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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善被长公主推出来后,路妈妈也忙跟着追了出来,往里头努了努嘴,宽慰道:“夫人正在气头上呢,说什么也都听不进去,您就先回去吧,明儿再过来。”
武善笑着应了一声儿,气定神闲地出了院子。
路妈妈看着武善的背影,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她老人家在宫里伺候了大半辈子,见过了不少大小主子来来去去、浮浮沉沉,在她看来,家世、外貌,都不牢靠,甚至手腕、心机也在其次,人这一辈子,要想走得长远,一是运道,二靠心境。
其中运道又次之,最要紧是有一份宠辱不惊,随遇而安的好心境。
从前她看武善这位大表小姐,样样不落人后,唯独就是心境差一些,这样的人一辈子顺风顺水倒还好,否则一旦遇上什么事情,哪怕事儿没多大,自己就先把自己堵死了——心气儿高,不服输,对一辈子端坐于云端之上的人来说是锦上添花,可世上又哪有这样的人呢?
长公主看这个外甥女那是千好万好,无可挑剔,她虽不敢明言,但没少背着主子私下里唏嘘。
谁料,京城晃了一圈儿回来,竟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不知是有了什么经历际遇,便是叫路妈妈这双毒辣的眼睛看来,也再挑不出一点儿错来了。
只是可惜,心境是有了,这运道···未免也太差了些,当真是流年不利啊,竟连这样的事儿都能遇到。
只怕是好事多磨,大表小姐这亲事上头,且还有的波折呢······
武善回到了犀香院中,见几个妹妹果然都在等着自己。
武淑显见是已经骂完了一轮了,正面色红润地喝茶歇气儿,见她回来,立刻把茶盏放下,来劲儿道:“姐姐回来了!姐姐有气尽管同我们说,都发泄出来,别憋在心里。真是可恶,我说卓家没一个好人吧?卓蓉蓉那小蹄子······”
武善闻言眼风一扫,严厉道:“再浑说,仔细还罚你抄书。”
武淑一缩脖子,有些讪讪地道:“本来就是嘛···她能干出这种事儿来,还不兴人说两句了?”
武静觑着长姐的脸色,忙拉了拉武淑的袖子,示意她别再火上浇油了。她说这些话,看似安慰,可是反复提起对于真正的事主来说,无异于是在伤口上撒盐——这个时候不提不问是最好,也好让姐姐自己过渡,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这样摆到明面上来,叫姐姐情何以堪呢?
好在,与武静设想的不同,姐姐武善并不为此而心伤难过,因此只是淡淡地道:“她干出哪种事?我们两家是纳吉了还是请期了?不过是影影绰绰彼此透出了点儿意思来,不书不契,卓蓉蓉何过之有?”
那一个被敲打后消停了一些了,武贞闻言却在一旁轻声细语地道:“可是,以姐姐同卓小姐的私交,她明明可以先送来信说明一番,到时姐姐抽身而退,再等着大家都遗忘了此事不行吗?那时她再出手,岂不是两全其美,她又何必‘釜底抽薪’,陷姐姐于尴尬境地呢?”
武淑一听也觉在理,一时又有了底气,忙不迭挺起腰杆来点头不止。
她们都能想到的,武善当然也知道这道理,卓蓉蓉这事儿办的,确实是有点儿不地道,她也不是无条件原谅他人过错,以德报怨的圣人,只是······有一个道理,看来今天要教给几个妹妹了。
打定了主意,武善却并不急着说教,而是道:“你们现在心浮气躁的,我看也没有什么谈的必要,别聚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的了,小喜,摆膳吧,跑了一天,饿得我前心贴后心了,一个个的也不知道体贴,还都拉着我说话呢。”
民以食为天,这可耽误不得,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妹妹们也只得暂时偃旗息鼓,转移了阵地,前往小花厅用饭。
等了那么久才等到受了委屈的姐姐,却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又被各种糕饼粥汤打了个岔,饭毕,连最义愤填膺的武淑也有些后继无力了。
武善这才邀几人分坐下,开口道:“我问问几位——你们刚刚说了那么好些,我都认,你们说的都对。但,解决方法是什么?接下去又应该怎么做,你们想了吗?难道咱们打进紫禁城去,除奸妃,出恶气?”
都是老老实实忠君正直的小孩子,别说想别说提了,就连听一听也害怕,也觉得有罪过,三人纷纷露出忐忑神色来,一时连话也不敢接了。
——这就是武善的思考方式。
遇到什么事,想。
抱怨、咒骂、哭泣,都是起不到任何实质性作用的行为,都只能白白地浪费时间。
她留给自己的时间从来是很少很少的,很多时候,往往是事情解决了之后,无穷无尽的委屈与愤懑才会真正地将她击倒,比如······
当下,见三人垂着头不发一语,武善这才又道:“静儿,你的功课是姐妹间最扎实的,我再问你,《庄子·杂篇·外物》,你可能背诵?”
一时间,被姐姐拷问的回答欲超过了一切,武静也没想太多,忙信口道:“能的。‘外物不可必,故龙逢诛,比干戮,箕子狂,恶来死,桀纣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
此篇浅显易懂,武静是越背越没底气,当背到“心若限于天地之间,慰昏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众人焚火,月固不胜火,于是乎有僓然而道尽”的时候,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了,也不必再往下背,声音细如蚊呐地道:“姐姐,我明白了。”
“外物不可必”,是说一切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事、物,是不能随着个人的意愿被左右、被改变的,是不能顺应“我”这个人的心意的。
而“心若”句,则是指,若是因外物的变化而忧患喜悦,则会自误自陷,被外物所左右,利害得失在胸中激荡,便会抑郁烦闷,无法再维持清静淡泊的心境,最终一事无成......
武善借此文而语重心长道:“易地而处,你们想一想,自己会否因为早已看中留心的儿郎被她人横插一杠而怒火中烧,‘事急从权’呢?也即,在卓蓉蓉那里,占理的一方是不是换了一个人呢?”
武淑最先依言代入,细想了想发觉······确实倒也说得通,毕竟人都胳膊肘往里拐嘛,自己人当然是怎么都对,
错的都是外人。
武善见她们一个个都明白过来了,又再次巩固般总结道:“你们记住了,永远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外物上——出了问题就解决问题,对事不对人。更不应该花费精力去怨恨恼怒,否则破坏的是自己的清平心境,到最后怨天尤人,一事无成。”
姐姐的话自然是金科玉律,没理也要追捧尊奉,何况是有理入心的良言,三人细细咂摸,各人有各人的一番感悟。
比如武静就是全盘接受,立志修心,甚至寻出了《庄子》重读起来,倒能与李之韵作一对伴。
而武淑,则是深深感慨于,为何她总是说一些不利于使人信服的大白话,姐姐却能引经据典,什么道理都说得又漂亮又笃然,想着“看来自己还须学习······”
武贞最是剑走偏锋,注意到,姐姐说的这番话吧···有空子可钻。
她直觉不对,一闪而过却没能抓住,自己实在是想不透,便去寻了李之芃,——总觉得长姐与张世子之间,尚存一线之机。
路妈妈那日所说的虽是宽慰之言,但也的确是实情,第二日长公主消气后,果然没再生“不识好歹”的外甥女的气,而是很快就又打起了精神,重新投身于为武善相看人家,打点亲事这首当其冲的要事中了。
就在这样的一个时机、状况下,英国公夫人徐氏,却登了将军府的门。
李之芃得到消息的时候,徐夫人的马车还没进巷口呢——将军府毕竟是将军府,不少府里派出的机警探子埋伏于深巷,以防会有什么意外。
此番歪打正着,也是早早儿就来禀告了大公子。
李之芃沉吟半晌,吩咐小厮道:“去把表小姐请来。”
在李之芃这里,武淑几人是武二小姐、武三小姐,能称得上表小姐的,只有武善一人,小厮一听知机,领命而去。
武贞恰好就在此处,闻言道:“这······若是我们在场,姐姐会不会不自在?”
李之芃端起盖碗来刮了刮茶沫,道:“谁说要让她们二人相见了?听闻那张世子来了蓟城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似还小恙一场。若徐夫人是来兴师问罪的如何?武善才被人谋夺了亲事,她若是来落井下石存心奚落的又如何?我自然是要把她支走,难道还送她往上凑么?”
武贞听后深以为然,又格外抽出心神想道:“这李家的表哥神态语气,真与表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不知李之菂是怎么‘出淤泥而不染’的,同被长公主教导,唯有他的性子还温和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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