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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梅一下子抬起了头——脸打得疼了,这才知道后怕了。
转过头来,又免不了想当然地自作多情,心道:“从来受男主子倚重的大丫环都是主母的眼中钉,我纵行得正坐得端,怕只怕少夫人是个疑心重的,容我不下,如今恐是误会我不肯交钥匙是另有别的想头了······虽说是世子爷命我管理,我不好擅自交出,但我若如此解释只怕更糟,到底需想出个应对之言来。”
这么想着,忙向前走了两步。
白梅刚要开口,肩膀就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却是另一个大丫环,墨梅。
墨梅瞅准了机会,越过她冲武善施礼道:“少夫人说的是呢!这若不时时盯着呀,再好的锁头也容易生蛀虫,是该换了才好。”
武善听出她意有所指,心想还是那么泼辣,神色不由一缓,也“投桃报李”道:“是啊···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头是你自己梳的?”
墨梅闻言一喜,忙蹲身道:“回少夫人,奴婢墨梅,发髻是奴婢自己胡乱梳的,少夫人见笑。”
武善自然知道她是在自谦,含笑道:“你这一手不错,明早进屋来给我梳头试试吧。”
说着便站起身来,先冲叩头谢恩的墨梅摆了摆手,方道:“得了,诸位都散了吧。世子有话,也不好让他久等,你们各干各的去吧。”
谭泉闻言忙钻过众人,伺候在武善身侧替她引路,往外院去了。
走到半路,正跟世子爷撞上了。
张裕洲并没有什么正事儿,只是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心里头激动,闲不住,更是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展示给武善看,迎将上来,牵着她的手把外院皆转了一遍——当然,除了国共爷的书房。
武善听他介绍着这些早就熟悉的一草一木,竟也未觉得不耐烦。
闲庭漫步,二人最后才走到了张裕洲的书房,武善抬头看时,只见上书“见机”二字,便知取自王勃《滕王阁序》,“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一句。
武善不由有些挑剔他用典太过直白,更有自我标榜之嫌,皱眉道:“怎么取这两个字啊······”
张裕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许是因恼羞之下,一时不知他搭错了哪根筋儿,忽然冷冷问道:“那那个张世子呢,用的哪两个字?”
武善本就是随口一说,也没当回事儿,一边往里走,一边好笑道:“这是胡说八道了,什么这个世子那个世子的?”
张裕洲却越想心里越不舒服,追上去问道:“是什么啊?怎么顾左右而言他?”
武善这才疑惑之下正眼看他,方看到他急得脑门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忙把人拉着坐下,掏出丝帕替他擦了擦鬓角的汗,认真而又慎重地道:“我不知道——之前,他从来没让我来过书房。裕洲,你也曾借诗词说过,‘莫耽浮空境,梦醒自重珍’。梦中之事,我说过已尽皆放下,且说到做到。你我一路走来多有波折,今时今日,更当惜取眼前人,你说是吗?”
张裕洲被顺毛捋着,面色大有缓和,又突发奇想道:“既如此,未若将‘见机’二字,换为‘黄粱’,如此,时时自省,元娘以为如何?”
武善看他好一阵歹一阵,也知他是关心则乱,暂时不与他理论,想着日久见人心,只是所提词藻仍是不满意,撇嘴反驳道:“去你的吧,不是更落了俗套了?你这书房人来人往的,人家谁看了不笑话?又不是人人都知道你的缘故,世人多好风雅,都比着往生僻里用,你偏用起大白话来了?”
张裕洲听了故意缠磨她,认真道:“就是如此方雅致啊。大俗即大雅嘛,何况,也不必非要知道我的缘故——黄粱一梦、平生一梦,君子当淡泊名利,宠辱不惊,不以外物所动。此一道理人人都该谨记,就是来客看到了,不驻足垂头思索,都证明其不是当交之人!‘黄粱’二字很好,我看正正合适。”
本是玩笑,说着说着,自己倒先把自己说服了。
武善也被“大俗即大雅”一句所动摇,想了想,嘴硬着道:“随便你吧,反正也是你丢人不是我丢人。”
话虽这么说,却站起来为张裕洲磨开墨了。
他们两个谈话,皆屏退了左右,趁张裕洲写着,武善推门叫来谭泉,谭泉进来行礼,正好那头也写得了,夫妻二人并肩赏了赏,交给谭泉让他拿去制匾了。
张裕洲偏是个沉不住气的,又写了两张,让人取梯子来,先等不及把红纸贴在门楣上了。
武善笑个不住,说他这是“狗窝里没有剩馒头”。
进来心不在此,折腾了这半天,才静下心来细打量书房内的陈设。
看着看着,发现东墙上挂着一幅篱田池鱼图,后头张裕洲的字,题着一首陶潜的《归园田居》,武善瞪大了一双凤眸,指着图惊呼道:“这是?袁师兄不是不让人挂他的画么?”
所谓师兄者,袁珉袁夔安是也,这一回不比前世,二人无师徒授业之实,袁夔安坚持不敢冒领“先生”之名,故而两人各退一步,以师兄妹相论——就是武善和张裕洲闹得最僵的时候,这两个知己也没断了往来。
武善有此一言,确实不是无的放矢,袁夔安的怪脾气数不胜数,其中一个就是不肯让得画的友人裱挂自己的画,说“拿银子买去的我管不着,若是有得我赠画者挂了起来,从此打死不再往来”。
听她提起,张裕洲抬头看见这画,自己也忍不住一笑,解释道:“这是我故意臊白他,使人拿钱买来的,他回回看见都要气一场,偏偏又有言在先,拿我没办法。”
说着转念一想,又道:“想来也怪不好意思的,既然提了,倒求元娘一幅画,也好把它换下来,免得夔安兄再生气了。”
虽说最擅也最爱画鱼,但有的东西一通百通,武善的工笔画也很拿得出手,一听他这么说,眼珠子一转,露出个促狭的笑来。
画不是立刻就得的,武善又憋着坏,权且应了下来,说一会儿再画。
也不早了,两人相携回到了世安堂。
胡妈妈不敢确定武善点汤面是单为整治赵妈妈呢,还是真就想这一口吃,晚膳就让人备的是热汤面和四五样浇头。
看到银丝儿汤面,武善不免想起小妹妹武静来,便多用了半碗,胡妈妈也因此得了世子爷的赏,功成身退。
碗碟才被撤下去,张世子就又被少夫人隔绝在东厢之外,说要精心作画,左右无事,他转悠了两圈,又去了外院书房处理公文。
武善要画的不是别的,正是“黄粱一梦”的典故:书生以臂为枕,酒家黄粱未熟。底部画三两酒客,举盏高谈阔论,其上画梦境玄妙,云雾之间,是封官拜相、是娇妻幼子、是贬走边关、是险些身死,是人之一生千般跌宕。
——虽说是玩笑之作,但武善画着画着,也渐渐认真起来,到最后几入化境。最后一笔勾上,落笔抬起头来,方知已经是华灯遍上,夜深俱寂。
似叹似舒长出一口气,武善又换了一支笔,将张裕洲的那首《水调歌头》录于其上,这才落款留印,大功告成。
“黄粱梦,未觉枕,只道真。一夕半生,荒唐痴怨总难寻。梦幻高谈阔论,醒后只影独身,难面个中人。莫耽浮空境,梦醒自重珍。”
相比于葛府宴席上互相刺探防备的两人,此夜执笔再看,早已是另一番心境,再看这一首小词,也依然是感慨万千。
当然,最多庆幸——庆幸终究是未曾辜负,终究不算是醒后各自只影。想着想着似有感悟,将词的后半阙裁去,构思半刻,提笔改为“半生散去,前尘往事何必寻。梦幻鸾凤分飞,醒后恍悟己身,惜取眼前人。莫恐蹈覆辙,此情当重珍。”
写完自赏,方醒悟改成这样虽好,但恐怕是无法挂到外书房去了······
正独自感慨间,才被武善提拔了的墨梅门外求见。
武善不解其意,好奇之下,搁笔允其入内。
墨梅面色颇显急切,却似乎又有些古怪,进来后先福一礼,方禀报道:“少夫人,奴婢得了消息,似乎是···世子爷挨了国共爷的训斥了!”
武善不由一惊,脸上也带了些关切出来,催促道:“怎么回事?你快说。”
墨梅表情越发古怪,犹犹豫豫道:“听说是···国公爷见到了世子书房新换的提匾,说世子这是‘无病□□,用此不祥辞藻,又浅薄又牵强附会’······”
武善这才知道她为什么一副不敢启齿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两个自己的丫鬟也都跟着一起进来的,此然不免听到,福儿等墨梅走了有些忧心道:“不知道世子会不会供出少夫人来,可别到时让国公恼了您才是···”
武善一听没好气道:“什么叫‘供出我来’?我们俩是偷了还是抢了?你这个丫头,真是嘴里没好话!本就是附庸风雅的闲事,又不是什么大过错,无非是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更佳,哪有什么真火?请福姑娘放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善善就像满级重返新手村,吊打白梅哈哈哈~
性格方面的变化,今天看电视发现一句话可以形容,就像风,推云走,就像火,融化冰,就像你,爱上我,柿子改变了善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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