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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的路上,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都已经走了不知多少遍,走熟了的路了。
何况这回还安顿好了武兴,不仅他自在了,武善和张裕洲也自在······
但自在是一回事——虽说是上好的马车,也仍是免不了颠簸,好在不太能感受得到,若是端起茶盏来,就能看的出来。
故而,也做不了什么精细的事情,只能临时画了张升官图,两人临时玩起小孩子的玩意儿来······
升官图,即“列大小官位于纸上”,以“德才功脏”四字掷点算筹定升降,先至三公者即赢,是个不用费什么脑子的游戏。
平日里嫌它幼稚甚少接触,谁知一上手却停不下来了,夫妻俩直玩了个昏天黑地。
又因行李都在后头下人坐的马车上,有了输赢了,也只能是以身上佩戴的饰物和荷包内一二碎银做赌。
等行到了分岔口,两车并行武淑挑起车帘向姐姐道别,惊讶地发现,武善的一头珠翠不知为何,竟是所剩无几···武善察觉了她的眼神,淡淡然解释道:“我嫌硌得慌,行了,赶快回去吧——替我向二老请安,和幼佳问好。”
她是信口胡诌,搞得武淑却还挺懊恼···嘀咕着“我怎么没想到呢,把这啰里八嗦地拆了还能待得舒服些”······
至于——唐懋德的那封信···一南一北,竟是恰好撞在了同一天,武善刚刚回到府,就刚刚好收到了那封信。
但她看也没看,就扔到了一边儿。
拿信进来的胡妈妈见状也不显惊讶,反而在一旁殷切道:“少夫人好好儿歇歇是正理,什么劳什子唐家王家的,这会子不看也罢。”
倒不是别的,只是武善这人就是这样的,她想好了要办这件事的话,就是有天大的事找到头上,也得先等她把这件事办好了才能办别的,雷打不动。
武善轻笑了笑,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睛精光依旧,哪有半分疲态,道:“也不是,只是我不看也多少能猜到他说的都是些什么,所以就不必急着看了,等闲了再应付吧。”
说完便罢,武善不欲多谈,另起了话头道:“不说这个了,嘱托妈妈办的三件事怎么样了?”
胡妈妈若是没把事情办得漂亮,躲着武善走还不够呢,也不会往上凑了,一听这话马上及时表功道:“少夫人的话,咱顶在头上办还要怕不恭敬呢,哪敢有什么延误的?说起来···若不是办少夫人吩咐这个事儿,老奴也还不知道呢,这世上啊——当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少夫人当时定了那么多的条件,老奴这心里还犯嘀咕,怕不好找呢,这知严丝合缝,还真就有这样的人!”
武善一听这话就知她老人家办的极圆满,否则也不敢这样夸口了,不由露出个笑来,眉头解开也不再嫌她聒噪,往后松懈地靠回到椅背儿上——人找齐了,这事儿就算齐了一多半了。
至于胡妈妈说“怕不好找”,武善从头到尾倒不算是太担心这事儿。
怎么会没有呢?这世上百样的人,武善分明就生生地看在眼里过。
而这次要让胡妈妈找的两个人,在武善看来就并不算是苛刻了——
头一个,是要找一个穷书生,穷不至于沿街乞讨吃糠咽菜,但肯定是家徒四壁,更遑论请得起什么伺候人了,自然是脏活累活事事需亲力亲为的。秀才需要有点儿真才实学,所以才能考中了秀才,甚至考中举人也可以,但进士就不能了,必须是屡试不第才行。穷,而失意。
第二个,是要找一个富商,富不能是与唐家比肩那样的巨贾,走南闯北低买高卖的挣点儿嚼谷而已,但也足够买屋蓄婢地抖起来了,有了钱以后就想有身份,一个商户家里恨不能比王府的规矩还要大,穷讲究,引人发笑罢了,最重要的是,须得是已有妻室。富,但矫情。
胡妈妈高兴地喷着吐沫星子,道:“那李秀才正与少夫人说的一样,十三岁中秀才很算是难得,谁知到如今十年了,就是考不中举人,也拖穷了家里。家里还有一个老娘躺在床上要人伺候,他一边读书一边伺候吃喝拉撒别提多辛苦了,就这,还不死心,还想再试,说要考到三十岁,还不中,再另谋出路。”
不错,武善点了点头以示鼓励,胡妈妈立刻劲头更足,继续道:“又有一位姓关的丝绸商,开了一间绸缎铺一间成衣铺,攒下些银钱,这家的老夫人异想天开得很,一开始定要给儿子说一位大家闺秀,哪家的大家闺秀疯了不成,嫁到他们家去?”
胡妈妈撇了撇嘴,又道:“耽误儿子到了二十啷当了,只得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商户之女——这少奶奶家里是开酒楼的,性子泼辣难缠了些,传了出去,这才耽误了,嫁过来时比关掌柜还大一岁呢,只是陪嫁的一家铺子比陈家的两家加起来也不差,也就谁也别嫌谁凑活过了。这少奶奶进门的这些年,可把关家母子俩折腾惨了···而关家老夫人也这些年也不是光长年纪,也不再那么好高骛远,就想求一位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做小妾,知书达礼是最要紧,好歹把他关家的大孙子教育好喽不是?”
果然是严丝合缝,比着找出来的!
武善大感满意,好好把胡妈妈夸了一顿,更是促狭地令小丫头伺候胡妈妈用一桌三两三的席面,全当犒劳。东西是其次,主要是脸面,胡妈妈一张老脸笑得跟菊花似的,领赏下去了。
武善这才对身旁的墨梅道:“怎么样,这两个人,你看中了哪一个?”
!
墨梅闻此言脸色不由得一白——说实话,哪个她也看不上,可主子的话压过来由不得她不选,只能是矮子里头拔将军,苦涩道:“回少夫人,自然是那姓李的秀才更好些。”
武善又假笑着逗她道:“哦?你受得了穷?那富商家里虽然不够理想,但正头娘子不得婆母和当家人喜欢,你又伶俐难得,未必不能挣出来啊。”
墨梅十分冷静,想了想,细细分析道:“回少夫人,奴婢是想着···虽说那李家穷些,但奴婢听这三言两语,他肯十年苦读,倒是个踏实的人,定下三十之期,又是个心里有斤两的人。虽说日子穷一些苦一些,也不过就三五年,考上了最好,考不上了求回府里来做个小管事儿,哪怕账房呢,总能对付过去。能自己当家作主,何必仰人鼻息还要感恩戴德呢?那关老太太谁爱伺候谁伺候,谁也不是天生的贱骨头!”
商户之家,还偏偏妄图立什么规矩,贪图儿媳妇的嫁妆后又翻脸看不上人家···说什么想找个知书达礼的教导孙辈,怎么样的才算知书达礼?
那关老太太要的,不过是一辈子没见过的人想象出来的“礼”罢了,你怎么做,她都不会满意的,墨梅不傻,这家人的坏处她顷刻就看了出来,逮上这么个百倍严人、百倍宽己的婆婆,那日子得憋屈成什么样儿啊?
听了墨梅的话,武善这才真正绽开一个笑——她很满意,甚至升起了几分欣赏。
真正的风骨、真正的不甘为下贱,不是白梅那样的时时标榜,恨不能嚷嚷得满府皆知——而是小喜的咬紧牙关誓不认命,是墨梅的事到临头不为所动。
笑过后赐坐墨梅,又道:“若我瞩意的,是将你配那关掌柜呢?”
墨梅身形一晃,霎时间两手冰凉,整个脑子都空了。
好在,还不待她咬牙含泪从命,武善就忙道:“你别紧张,不过是幌子,这两个人哪个我看也不堪配你的——你不是一直催着我整治白梅么?如今牺牲你一点小到不足挂齿的名声,只算作你的功劳了,你可愿意?”
去蓟州之前,武善吩咐了胡妈妈替自己和福儿留意亲事,墨梅是知道的,如今正巧提了两个人不多不少,墨梅便也没有多想,虽说自个儿挑剩下的就该福儿消受了,可这种终身大事墨梅也顾不上舍己为人,只能是先下手为强了。
如今一听是幌子,是对付白梅的,顿时好比是绝处逢生,整个人都精神了!仿若活了过来一样立刻兴冲冲道:“少夫人!您终于要整治那小蹄子啦!行行,怎么不行?别说不过是幌子了,就是真让奴婢嫁给那姓关的,只要能踩‘死’白梅,奴婢也再没有二话!”
这会子又说起大话来了,不是刚刚吓得面无人色的时候了?
武善虽则看破,但也没有拆穿她,而是笑了笑道:“你放心,虽说定亲的是你,但一定轮不到你嫁给他···等着吧,会有人坐不住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墨梅脑海中灵光一闪,好像有点儿摸着边儿了······
武善见她明白过来了,勾了勾唇,进一步解释道:“我说了,要折断她的骨头,既然要折,不如就让她亲手折断。”
这样,不是更有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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