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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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是一切权力集中的地方。

若是让司兴学来形容它，就是奢华。

这个地方最吸引他的是他的纸醉金迷。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家乡没有的，连那走街串巷的菜贩好像都比别处要高贵一些,甚至说不定也许对方还有几个在朝中说一不二的高官亲戚。

但是这个地方最让他厌恶的也是它的纸醉金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切繁华与残破在这里交织。世家公子们日日夜夜放浪形骸、寻欢作乐,寒门子弟汲汲营营想要获得些许立锥之地。

他路过一群同僚——大家还都在讨论陛下突然之间说了自己是女人的事情。

“牝鸡司晨。”

“什么牝鸡司晨！要不要命了？！”

“你们这群庸人懂什么？！陛下雄才伟略，一代英主！天下百姓无不信服,你们这群人真的接受不了,就去找陛下辞官！”

“什么雄才伟略,应该是雌才伟略吧？”

……

司兴学听着他们的议论，不屑一顾。谁说“长舌妇”是女人的专利？若论“长舌”谁比得上他们。

这群人还在揪着性别之事嚼舌根时，陛下已经在筹谋大事了。

他想起刚刚去面见陛下时陛下的暗示——

世家么？

如果这是陛下剑所指的方向，那他一定会奋不顾身！

皇宫里,李钦刚刚送走了司兴学。这种官场楞头青做事经常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此时正是需要他的时候。

这么多年来,虽然她不知道怎么做昏君,但是做明君的经验还是很充足的。

像搞世家这种大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不需要职位多高,只需要一点一点将他们架空,慢慢将他们的权力给收回来——她老爹就是这么做的。

手段稍微次一点的，也需要暗地里进行，打他个猝不及防，让对方还未反应过来就落入自己的圈套。完全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等到时机一道，让它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直接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最笨的方法就是她现在所采取的方法了。只需将所有动作都搞得大张旗鼓，无论有没有实际做出什么事，对方都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易燃易爆炸。

而且直接放出风声，告诉世家们皇帝要搞他们还有一个好处——据一位伟人所说，要把自己的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如今自己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放出风声给予那些世家大族们充足的反应时间，让他们把自己的朋友搞得多多的。

李钦摸摸下巴，这还有些不够。横征暴敛，当然是要求财，世家底蕴丰富，说不定都不在乎那些丁卯，要不再来狠点？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把镇国公叫来吧，她只想怂恿大臣们换个皇帝，而不想让大臣们杀死皇帝。

她一连见了几个人，直到最后一个。

天色已晚。

谢公公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还要让荀翰林前来见驾么？”

李钦打了个哈欠，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强度地工作过了。感觉真的是比皇帝还忙。

不过在这种事情中她也慢慢找到了乐趣，也许是一种自己要“搞事”的乐趣？

她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大殿门前。

“算了，明早还要上朝，让荀爱卿今晚睡个好觉吧。在宝船之上太过辛苦。薅羊毛也不能只找一个薅。”

荀嘉第二天倒是睡了个好觉，但此后几月确是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

他忙了几年，本来以为自己突然闲下来会有些不习惯。没想到朝中的事情没了，又有其他的事情。

最近《大新周报》上突然多了几篇针对世家的文章，内容不忍细看，字字泣血。

而那位新科状元司兴学也是动作频频。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气势，什么眼色都看不懂，只往一个方向冲。

荀嘉想，也许是陛下终于要做些什么了。他总有一种感觉，这一天迟早要来，但是此时真要来了却如此没有实感。

此时窗棱处飘来几片花瓣。

他感叹了一句，“时间过的真快，花开花谢，又是一年。”

阿九看出了他心情不好，努力用自己贫瘠的语言安慰道：“殿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花谢了之后才有果子出来呢。”

他想了想，又给荀嘉补充了一句，“那果子属下吃过，挺甜的。”

“……花谢了之后才有果子么？”

荀嘉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最近那个新科状元怎么样？”

“殿下是说司兴学？”

荀嘉手中握着书，但此刻没有半点想看的意思，他点点头。

阿九这些天主要就是盯着司兴学，此时听到荀嘉问，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尽可能将自己所知告诉殿下。这些年随殿下走南闯北，经历无数，他话也多了起来。

“那位虽然是寒门出身，但是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前两天竟然要从那些废纸篓里找什么证据，没想到还真被他找到了……”

突然门口的小厮跑来。

阿九停下了话语，听到小厮所说他挑了下眉，这种事情在这段时间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了。

平时很少往荀家这里跑的世家们近些日子一个个都往这里跑。

“杨府的人前来拜见。”阿九向抱拳道。虽然他这么禀告了，但是他知道，殿下轻易是不会见这些人的。

这位杨家家主应该也是见不到殿下的。

荀嘉放下手中的书，叹了一口气。宫里的那位陛下还什么事情都还没做呢，连他都不清楚这事情是真是假，这群人就跟吓破了胆一样，一个个都往荀府跑。生怕不知道世家们互相商量。

也就王家稍微懂得一些利害，半点动静也无。都知此时一动不如一静，只有那些沉不住气的家族在此时东奔西走。

“不见。”荀嘉站起，将手中的书册放到架子上，整理整齐，“让他们安心在自己府中待着，静观其变就可。”

*

“静观其变？”

“是。”杨家家主听到王大人的问话，努力维持好自己的仪表。但还是忍不住皱起了脸。他没有什么才学，只在年轻时荫补了一个五品小官。

家中子弟近年来有出息的，虽没有状元探花之类，但是二甲进士还是有的。虽有世家之名，但平时日子早就过的艰难，全靠祖业支撑。他们在自己家里商讨了半天，得出结论——陛下若是要整治世家，多半是拿他们这些小世家开刀。大世家枝繁叶茂，门人弟子无数，牵一发而动全身。

陛下若是拿他们开刀，既震慑了世家豪强，又不用担心反对的声浪。而且虽然小世家没有大世家那么多的银钱古籍，但家资世家积累底蕴丰富。

他自己一想，若自己坐到皇帝的位置上，估计也会想动一动他们。

杨家家主愁眉苦脸，同坐在一起王家家主和其他世家家主表情却各不相同。

王大人作为礼部尚书兼王家家主，对此情形早有预见。这皇家想要削减世家势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这风声起来是这小皇帝要有什么大动作了么？不应该啊。

“你把那位说的话详细说一遍，一字一句。半个字也不要拉下。”

“……但是那位并没有见我，只是让身边的侍卫回了我，我也不知道原画怎么样。”

王大人只觉得这个杨大人确实是有些木讷，怪不得一开始就已经荫补了一个五品的官职，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只见年纪增长，这官职是半点没动。

他语气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那就将那侍卫告你的话复述出来！”

“……殿下说让大人安心在自己府中待着，静观其变就可。”

待他说完这句话，徐家家主、林家家主、李家家主等都一脸紧张地看向这位王大人。

王家多年来一直作为世家之首，尽管近年来荀家掌握了前太子那样的大杀器也多有所不及。

王大人又是他们之中官职最高的，大家都以他为首。

王大人思索了半响，看到他们看自己殷切的眼神，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说道：“众位都知道上面不喜我们。”

“不止这位陛下，前面那一位对我们也是……”说到这里，王大人忍不住摇头。

下面的那些家主们也有些唏嘘。在前朝之时，这朝中几乎都是世家们的地盘，朝中大事勿论对错，只论姓氏。

大家族吃肉，小家族喝汤，倒也相得益彰，好不惬意。先帝打进京城之时大家也没有多做反抗，只觉得哪个皇帝都离不开世家。毕竟朝中大事只有他们知晓，不过是换个皇帝而已。

没想到那位先帝一利用完他们就立刻过河拆桥，提拔自己人，将他们这些世家慢慢甩到一旁。这让他们忍不住怀念过去那些呼风唤雨的日子。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这么多年来一新培养那位“太子”。

如今这朝堂多为寒门所占据，官职最高的也不过就是这位王大人的礼部尚书之位了。怎能不让人唏嘘？

“但是我不认为当今这位天子现在真的要对我们动手。”

“此话怎讲？”徐家家主有些不理解，无风不起浪，这京城里哪来莫名其妙的风声？反而任何一处不起眼的地方都有可能是有心人的谋划。

“虽然这位陛下近些年来拉拢寒门，但也算得上是英明之主，不知众位同意不同意。”

尽管很多家主对当今这位确实有些意见，但也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这么多年来，这位陛下做的一切事，他们都看在眼里。

王大人看他们点了头，捋了捋胡子继续说道：“像削弱世家势力这种事情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像先帝那样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不需要职位多高，只需要一点一点将我们架空，慢慢收回我们手中的权力。等到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林家家主忍不住捂住了脸，在前朝之时，他们家里的人掌管吏部，一切官员都由他们调度，皇帝的话都当作耳旁风的。

后来新朝建立后，那位先帝仍然让他们家族的族长出任吏部尚书，大家都觉得与过去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尽管底下的小吏换了一批，他们也不甚在意，毕竟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不少小吏根本就没有活到新朝建立之时。新帝用自己手下那批水平不够的人填补也是无奈之举。

后来没有想到，底下那些小吏慢慢接手了地方上所有的文册，只将他们需要林尚书知道的事情告诉林尚书……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王大人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这些都是有前车之鉴的。世家这些人虽然生活奢靡，有的也不知变通，性格木讷。比如杨家家主。

但是能当上家主的也都不是傻子，绝对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跳下两次。

他继续分析道：“而若想采取其他办法也需要暗地里进行，给我们一个猝不及防，让我们还未反应过来就落入圈套。

完全不给我们任何反应的机会，等到时机一道，让我们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世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那位陛下则可以直接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李家家主一想到那个场景，就觉得心头一颤，这才是狠招。快刀斩乱麻。他环顾四周哦，现在自己这些人还能在一起商量对策，而那时候，自己连个商量对策的机会都没有。

“而最笨的方法就是我们现在猜测这位少年天子所用的方法了。将所有动作都搞得大张旗鼓，放出风声给予我们充足的反应时间，让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讨论、联合。”

“你们觉得这位陛下会用这个最蠢的办法么？”

“……”

“……”

“……”

“当然不会！”杨家家主反应了过来，“我早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估计那位殿下早就知道这一点了吧。所以才让我们静观其变。”

“……”林家家主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他看向有些痴肥的杨家家主，“那当今陛下动作这么大，又放出这些风声是想要做什么？”

大家也都有了不好的猜测。但是他们又有些侥幸。万一当今天子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只是万一。而种种痕迹与分析又清楚地指明，以这位陛下的英明，不可能做无的放矢的事情和他们之前想象的那种愚蠢的事。

王大人沉下脸道：“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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