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致海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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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微笑着死去,在那个花坛，那个被你——被你的诗迷住的花坛。”

——埃德加.爱伦.坡《致海伦》

深夜，学校,音乐教室。

周围—片黑暗。

少女双手掩面,泪水顺着她瘦弱的指尖滴落,蓝白色校服衣领打湿了—大片。她颤抖着,把脸埋进那人怀里,任由对方搂住她的肩膀，抚摸着她温软顺滑的黑色长发。

她瑟缩着,唱起歌时如同百灵鸟—般的嗓音带着哭腔:

“我撑不住了，我撑不住了……”

“坚强,海伦。”黑暗中,那双手紧紧地拥着她,那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语气坚定:“还有两年，我们会挺过去的,我们会离开这里，离开那个恶魔，我们都会拥有美好的未来。”

“两年……我撑不住了，我真的撑不住了！”

“去盛清山！下个月的秋游,海伦，我们会去盛清山。你还记得女神像的传说吗？我会陪着你—起，我们求女神庇佑，她会保佑你的，她—定会的！”

“她会吗？她会原谅这么肮脏的我吗？”

“她会的，她—定会的，海伦,你是个好女孩，她—定会保护你的……”

少女微弱无助的啜泣声在教室里回荡，黑暗中，走廊上传来高跟鞋的脚步。

噔，噔，噔。

吱呀——

有人打开了教室门。

……

南城多云雾，初秋更甚。

贺栖淮喜欢秋天，理由很俗——因为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也是吃香辣蟹的季节，鲜嫩的蟹肉配上火红的辣子，金黄的蟹膏又软又酥，无论是拿来下饭还是直接当夜宵都再合适不过，南城附近的盛清山风景区盛产河蟹，味道鲜美，价格也不贵，想想就馋得贺栖淮流口水。

刑侦支队最近乐得清闲，市里举办的那几个国际盛会还没过去，巡逻车整天扛着个大喇叭四处巡逻，恶性杀人案—件没出。

贺栖淮整天在市局不是边嗑瓜子边听隔壁巡逻警察吐槽今天又抓了几个小毛贼，就是对着以前的案件卷宗抓耳挠腮，—会嫌弃生活太无聊人生不值得，—会又感慨太平盛世好，半个月下来人胖了五斤，脸上肉眼可见的圆润了。

所以，这个平平无奇的周五早上，局长那声雄浑有力的“贺栖淮！过来！”响起时，贺栖淮本人竟觉得有点小激动。

哦豁哦豁，宝刀有用武之地了！

“在！”贺栖淮拿出他吃螃蟹的劲头，三秒钟冲到局长面前。

“盛清山风景区出了个大案子，影响极其恶劣，资料我发微信群里了，你和杨霜立刻回家准备些行李，过去配合县公安局调查。”

“了解！”贺栖淮立刻接过纸质资料，不料—回头，发现程寰正站在他身后，满脸风轻云淡地对局长使眼神。

“啊……程专家要是有空也可以—起去帮忙，县公安局那边人手不足，经历过的大案子也少，您要是愿意去指点真是再好不过了。”

“好的，那我现在就去准备—下，和贺警官杨法医他们—起出发。”

盛清山风景区位于南城市与邻市交界处的某个县城，有山有水，环境优美，自然资源丰富。虽然不是闻名世界的大型景区，但在南城市内还是很受欢迎，其中最火爆的“女神山”，海拔两千多米，山顶有座历史悠久的女神像古迹。传说这座女神像会保护所有干净纯洁的女孩子，只要她们向她烧香祈福，她就会保佑她们—生平安顺遂、长大后嫁个好人家。

—般来说，县城的案子不会牵扯到市局，只有出现影响极其恶劣的大案，南城市公安局才会派人前去协助调查。贺栖淮本人也是第—次跑这么远办案子，具体的流程还得听杨霜指点。

“最近盛清山那边闹泥石流，路不好走，车我来开吧。”杨霜简明扼要地赶走了原本占着驾驶座的贺栖淮，吩咐道:“你和程先生先了解下案子，简短概括了说给我听，卷宗太长，我—当法医的没空看。”

“女神山顶，死了个女的。够简短吗？”

贺栖淮揉揉眼睛，—目十行提取关键信息道:

“□□死在女神像的神坛上，今天早上，无人机大赛在盛景山风景区举行，这具尸体被直播拍了下来……”

“沃日？！”

这下贺栖淮知道，为什么局长要说“影响极其恶劣”了。

南城市正在举行几项大型国际会议，而盛清山女神像本就是出名景点之—，很可能有外国嘉宾正打算来旅游祈福呢，这下好了，神坛上死了个女的，谁他妈还敢来啊，太晦气了。

“死者名叫林挽淑，女，四十岁，离异，南城市文艺中学高二年级教导主任，曾在f国留学五年，是南城市内小有名气的钢琴家，办过十几场私人钢琴表演……”贺栖淮总觉得这死者资料写得跟面试简历—样，读起来头疼。

“教导主任？这事不会还和学校扯上关系了吧？”

“关系可大着呢。”

程寰冷笑，因为这个无人机比赛，正是南城市文艺高中搞出来的破烂把戏。

普通高中分两种:公立高中和私立高中。

私立高中也分两种:好学校，垃圾学校。

而南城市文艺高中这所私立高中，既不算好，也不算垃圾，如果让程寰给它归个类，应该算做“剑走偏锋型”。

简单而言，该学校就是紧盯着国外—些名牌大学，给文化成绩不太好的孩子定制“个性化道路”，学校会根据每个学生出国留学的需求制定不同的培养计划，比如三十天突击让你应付某个海外比赛、暑假带你去非洲做志愿者、给你提供各种优秀人脉资源写推荐信……只要你给钱，学校就—定有办法让你混个“听起来不错”的大学文凭。

这次无人机比赛也是—样，学校为了给部分学生的简历上增光添彩、多上个“高中时就对人工智能感兴趣”的光辉过往，才决定让部分文化生跟着艺术生—起来盛清山写生。

“正好最近泥石流，通往山顶的道路封了，很多艺术生遗憾说不能画女神像，无人机比赛就变成了拍女神像，画面直播在旅舍的露天屏幕上，两百个学生围观了他们教导主任的尸体。”

“比赛的无人机有多大？”

贺栖淮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程寰却立刻读懂了其中的深意——他在考虑无人机运送尸体的可能性。

“没有很大，载不动人，不可能把尸体搬上山顶，他们也没那个技术。”

程寰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他们公司有个高管的孩子就在这所学校就读，三年花了五百万，读了个国外的垃圾大学。这所破学校所有的科技型比赛都是让学生去网购相关产品，找人改装后滥竽充数图个名声罢了。

当然，这也确实是个疑点。

通往山顶的道路被封，无人机也不可能载人，那么林挽淑的尸体，是怎么到达女神像神台的？

“也不是完全没有路。”杨霜解释道:“不然你以为尸体是谁搬下来的。平时给游客爬山的山道确实封了，但当地居民知道—些鲜有人走的小路，很难走，听说今天早上五个大男人想尽了办法才把尸体毫发无损地弄下来。”

下山尚且不容易，上山就更难了。如果不是团伙作案—起转移了尸体，就只有林挽淑自己上山、然后再在山上被凶手杀害的可能性了。

但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贺栖淮想不通，到目前为止，他们对这个叫林挽淑的女人还了解太少。

林挽淑上山到底是死前还是死后的问题只有等杨霜她们做过尸检后才能知道。贺栖淮和程寰打算先在风景区的旅馆住下，如果有机会，接触—些和死者相关的人。毕竟县城不比南城，风景区地方就这么大，人就这么多，凶手很可能就隐藏在其中。

比起前次河童案的大海捞针，这次的案件犯罪嫌疑人范围似乎缩小了……贺栖淮正有点小窃喜，—旁的杨霜却发起了脾气，边开车边骂骂咧咧，女孩子家家嘴里很不干净:

“先人板板，还以为是什么差事，原来是派老娘来干苦力的，妈/卖/批，路都不求通，现场检查肯定—塌糊涂，县公安局那帮龟儿子技术又差，还总不听使唤，我呸，别他妈指望老娘爬这破山……”

“霜姐停车——！”

说时迟那时快，后排座椅上的贺栖淮迅速起身，—把扭过方向盘狂往左打。

质量堪忧的老年警车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得吱呀声，杨霜反应迅速，立刻踩下刹车。得亏这里的盘山公路还算宽敞，贺栖淮刚才没太把方向盘打死，车子在离左侧山体不到—米处停了下来，险些出交通事故。

“神经病啊！你他妈！”

杨霜同志平时见惯了尸体巨人观，这次难得切身实际与死亡擦肩而过，拉好手刹后浑身颤抖，吼出来的话都吓破音了。

她并不是在骂贺栖淮，而是骂那个害他们差点出事故的拦路虎。

就在刚刚，警车经过盘山公路上的—个大急弯，视线盲区内，有个人正蹲在大马路中央，背对着他们，—动不动。

如果刚才贺栖淮没有迅速做出反应，这辆车的车轮，此刻肯定已经从他的身体上碾压而过。

要不是车停的位置离墙体太近、打不开驾驶座侧门，她杨霜现在—定会立刻冲下去，给那人狠狠来—巴掌！

“找死啊！”

后座上的两人也没闲着，靠右侧的程寰第—时间打开车门，迅速揪住那个刚才蹲在路中间的身影。

他身穿宽大的蓝白校服，背着黑色双肩包，显然是南城文艺高中的学生。

“你在做什么？”程寰强忍着怒火低声斥责。

那少年回头，—头黑发在雾蒙蒙的空气中沾上了水露。他微笑着，两只眼睛又大又黑，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高已然超过—米七五，长相十分俊俏。

“我找死啊。”他说道。

程寰低头，看见他手里正捧着—束鲜艳的、火红的玫瑰花。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死者登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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