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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玄赶到元丹殿时,宗主夫人已将金丹近乎毁成齑粉。

众侍子垂泪伏跪在地上不敢抬眼,宗主尚未归来,燕玄急慌慌地闯进去:“母亲——!”

燕夫人靠在宗主位子上,闻声勉强抬了抬眼,竟勉力弯起嘴角来:“阿玄,过来。”

燕玄颤步走过去,双膝一弯跪下去,伏在燕夫人因金丹移位而有些发僵的膝上:“母亲……”

燕夫人似乎想抬手抚上燕玄的头,可终究是没了力气,只忍着喉头血腥道:“阿玄,你听我说。”头低低地垂下来,直到垂在燕玄的耳边。

沈兆风感到此刻燕夫人的微弱吐息都带着死气。

“阿玄……”燕夫人用尽最后的气声,喉咙里含着血说:“你要强过男子。”

燕玄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向母亲,母亲的嘴角却沁出血来。

“阿玄,母亲好羡慕你……”

“母亲……!”燕玄惶惶地拿袖子为母亲拭去嘴角的血,可怎么就擦不完呢。

燕夫人含笑瞧着女儿,而后眼睛里最后一息神采,终于灰飞烟灭。

外人无事不得进元丹宗,因此布家只得在殿外等着。

待到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嚎声响起,布家也摁不住性子,抬步就想往里头闯。守殿的侍子擎剑交错,面上仍恭谨道:“布少主止步,元丹宗规矩森严,少主得罪。”

布家咬着牙,手往剑柄上摸。

双方正僵持不下,便听身后通传侍子急急地喊:“宗主少宗主到——”

回身一瞧,燕寻与燕昭正神色肃然大踏步往殿里来。

燕寻的步子在经过布家时停了一停,终究道:“布少主乃友宗少主,算不得外人。布少主也一同进来罢。”

说罢提着步子匆匆往殿里走去。

燕玄握着母亲冰凉的手,泪水已尽将衣襟打湿。

“茵儿!”

燕寻踏步走到亡妻身边,抬起怀中人的下巴,眼睛依旧睁着,却再也透不出一丝活气。

燕昭沉默地揽住燕玄瘦弱的肩,脸上再也没了笑意。

“茵儿,你这是何苦……”

燕寻搂紧怀中的人,眼角赤红,却始终不肯落下泪来。

有胆子大些的侍子出声道:“宗主,不若请华仙医来——”

燕寻默不作声,垂手握住亡妻的,与她十指交缠。

殿内一时只听得燕玄的抽泣声。

良久,燕寻手掌抚上亡妻的双眼,再起身时宗主夫人已阖目,若不是嘴角仍沁着血,真要教人认为夫人只是安详睡去而已——

尽管脸色透着灰青,她的表情却是异常地平和,甚至让人觉得,这一定是个幸福了一辈子的女人。

眼前再度黑下去,沈兆风心里也发堵。

燕玄瞧着跟孔清溪一样,是个性子顽劣的孩子,可没想到经的事儿也这么酸楚。

此外还有件意料之外的事儿。

无论从何种角度看,宗主夫人确是受了极大苦楚的。先前对蛮妈说“你和我多久没见过外头的景儿了”,看样子燕夫人先前并不是元丹宗人;可既然一心向着逍遥日子,为什么还要忍受杀筋断骨之痛加入元丹宗呢。

还有燕寻。

从之前燕夫人和众人的种种表现来看,沈兆风一直以为燕宗主会是那种霸道总裁类型的。就是古早总裁文里那种的“女人你在玩火”,一般占有欲极强,还带点病娇属性。

所以她怀疑过燕寻是不是霸王硬上弓,对燕夫人一见钟情便掳回宗里斩筋断骨藏到元丹殿里去。

可燕寻看向燕夫人的眼神,着实不像是神经错乱的抖/s。

正这么想着,沈兆风的心口突然抽疼了一下,就跟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

沈兆风一惊,别是胸口那窟窿又裂开了吧?可很快就发觉这痛楚是来自自己正“附身”着的燕玄身上。

眼前仍是漆黑的,燕玄张着嘴喘气,一只手颤颤地捂上心口,脑门上全是冷汗。

燕玄大约是被什么噩梦魇着了。

眼前跟走马灯似的闪回过许多画面,燕玄此刻心脏抽疼得厉害,沈兆风没想到这玩意的痛觉系统还同步得挺到位,心里“我草拟大爷”骂了两三回,疼痛感终于消失了。

燕玄睁开眼睛,慢慢坐起身来,却瞧见本已逝去的母亲立在床前。

“母亲?”燕玄又惊又喜,朝母亲的身影靠过去,却在咫尺之距生生停下脚步。

因为母亲在哭。

或许是怨气太重,因此母亲的眼里流出的是血泪,衬着青白的脸,着实有些怖人。

燕玄额上的冷汗又渗出来,有些犹疑地问道:“是母亲吗?”

床边立着的——大约是母亲的魂魄,这会儿哭得更惨烈,吚吚呜呜的声音刺入头皮,直扎得脑仁疼。

燕玄颤着手扶住太阳穴,仍想到母亲身边去,母亲的魂魄却开口了:“阿玄……”

“阿玄……你要强过男子……”

说着一步一步走过来,每走一步身边的空气就冷一度,燕玄因此不断颤抖。

直到走到燕玄跟前,母亲将流着血泪的脸伏下来,紧紧挨着燕玄的脸:“阿玄,你要强过男子啊……”

“阿玄,阿玄?”

燕玄再次睁开眼,这次是真醒了。

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里衣都几乎湿透了。天还未亮,二公子寝殿规矩大,因此侍子们不敢轻易进殿来。

燕昭扶着燕玄的肩,见弟弟终于醒了,松一口气道:“总算醒了。是不是魇着了?方才呜咽着哭,喃喃甚么‘母亲’‘难受’的梦话。”默了默,又道:“母亲一走,咱们心里都不好受。元丹男子必得阳刚,在父亲面前定然是不能落泪的。这会儿只有我与你,你若难受便哭罢,左右没旁的人。”

燕玄鼻子一酸,扑到兄长怀里泣不成声。

燕昭叹口气,道:“今夜父亲仍守在母亲灵前,我也在这里守着你,且安心睡吧,一切有我。”

燕玄闷闷道:“兄长不嫌我没有阳刚气,太过娇弱么?”

燕昭再次默了默,道:“人各有命,人各有性。男子也有阴柔些的,女子也有强势些的,此乃天性。元丹一向以男子阳刚为尊,你我又是宗主的嫡子,面子自然要做足。私下里松懈些也无妨,旁的倒也罢了。”说着顿一顿,又道:“你与布少主……情谊深厚些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在人前记得收敛些,论理,毕竟都是男……”

说着便词穷了,自己先尴尬地咳一声。

燕玄显然没听懂燕昭含蓄的意思,而且这姑娘大约脑子缺根弦儿,只抓着不痒不痛的字眼:“谁与那黑心狐狸情谊深厚!兄长莫要打趣我,前两日才将我网在‘跑不了’里头,害我……”

抬头却见兄长笑得意味深长,便更气愤地咬咬唇,不再说话了。

这次的记忆闪回持续了很久,直到燕玄安心睡去,眼前才渐渐陷入彻底的黑暗。

只是燕昭的操作让沈兆风感觉蛮惊悚的——虽说确实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哥哥,可现在的燕昭和以前的燕昭差距着实太大。见识过燕昭两种性格的沈兆风跟见了鬼似的,心里越发理解起燕玄来:怨不得这孩子一听燕昭的名儿就脸白呢。

沈兆风正等着窥下个燕玄的记忆,却突然感觉自己在被什么东西拉扯。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就好像自己的灵魂被生生地从肉/体里扯出来一样。

眼前光芒大盛,沈兆风不得不抬手去挡住眼睛,却发现身上没什么力气。与此同时,她瞧着自己素白的袖口,明白过来自己是回到自己身上了。

“师父。”莫清源一手半揽着她的肩,一手抵在华子玄的死穴。燕昭的剑已半出鞘,见沈兆风醒来,才又将剑摁回去。

“您醒了。”莫清源将手收回来,解下身上备着的丝帕为她拭去额上的汗——沈兆风这才发现自己出了满身的冷汗,身子也抑制不住地颤抖。

莫清源身上什么时候备着女人用的东西了?

沈兆风脑子钝钝的,随即发现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发生了什么事?”沈兆风问。

华子玄整了整衣领,微微锁了眉头:“窥心镜运启无甚差错,大抵是燕少主本身在排斥沈少主。”

“排斥我?”

华子玄点头道:“方才沈少主突暴冷汗,心脉异乱,体内灵力冲撞不稳,竟是半呈入魔之相。而窥心镜运相并无不妥,燕少主同样经脉不稳,大约是燕少主的潜神在抵触沈少主。”

沈兆风脑子转了俩弯才反应过这个“潜神”指什么,大约是指现代的潜意识。

燕玄的潜意识在抵触她?

是因为她窥见了燕玄的秘密吗?

沈兆风往床上看去,燕玄身上的赤纹这会儿颜色更艳,简直像是她本人已经入魔一般。

燕昭一直没说话,半晌,问道:“舍弟心结无解么?”

华子玄道:“窥心镜可窥人心结,可燕少主潜神过重,竟生生将沈少主的心魄请了出来。”

这个“请”字,就他妈的十分讲究。

燕昭闻言闭了闭眼,沉声道:“来人。”

窗外闪进个黑影来,着一身黑衣斗篷,屈膝擎手跪在燕昭跟前。

燕昭道:“去将全食宗少主请来,他俩二人情谊深厚,应当见上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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