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艳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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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往地下五层走。

沈兆风这会儿冷静下来,心里才陡然后怕——这莫清源鬼精鬼精的，方才自己失态至此，他到底有没有觉出不妥？

莫清源走在前头，她这些日子心思都在六宗的事儿上,对这金大腿倒是没关注太多。

这会儿瞧着他的背影,也不禁老母亲般感慨唏嘘起来。

清源长高了。

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莫清源年纪最小，个头也就刚到自己肩膀。

现在已然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半大男子汉,身量抽条，肩膀也不再那样瘦弱。

方才抱住自己的时候，她竟然感到奇异的心安。

啊,这就是主角的魅力吗！

沈兆风点点头——加油，沈兆风！

坚持下去,照这趋势把三位徒弟好好儿地养大,等到他们真正长大成人，自己也就不再掺和六宗的破事儿了。到凡间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呆着，老老实实等到四千五百多章——等等，男主要是不修魔,他还能撕开时空裂缝吗？

心下正胡思乱想,莫清源轻声道：“师父,到了。”

地下五层是关押重犯的地方。

大约因为关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因此待遇反倒比上头的轻犯好些,栏杆更粗实，结界更冗密,屋里却妥帖摆着些床铺桌凳。犯人大多双手箍着链子，想来链子上头也划了咒，才降得住这些亡命之徒。

瞅了一圈,却没见柳氏父子。

两人立在墙上壁洞供着的佛像后头，瞧着下头一队队重装巡逻弟子走过去。

“大约是在更隐蔽的地方。”沈兆风说：“方才那狱卒只说在地下五层，其它的却再也不得知了。”

莫清源道：“玄门若是只顾吞并他宗，将柳氏父子当场处死便是，关到地牢里来，必定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不是废话么。

沈兆风点头道：“必是如此。当年师兄说，传元丹前宗主死于柳原之手，可我总觉着同玄门宗脱不开关系。”

莫清源道：“确是如此。除却避世的全食宗之外，武当算得是最不理世事的宗派，武当弟子做事随性，却心怀仁义，不像是做得出伤天害理之事的做派。”

沈兆风眯眼瞧着下头的弟子，打头的那个突然做了个手势，众弟子齐齐止步，擎手列队让出一条路。

边儿上石墙竟隆隆洞开，苏子齐从里头迈出来，身后跟着两位侍子。

“宗主大安。”

领头的巡逻弟子恭谨道：“宗主捉拿乱贼，英明神武，在下拜服不已。”

苏子齐温和道：“诸位辛苦，外头可有异动？”

“回宗主，尚无异动。”

苏子齐点头，往四处瞧了瞧，道：“可要看好了。现下正是局势危机之时，哪怕放进只小鼠来，也是会乱一阵子的。”

“弟子谨遵宗主圣令。”

苏子齐再次点头，抬脚走出门去。

石门隆隆关上。

沈兆风与莫清源对视一眼，两人纵身跃下，众巡逻弟子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眼前剑光交错繁闪，登时倒了一地。

“大抵在石门后。”

莫清源收剑入鞘，敲了敲石门——此时石门已经关回去，严丝合缝嵌在墙里，半点瞧不出是个暗门的样子。

肯定有机关。

莫清源四处敲打一番，却仍没什么头绪。

沈兆风却不着急。

急不得，照龙傲天爽文的套路，这种情况下只有男主能打开，毕竟男主是触发关键事件的唯一人物。

这么一想，就决定靠墙歇一会儿。随手一拄墙，却听见手底下咔嗒一声，她似乎摁住了什么东西。

轰隆隆——

石门再次洞开。

沈兆风看着莫清源。

莫清源看着沈兆风。

“开了？”

“开了。”

“好耶。”

两个人往石门内走去。

石道很黑，尽管两壁燃着烛火，也只见得一尺之内的光景。

二人一路顺着石道走，走到最下头地厅里，果真见得柳氏父子。

柳原与当年的燕寻一样，被十八根峨眉刺钉在墙上，早已失去意识；柳青川被箍在缸内，只露出头部，眼球被挖空，从干瘪眼眶里不断流出血泪来。

他听到有人的脚步声，登时嘶哑着嗓子喝道：“苏子齐！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我父子二人即便被挖了心去吃，也绝不会交出清华咒来！玄门宗为富不仁、狼子野心，迟早——”

“神识已经乱了。”莫清源说道：“缸内似是煞气极重的蛊虫毒蝎竹蛇等脏物，师父万万莫要靠近。”

沈兆风又惊又气看着柳青川，当年天狼山一瞥，柳青川面似冠玉，连布家都败在他手下；又怒斥玄门宗不晓事的弟子，那时的武当少宗主是何等意气风发。

现在却披头散发，肌肤因毒虫的噬咬而溃满红紫脓包，唇角溃烂，牙齿也几乎脱落完了。

“柳少主。”沈兆风勉力忍下喉头哽咽，道：“我是正虚宗沈兆风。”

“你也是来夺清华咒的么？”

“我不是。”

柳青川仰面笑道：“我武当一向不问世事，奈何他宗苦苦相逼！父上已死，吾一人独活、一人独活……”

沈兆风再不忍，欲上前去，莫清源早已将柳青川背在身上。

沈兆风将自己外袍脱下来为他裹上，道：“动作快些，咱们去和艳秋汇合。”

话音未落，便听一个声音悠悠道：“沈少主既来了，不若赏清楚景色再回去。”

两人皆一惊，回头却见苏子齐背手立在二人身后，众玄门弟子飞身散开，将师徒二人团团围住。

完了。

沈兆风召出生香剑，道：“倒是苏宗主想得周到，请武当宗主与少宗主来喝茶，却数日不放人，想来也是情真意切，盛情难却。”

苏子齐狠笑一声：“事已至此，倒没甚么值得遮掩的事。只是沈少主与座下弟子皆是出色人物，在这当口儿过于亮眼，着实令人难受。”

说罢拍拍手，对手下众弟子说道：“好好招待沈少主，可别叫外人说道咱们冷落来客。”

反派就是反派，而且半点不按电视剧套路来。

电视剧里的反派都是一个一个轮流送人头，玄门宗这群弟子是群拥而上，招招下死手。

苏子齐是真想让她死。

莫清源背着个伤患，打起来略微吃力；自己先前心识受扰，此时也有些力不从心。

“师父！”

莫清源挡在她面前，替她挡下一剑，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确实不是办法。

沈兆风突然想起自己的金手指。

妈的，桃花缘，迫击炮。

沈兆风活动活动肩膀，侧身避过敌人一招，对莫清源道：“清源，躲到我身后来。”

“师父？”

“别废话。”

莫清源闪身避到她身后，沈兆风朝不远处观战的苏子齐缓缓抬起手指。

那孙子还满脸笑意看戏呢。

永别了。

沈兆风默念桃花咒，轰隆一声，满厅飞人。

苏子齐不知道被轰到哪里去了，不过现在也来不及补刀，师徒二人飞身逃出地牢。

——-——-

“大人这是……？”艳秋讶异睁大眼睛瞧昏迷不醒的柳青川，他断然没见过伤势这般惨烈的弟子。

莫清源飞速解了他周围的结界，沈兆风再也来不及解释，只道：“咱们得快些，你们宗主瞧见我们劫狱了。”

说完掐指一算也已过了两个时辰，却没瞧见朱清文与孔清溪的影子，心下更乱。

沈兆风拦腰夹着艳秋，莫清源背着柳青川，一行人往西南偏门飞身而去。

“大人，这位公子便是武当少宗主么？”艳秋突然问道。

沈兆风默了一默，说是。

艳秋默然，又道：“玄门一向如此。只是没想到宗主竟将魔爪伸到武当宗去。”

“你们宗主想要的可不止武当宗。”沈兆风咬牙道：“野心勃勃，倒也不怕被反了水。”

“艳秋万幸能碰到大人。”艳秋抬起眼睛看她，道：“待出宗后，奴想侍候在大人身侧。”

沈兆风一愣，问道：“为何？”

艳秋咬咬唇，脸色薄红，道：“奴自知身子不净，不能贴身伺候一宗少主；又无甚修为，不能护少主周全。奴只愿时时看着少主，哪怕在堂下做个洒扫的仆子——”

“师父小心！”

莫清源猛然惊呼，银剑一掷替她当下袭来的飞镖。

沈兆风猛然回头，苏子齐捂着半条胳膊眼露凶光，后头又跟着大批玄门弟子。

莫清源将柳青川扔过来，沈兆风只得伸手接过，由此一来，便不得不松开艳秋。

“师父。带着他们先走，弟子来断后。”

莫清源伸指念诀，封在剑匣里的淬星剑竟生生破了咒，嗡鸣飞到他手里。

沈兆风知道，现在朱清文与孔清溪依旧没露面，八成是正虚宗也出事儿了。

因此现在兵分两路，是最好的法子。

她费力架起柳青川，对艳秋道：“既无半点灵力，只管跟紧了，懂么？”

艳秋点点头，勉力跟在沈兆风身后。

沈兆风有心现在召阴兵一用，却不知正虚宗那边会不会有更恶劣的场面，只好再用一次桃花缘，替莫清源解决些劲敌，道：“我送他们回去便回来接应你，清源，守住这里。”

说罢架起柳青川破门而去。

踏出玄门宗，便能瞧见外头的景色。

六宗之景冠绝六界，较之神界更鲜活，较之人界更萧正，较之佛界更灵动，较之冥界更明素，较之魔界更光正。

艳秋看呆了。

他活过的几十年，幼时忍恶，在霉暗厢房里不曾见过天日；再长大一些便在肉/欲里打滚，出卖身子来换钱，否则在玄门宗是半点立不住脚的。

左岸尽管奢靡，却沉沉压着人的心肺，叫人喘不过气来。

万幸，万幸他遇着了这位大人。

万幸走出了这腌瓒之地。

原来外头的景儿，竟是这般、这般的——

“艳秋！！！”

艳秋后背同胸腔猛然一痛，痛得他直吸冷气。

他慢慢低头看去，一枚飞镖嵌在自己单薄的胸口上。

他呕出一口血，慢慢向下倒去。

没有人追出来。

他费力抬起头，望向大人急急冲过来的身影，伸手颤颤抓向幻影。

“大人……”

沈兆风将艳秋抱在怀里，她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艳秋被乱剑打出来的飞镖夺了命。

如果艳秋稍微有一丁点儿灵力、如果他没有被宗外的景色迷住脚步、如果她稍微留心一点四周的动静。

可惜没有如果。

她的泪滴在艳秋脸上，艳秋蠕动嘴唇，最后叹一声：“大人，好美……”

不知在诉景还是诉人。

艳秋生来低微，一心向干净处，而当他的贵人出现，将他带到干净地儿时，他却为这眼前景送了命。

只因为一枚小小的，不是为杀他而来的飞镖。

喈兮叹兮，木叶落兮。

宗内血腥味更浓，她替艳秋阖上眼，架起柳青川摔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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