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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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读前请务必仔细阅读文案，劝退一波是一波。

凡人流逝的、不可挽回的时间,从神界看来是具象化存在。

这样说比较抽象，不如打个比方。

《星际穿越》看过吧？这电影里有个镜头：当男主进入“四维空间”时，空间里上下左右书架般罗列着他和女儿的过去。

神也是一样的。

神看人，是全然的降维视角。百年千年万年亿年,自打没有人类的时候,神就已悠悠然在神界喝茶下棋打群架。

白垩纪、石炭纪、寒武奥陶纪、乃至蓝细菌称霸地球时,神自始至终俯视着人界。

那个时候，地球尚未演化出人类,怎会称为“人世”呢？

人类所能探究得到的历史，大约是五十亿年前“地球刚刚形成”的时候。

那么再往前呢？

再往前是史前文明。

文明是不断轮回的。

神自始至终立在时间的尽头。

他们看人类的时间、朝代变革，就像看一列火车的每节车厢一样明晰。

而神口中所称的凡界,往往是离他们距离最近的那个时代——这也是为什么凡人封神的事情往往发生在古代，妖魔肆虐的事情也往往发生在古代。因为那个时候（对神来说,是那个地点）人与神联系最为紧密。

而时间越往后推移,18世纪、19世纪、20、21世纪……“车厢”离神越来越远，所谓天高皇帝远，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不再相信神的存在。

离神越远，秩序越混乱,这就是老人常说的“末法时期”,这时期几乎不会有真神降世,倒有诸多坑蒙拐骗之徒打着“神”的名号行骗敛财,因此□□声愈发不好,神也更加不屑亲临现世。

21世纪再往后，是天地沦灭之时。

战争频仍,人类遭遇莫大天灾，文明再度轮回。

而神仍长长久久俯视着人界。

——扯偏了，再说神界的事。

先前神界有句俏皮话：素敛尊不敛,明珏尊不明，逍遥尊却是真正逍遥。

不过这话是明珏尊承了人神之位后新改的，再往前的版本是“素敛尊不敛，逍遥尊却是真正逍遥。”

总之逍遥尊是真的逍遥。

这天逍遥尊跟素敛尊又打起来了。

与其说打起来，不如说是一个被另一个追着打，十几个山头的神君都端着瓜子出来看热闹。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子桃我真错了——”逍遥尊赤衣翻飞往前躲，笑意盎然边躲边忏悔：“我不该喝那几口迷魂醉，喝之后一觉睡得可香——上回可万万不是存心放你鸽子——”

素敛尊阴着脸冷笑：“吾且不听这废话。上回叫你去游园你睡过去、再上回叫你去月宫你仍睡过去！上回不是存心，先前便都是存心的罢？到底是皮厚该揍，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说罢拂尘一甩拍碎了三个山尖儿，桃花似剑直直往逍遥尊身上飞去。

逍遥尊哪能白白站着挨打，一撩袖子抹了桃花剑，再反手掐了个诀，袖子里兜着的桃花剑猝然凝成一硕大的灼灼桃花球，花瓣旋着舞着缓缓飘到子桃脑袋顶上。

子桃白了个眼，揣起袖子原地立着，道：“少给我来这些个花里胡哨的。”

嘴上这么说着，眼角眉梢却已带了笑意。

子琼——也就是逍遥尊——一弹指，桃花瓣由球状缓缓散开，再飘飘悠悠地往下落，蓬莱山登时如下了花瓣雨一般。

逍遥尊嬉皮笑脸笑道：“嘴上说花里胡哨，实际也是喜欢的对不对？既喜欢，不如就将前头放鸽子的事儿一齐抹了，咱们喝酒去？”

素敛尊哼一声甩袖往瞎子湖走，逍遥尊哈哈笑着跟上步子。

看热闹的某神君咂了咂嘴，点评道：“今日不好，今日逍遥尊没见血。往常素敛尊可是不打折三根肋条不罢休的。”

隔个山头的老太君抖了抖拂尘，叹道：“这逍遥尊哄人的把戏是愈发炉火纯青，怨不得迷得——”

“老君可出口谨慎些。”神君敛了笑，正色道：“逍遥尊没心没肺，九重天那位却一直瞧着呢。”说罢往天边使了个眼色，众神往天边看去，一轮似血夕阳灼灼望着众人的眼。

自始至终，九重天的眼始终瞧着众神、众仙、以及六界众生——乃至魔妖死物。

九重天始终在看着你。

瞎子湖是好地界。

瞎子湖这名儿不甚雅，景致却是神界顶出挑的。

瞎子湖原本不叫瞎子湖。

这儿原先是烛九阴淬火吐息的地方，名曰濯清湖。后来烛九阴随无名神人干了些犯忌讳的大事儿，本尊及子子孙孙世代被九重天发往极寒之地去。

逍遥尊听闻此典故后，直替烛九阴扼腕叹息，骂九重天瞎了眼，烛九阴罪不至此云云——而后撅了濯清湖的碑，借着酒劲提剑刻字“瞎子湖”。

照理说，这本也是犯忌讳的大事。

九重天那位扛把子却只当没瞧见，自此濯清湖改名瞎子湖。

瞎子湖水清树绿，湖上推出一层薄雾，缥缈飞卷之间颇得几分意趣。

素敛尊长相偏媚，逍遥尊模样近妖，眉宇中又透出几分潇洒不羁来。

几巡推杯换盏后，逍遥尊晕酣神敛、烟色迷离；檀唇似烘日、体段若藏风，宛如欹枝困槛、青莲折腰自嫣然流盼；神态光华溢目，颇具神君风流。

素敛尊劝道：“子琼，你醉了。”

逍遥尊醉迷了眼，搂着子桃的腰，将脸埋在她胸口嘟囔：“醉便醉了，左右殿里没甚么要紧事。”

素敛尊顺着她的发，笑道：“即便有天大的要紧事，到你这儿也不要紧了。”

“你别刺儿我。”逍遥尊回嘴道：“我只是不愿——”

“师尊。”

一道清朗声音传来，两人抬头一瞧，原是逍遥尊那弟子来了。

来人玄衣墨发，袖口袍角绣着暗色金纹，腰间斜斜挂淬星剑。

腰身劲瘦，肤色冷白，较之极寒雪池似还冷上三分。

偏偏生得一双水目，由此将少年的戾气煞气冲淡了几分，反倒教人怜爱起来。

“青垣来了。”逍遥尊从旁边人身上起身，又懒懒往后一靠，问道：“昨儿个教你的祈天术，现下练得如何了？”

青垣蹭过来软声道：“已通晓了，师尊接下来教甚么？”说着伸臂往她颈上攀。

素敛尊恶心得立起身躲开，嗤道：“堂堂的魔神，见了师尊便跟没骨头似的腻歪，说出去也不怕教人笑话！”

青垣得寸进尺，索性松手倒下去躺在子琼腿上，笑眼一弯瞧着子琼，嘴里却说的话却欠儿欠儿的：“那又如何，师尊偏就允我这般。”

素敛尊一眯眼就要发作，一位神侍躬腰前来传道：“素敛尊无量慈悲，咱们殿里新递了帖子，是九重天传下来的。”

子桃伸指警告似的点了点师徒二人，对神侍道：“吾就回去。”

说罢转身想走，提了提步子又顿住，也没回头，对逍遥尊道：“现下虽神魔两界平稳些，也可来回走动，可九重天究竟下着甚么棋，谁也说不清。”顿了顿又道：“魔人进神界本就忌讳，眼下虽无事，可吾心下总觉不安。更何况是魔神……你二人如何腻乎吾且不管，可莫忘了神之上还有九重天坐镇。”

说罢也不等回话，提步离去，徒留一阵桃花香味儿。

逍遥尊捏捏青垣的脸，叹道：“子桃就这个脾气。”

青垣握住她的手在嘴边吻，而后伸手抚她的侧颊，道：“素敛尊言语虽利，讲的却也是实情。神界规矩太严苛，弟子的身份着实惹眼了些。因此……”他颤颤长睫，气声窃窃：“不若师尊到魔界去小住几日，那地界是弟子的治下，九重天的手伸得再长，也要思忖几番。”

玄衣纠赤衣，两人又饮了会子酒，青垣才再回魔界理事去。

逍遥尊回了生香殿。

天尊爱着赤衣，住的地儿却素净。她也不像其他神尊爱摆架子招揽神侍，因此大殿空旷，外头仅立着个通传把门儿的神侍——就这还是子桃硬从自个儿殿里拨过来的。

整个山头都静得很。

百无聊赖翻了翻桌案的帖子，尽是些迂腐之词。

三百年前心念一动收了个徒弟，教了一阵子才知是新继位的魔神。

当时才多大的少年，估计根基都没立稳，满身是血地狼狈跪在她脚边。

“求天尊收留。”少年垂着头，声音嘶哑道：“天尊慈悲，在下被……部下陷害，心肺已伤，还望天尊垂首。”

后来知了他身份，助他坐稳了位子，这新任魔神却咬准她这便宜师尊不松口了。

“师尊忍心再将弟子一人丢在魔界么？”青垣扯扯她的衣袖，眼里雾蒙蒙道：“那魔界是多么危险的地方，人心狡诈，森暗幽冷。没了师尊，弟子又得被人暗伤……”

您听听这叫什么话，魔神怕魔界，老虎怕虎山，这话说来听了您信么？

逍遥尊就还真信。

逍遥尊没心没肺惯了，最大的毛病却是心软。

尤其见不得眼前这类型的。

因此索性收了这魔神弟子，九重天批斥的帖子也就从三百年前一递递到今日。

摔摔打打复完帖子，正想着到哪里去小睡一番，门口的神侍传道：“禀天尊，九重天的来信了。”

逍遥尊皱眉道：“又有甚么事？”

神侍脸色不大好看，诺诺道：“这回不是帖子，却是九重天那位……钦刑尊请您去一趟。”

逍遥尊顿了顿，挑眉道：“哟，大人物。他叫我去作甚么？”

“奴不知，天尊亲去还是……？”

“去呗。”逍遥尊已甩袖踏出殿门，声音雾似的在风里飘：“扛把子屈尊亲请，若拂了这位的面子，那可是大罪——”

话里话外连讽带刺的，生怕别人听不出来。

————————

九重天。

九重天是管辖六界的最高机构。罪罚奖惩，九重天掌管六界的一切。

当然，凡间谁杀人了、谁越货了，自有当地的衙门去管；仙界如此，神界也是如此。

只是当有些罪，当地难以决断而一路通报到九重天时，九重天会接手做出最后的决断。某些情况同样会逼九重天出手，比如犯罪之人地位过高或者——

或者罪孽重到别处不敢决断时。

逍遥尊一路被请到钦刑尊殿门口。

“天尊辛苦，咱大人说是请天尊商议些事情，因此递了帖子。”

“甚么事情非得本尊亲来此地？”

神侍苦笑道：“奴却不知了，神尊大人素来冷面，奴也是不好多问的。”

她也懒得再废话，直直推门进了去。

神侍忙在外头将门关了，摇头重重叹息一声。

踏进去步子还未立稳，就听前首坐着的那位出声了：“止步，跪着。”

逍遥尊膝下有黄金，奈何在这地儿，多少该收敛着些。

因此她提了提袍裾，依言跪下去了。

上首那位钦刑尊却没说话，只垂眼瞧着她。

真是让人恨哪，没心没肺的东西，恨得人牙根痒。

“听闻你三百年前收了个魔人当徒弟。”

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逍遥尊叹一声，抬头道：“是。收了有大三百年，钦刑尊怎的才想起这出来？”

钦刑尊略眯了眯眼，碧色眸子没什么情绪。

她抬头漫不经心看那钦刑尊。

银发，碧眼，殷色唇，身披银袍。如今出落得真是端庄肃穆——

“你可知本尊为何叫你前来？”

“在下不过一介懒神，怎会知钦刑尊的心思。”

逍遥尊娇贵，跪了这么会子已然觉着腿疼，便伸手去揉膝。

钦刑尊自知跟这女人打太极打不出个一二三来，保不齐还会将自个儿绕进去。因此摁摁眉心，沉声道：“这些日子，九重天奏你有损神威的帖子足有大半。”

“那又如何？”逍遥尊无奈一笑：“他们瞧不惯本尊，又打不过本尊，奏了帖子到九重天，却未想过——”

钦刑尊表情未变，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未想过钦刑尊舍不得罚本尊。”逍遥尊歪头笑笑：“这可怎么办哪，神尊大人？”

钦刑尊食指叩着扶手敲了敲，道：“这点伎俩莫在本尊跟前用。你若一意孤行，我也不拦你——只是神界一向与魔人交恶。若天帝动了怒，本尊不仅保不得你，兴许还得亲手将你那宝贝弟子——”

“不愧是钦刑尊大人。”逍遥尊敛目，声音开始发飘：“果真是愈发进益了，坐上了九重天最高位，便将过往抹杀得一干二净，营营逐逐扮上铁面判官相。”

钦刑尊拳头隐在衣袖下，青筋暴出，眼中碧色更盛。

逍遥尊知道怎么戳他痛处，掩唇继续道：“只是钦刑尊越去贴九重天的脸，本尊愈是想发笑。凡间有句话说人莫忘本，可钦刑尊大人不仅是忘本，还总提防着旁人提起当初——”

殿内冷风骤起，银色蛇尾猛地袭来，将逍遥尊死死卷起，直直捞到他跟前。

钦刑尊眸底满是怒色。

“——当初钦刑尊不过一介蛇妖之事。”逍遥尊伸出五指尖尖去抚他的脸，蛇身因此缠得更紧了些。

“当年也是瞧中了祁昕回小妖宁折不弯的可爱之处，因此才上了心。怎知……”逍遥尊指尖绕一缕银发，又随它丝丝缕缕滑下去，叹道：“妖竟也能冲九重天折腰。”

蛇身鳞片冰凉粗糙的触感在千年前令她愉悦，现下只令她厌烦。此刻它正顺着小腿腰身逐渐裹紧，如同野性未消时嗅到血腥味一般，蠢蠢欲动。

他握住她在他发间作乱的手，蜿蜒而下握紧手腕，眸底映着她那张让人恨的脸。

“逍遥尊果真逍遥。”祁昕回说：“天尊总有法子令本尊记起那段不堪……看来少不得让天尊长些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