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千人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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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殿巍峨。

不光是凡界对魔界有误解,六界里一提起魔界，大抵都是阴森森的印象。

众人想着，魔界必当是骷髅若岭骸骨如林，人筋烂肉满地、尸身血海的；再不济也该是老鸹呱呱地到处飞,幽暗不见天日的。那魔殿又该是什么样儿？凡人典籍中写,魔神好奢靡,喜人血，因此魔殿堆得遍地金银珠玉,成排的妙龄女子赤/身/裸/体跪在地上，露出脆弱的白腻颈子为魔神奉血。

可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青垣一路回了魔界。

录是他的心腹，这会儿见他回来禀道：“……九重天的帖子。是钦刑尊的亲笔,说是过些时日玉皇为犒赏诸神，在尚神殿办礼。尊上看……”

“无非是借此敲打一番众神。”青垣迈步进了魔殿,里头清爽素雅,与凡间公子的屋内陈设无异。

“师尊一向同九重天不大对付，九天尊各怀心思，新来的那位又捉摸不透。再者……邪神出世，下头免不了要乱。”

录恭谨回道：“玉皇是怕乱。”

“怕乱,也不能不乱。”青垣咳一声,有些疲累地靠在榻上：“若是太乱,玉皇的位子必然坐不安稳。可若是不乱,太平日子过安稳了,难保不会有人觊觎那位子。因此诸神私下里若是有些龃龉，对玉皇而言未免不是件好事。”

魔侍躬腰托着药碗进来,青垣略皱了皱眉。

“尊上请进药。”

玉白的药碗，里头盛着殷红的一汪血。

“这回又是甚么？”青垣在下属面前难得露出些孩子气，掩唇咳几声又问道：“闻着怪酸的。”

“回尊上,是婴儿血，又加了千回草、桃花根熬的。”魔侍惴惴回道：“上回说玉灵兽的骨肉不大进补，魔医便改了方子，说要十位新生婴孩的心头血。婴儿心智未开，血近于无味；桃花根儿味酸，因此闻着是酸的。”

“罢了，过来吧。”

青垣拾起药碗饮尽，唇上沾了些殷红的血，唇上血衬着乖觉面容，竟显出几分煽惑人心的姿态来。

录仍垂手立着，却又听尊上问道：“你这新剑穗眼熟的很，师尊送的？”

“是。”录将剑穗呈上，复道：“天尊心慈，前些日子打了绺子，说是闲来无事过过手/瘾。”

“唔……”少年魔神撑着下巴瞧这剑穗子，又问：“还赏了谁？”

“……还赏了九重天南门的侍卫、生香殿的神侍、素敛尊以及水神的侍卫。”

“你记得倒挺清楚。”青垣摆摆手：“下去罢。”

“属下告退。”

录一路退下来，两道碰见的魔人纷纷擎礼，恭谨叫一声“录大人”。

他回到自己的寝处，方才敢拿出剑穗，正眼瞧上一瞧。

“逍遥尊……”

他想起天尊明艳的笑与赤色的衣。

与那位天尊比肩并立的，大都是些尊贵人物，自己不过得了个打赏下人的玩意儿……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僭越的事儿呢。

青年魔人坐在床边，因长期持剑而带着厚茧的指轻轻抬了抬，又慢慢落下。

赤色的穗子就在眼前，他终究是没敢抚上去。

青垣卧在榻上托着细长烟管，唇里缓缓吐出薄烟，殿里烟雾缭绕的，不时有低低的咳喘。

少年烟瘾重，又多病，在师尊跟前不敢造次，因此眼下得了空便溺在烟瘾里。

“尊上当注意些身子。”一魔侍见尊上半眯着眸子，显然神志已不大清明。

尊上已近成年，若是得了尊上垂怜……

魔侍不知哪来的胆子，颤手上前为尊上拢了拢松垮衣襟：“尊上……若是觉着寂寥……”

旁的侍子们纷纷垂首，心里半是忌恨半是忐忑，生怕尊上发了怒殃及自个儿。

青垣垂着眸看她，道：“若是觉着寂寥又怎的。”

“奴斗胆，可为尊上纾解……”

话说到一半没了声儿，因为尊上手里持的烟嘴摁在了自己肩上。

很烫，烫得皮肉登时消陨，烟嘴抵着的地方露出森然白骨。

血却没流太多，因为心脏骤然蜷缩。

饶是如此，尖叫声抑在牙根儿里也不敢高呼，只能徒劳颤着身子。

“师尊教导本座向善，不允本座手上染血。”尊上仍迷离着眼，声音因含着烟，带着些少年人特有的哑意。

“因此且绕过你这一回。”尊上坐起身，将烟杆弃了，揉着头发，打发道：“往后别叫本座在正殿瞧见你，滚下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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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山头的小神说蟠桃园的桃花开了。

“你真不去？”子琼趴在桌子上磨：“虽说道儿远了些，可大好风景——”

子桃手底下押了一堆帖子，现下忙得焦头烂额，抽空应付道：“有什么好瞧的，若要瞧桃花，去吾桃源幻境瞧瞧便是，非急赤白脸地巴巴儿跑那么远，有那劲儿不如来替我复帖子。”

“你这人就半点不懂意趣！”子琼一甩袖子闪身到了门口：“那我真一人去了啊？”

“去罢去罢，又丢不了。”子桃头也不抬摆摆手：“放眼六界也没几个打得过你的——不过你且记着离那位人神远些。”

倒霉催的素敛尊，你倒别说后头那句话儿啊。

你这一说，那可不就给逍遥尊提了醒儿吗。

逍遥尊一拍脑袋，扭头往明珏尊的寝殿走去。

“逍遥尊竟亲自来访。”子景有些拘谨道：“寒舍还未布置齐全，不曾……”

子琼摆摆手：“跟本尊不必拘这些礼。本尊且问你，现下有空没有？”

“自然是有的。”

“那敢情好！”子琼一甩袖子凌空拂出个神界地图：“你瞧这儿，这儿是王母的蟠桃园。”

“逍遥尊是指……”

“子景若是不嫌弃，可否与本尊同游？”子琼道：“莫管子桃，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又总爱疑神疑鬼的。”

子景略一点头，道：“不甚荣幸。只是若逍遥尊因此与素敛尊生了嫌隙，只怕——”

“不用管。”子琼摆摆手：“她是怕你有异心。本座且问你，你可有对本尊异心么？”

“小神怎敢。”

“不仅你不敢，六界现下也没几个敢的。你可知为何？”逍遥尊笑一笑：“一是用武打不过本尊，二是压位份也压不过本尊。”

“况且众神本就不大爱人，你这新晋的人神，免不了受他们欺负罢？”

子景垂下眸子不语，子琼拍拍他肩道：“莫管他们那些圈子规矩的。既晋了天尊，便拿出些天尊的样子来！今后你只做/爱做的事儿，大不了出事本尊替你兜着。”

“天尊何至于此。”

“因为本尊爱人哪。”

逍遥尊收了笑，声音沉了些，道：“凡人只道神一向端肃清明，却不知神性才是最脏污的。相较之下，人是多么可爱，哪怕再坏些，也不过是屠城放血。而神……”

子景沉默看着天尊，她说：“神若疯起来，可是要把整个六界掀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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蟠桃园清净。

眼下桃花虽开了，也确实好景色，却没几人来赏。

一是像逍遥尊这类有闲空的懒神着实不多，二是普神也大多进不得王母的地盘儿。

二人一路赏至幽神谷，子琼啧啧道：“景色甚美，可惜人少了些。”

子景道：“此为神界重地，他界之人自然不得擅入。”

“如此美景仅有我们几个能瞧见，想来也是白白辜负这桃花美——”

说着转了个弯儿，逍遥尊后头的话截在嗓子眼儿里蹦不出来了。

前头一群神侍正围着一位少年打趣，那少年头上一对犄角，额间嵌一枚蓝玉。浅金的发束起来，衬着翠色眸子煞是惹眼；小臂上隐隐的鳞片明明白白显示着：非我族类。

神侍们大多说着逗闷子的话，少年抱着胳膊听，默立时通身矜贵，一弯眸子随众人说笑，又带着些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

逍遥尊叫那眸子闪得险些没站稳，因此脚下一软，子景忙搀扶道：“天尊小心些。”

众神侍往这边瞧来，嘻嘻哈哈擎礼道：“原是逍遥尊。”

能来蟠桃园的也就这么几位人物，逍遥尊又是个不爱摆架子的，因此众神侍也不怵，反倒凑过来笑道：“许久没见逍遥尊，上回留的蟠桃天尊可吃着了？”

其实没吃着，因为这个还跟素敛尊闹了一肚子气。

子琼咳一声蒙混过去，又问道：“这蟠桃园又来了新人？”

少年见天尊点到自己，前来擎礼道：“奴名敖澈。”

“敖澈？”敖姓可不多见。

一神侍添补道：“是烛九阴的后辈儿，生来便是戴罪之身。先前一直在天牢待着，因此天尊不曾见过。”

这位神侍是个心直口快的，话里没什么恶意，敖澈也不像心性敏感的孩子，听了这话反而打趣道：“幸亏出了天牢，不然龙骨都要叫人拗成梭子。”

这样一说，众人又笑起来。

子琼瞧着敖澈，又对众人道：“你们先去他处玩，我与他说几句话。”

众人称是，拎着篮子到别处去采花瓣去了。

“天尊留奴有何事？”敖澈穿着蟠桃园侍子的衣裳，龙族个子高，因此少年岁数不大，却已高出她大半个头来。

“你先辈是烛九阴？”

“正是。”

“你们龙族……”子琼默了默，道：“据说成年后便发配极寒之地去，可是真有这般说法？”

“是有这般说法。”敖澈回道：“只是发配之前需毁了肉身、到下界去轮回一遭，再重塑凡体。没了龙骨龙气护体，兴许在极寒之地才叫真正降罪。”

逍遥尊哪里听的了这个，心一软拉过他的手道：“可怜的孩子……”

大约干了不少粗活儿，手上斑斑驳驳全是疤痕，磨出这么厚的茧子来。

她想起她弟子那双手，那手整日摸着剑，因此才结了薄薄的茧；可手背仍是细皮嫩肉的，哪像这个……

敖澈见天尊怜悯，反而笑道：“天尊不必心生悯意，奴是戴罪之身，如今在蟠桃园有个落脚地儿已然是九重天慈悲。”

又说：“更何况，奴本是太子，更需担下全族罪责。”

“就没想过替族人报仇？”

对九重天如此大不敬的话从这位逍遥尊嘴里说出来，反倒理所应当似的。敖澈一怔，随即笑了笑。

他说话的语调很好听，带着些他们族里特有的腔调：“哪里有什么仇不仇的……不过如今是九重天坐镇。若当年是无名神人同龙族得了胜，此番在天牢里的，便该是玉皇同王母了。”

她抬眼看他，敖澈人如其名，眼睛里澄亮透彻。

说不清究竟是不谙世事，还是过于通透才有这般眼神。

“若奴为着龙族名誉再惹纷争，乱的不仅是神界。”

“凡间有句话讲‘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话讲得真好。天尊大人，敖澈只盼六界能长久安宁下去。龙族在极寒之地也不是不能苟活，可若是动了天兵，凡界哀鸿遍野且不说，”一阵风吹了些桃花瓣落在二人肩上，他替天尊抚下肩头花瓣，说：“到那时，可便真是群魔乱舞了。”

作者有话要说：　　龙族性善，敖澈是真正的小太阳

呜呜呜，就是那种无论遭受什么都还能为别人着想的少年，呜呜呜呜我好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