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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无疾总觉得这位文曲真神有些打破他对神仙既往的认知。

介无疾有次问真神:“高人当入世济民,然鸟栖高枝,弹射难加;鱼潜深渊,网钓不及;士隐研学,祸患焉至,为何?”

文曲真神装模作样捋一捋并不存在的胡须,摇头晃脑道:“介公可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此穷者达者,既指身外之物,亦指先生本心。”

“本心何如?”

“若是心如磐石苟利天下而不趋避福祸,当出世忧民忧君;可若是心若琉璃难抵捶打,便不若隐居山林,研学吟诗。否则无所作为,亦有损身心,岂不得不偿失?”

介无疾没听过这样儿的见解,他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被教育以天子为尊,哪里有以本心为重的。

介无疾有一回又问:“真神可否知晓数千年后天下将为何状?”

孔让高深莫测道:“赤旗满地。”

————————

孔让穿越到这儿有段时间了。

当初发现他的那乞人已摇身一变成了神官,说自个儿受神恩泽,甘心一辈子侍奉真神左右。大王感其虔心,封乞人为神官,月俸三千石。其实就是替孔让看大门的。

生在红旗下长在党的关怀中,根儿正苗儿红一社会主义接班人,照理说该是笃信唯物主义的。

可现在整个人都被传送到这儿来了,他不得不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认知,重新构建世界观。这些天他被当成神供着,吃喝倒是不愁,也因此有了足够用来思考的时间。

他想出了几个假设,又被自己一一推翻。每晚头疼得更加厉害,背包里临时带的止疼片已经吃完了,这几天他整夜地失眠。

他得回去,自己顶着这么大的风险跑到山西探墓,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消失,该怎么跟林教授交代?

可到底要怎么回去。

这个问题愁得孔让更睡不着,愁得他夜里盯着月亮发呆,愁得他满城溜达。

王城覆压几百余里,光是大王打猎的场子就占了几个山头,照理不该走丢的。

可孔让黑灯瞎火走着走着就丢了,在一个山头怎么转都转不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图清净没带人,这会儿倒好了,鬼打墙。

绝了。

“……他妈的倒霉。”孔让狠狠踹了一脚边儿上的树干,半大树还没长结实,扑梭梭落了他一身枯叶。他学历高,见识广,多数人还吃不太饱饭呢,自个儿就漂洋过海留洋求学去了。他知道他很幸运,因此满腔热血是想反哺祖国人民的,但他脾气不太好。

他自小是怪胎,在老话里叫“童子”。说是神仙身边的小童子,活不长,因为童子不过是趁神仙打盹时下凡玩一圈,醒来是要被抓回去的。

他到这儿的时候是盛夏,现在已经入了秋。

院里那帮老家伙得急疯了吧?他苦笑一声,索性靠着树干坐下了。

孔让啊孔让,你不是挺牛逼吗,现在你再牛逼一个试试?

他抓起地上一把枯叶攥了攥,又潮又热,晚上露水很重。

然后,他在嗡嗡的耳鸣中听到了那么缥缈的一声——

后来孔让想,假如他听不到呢?

可他知道,神如果想让他听到,他是不能不听的。

神,真神,高高在上的神,拨弄凡人的命运就像拨弄地上一粒石子,轻飘飘地一祸害就叫后者生不如死,死不如生,生生死死不由己,无□□回。

他听见有人在唱歌。

确切地说是吟歌,声调儿低低的,不似凡音。

“……

石濑溅溅漱玉沙,美乎美乎问暮鸦。

玉楼台,斥韶华,光摇卷帘是谁家。

……

天如镜,浸空蒙,故人何在,心事谁同……

白发秋风照春果。

温明盖灵火,君郎如何能辨我……”

孔让循着歌声走过去,一股清凌凌的风迎面扑来,他脚下陡然一陷,随后天旋地转眼前大亮,自己似是在永无止境地坠下去,又像是在往天上飘。身子如浮萍不由己,耳边歌声却愈发清晰。

“……师尊这是唱得甚么歌?”

眼前空茫的亮点虚虚散去,孔让发现自己立在一个湖边。

很美的湖,他知道这绝对不是——至少从湖上的装饰来看,不是目前为止人类科技能达到的地步。他走近了一点,湖边虚虚飘着一处巨石,石头底下卧着只叫不出名字的小兽。

石头上刻着“濯清湖”几个大字,下刀遒劲,字体似小篆,但不完全是。

“云游时听来的。”这是刚才哼曲子的那女人的声音。

孔让顺着声音看去,女人着赤衣,一头墨发松松绾着,坐在石头上。有个少年靠在她脚边,胳膊伏在她腿上,弯眼一笑:“好听。”

女人垂下眼睫,手指绕着少年的头发。

女人问:“青垣,你觉得神界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

“可你现在不是神,只能叫本尊用结界护着才能进来耍上一遭。”女人抬起少年的下巴:“你想不想……那里恰好……”

女人的这段话很模糊,孔让无论如何都听不清楚。

少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师尊救了我的命,青垣全听师尊的。”

女人弯唇笑了笑:“好孩子。”

孔让鬼使神差地往女人那边迈出一步,女人蓦然抬眼看过来,孔让心里怦地一跳。

“有人来了。”女人对少年说。

眼前的画面迅速扭曲,孔让睁大眼睛,有个身影果真朝女人走过去,擎礼道:“逍遥尊无量……”

咣琅一声,孔让猝然睁开眼睛,心跳得飞快。

他正好端端地躺在榻上,没在山头也没上天入地。

是外间屋的侍子把用膳的碗碟打翻了,他喘息着坐起身,惊出一身冷汗。

“逍遥尊。”他捂一捂眼睛。

逍遥尊。

————————

凡人不该见着神的真身的。

可一旦瞧见,就忘不掉、抹不去,日夜缠绵着想。

逍遥尊,逍遥尊。

孔让想那女人想得疯魔,泼墨一张一张画她的像。

满屋铺着染墨的纸,丝帛成卷地铺开,全染了血一样的颜色。

墨的发,红的衣,流转的眼波,似笑非笑的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被那见了一面的女人迷了心智,他不知道,想不透。想不透就不必想,冷汗一滴一滴落到纸上,恰好滴在画上女人的眼眶里。

他突然住了笔。

孔让的大脑已经有段时间停止思考了,所以他几乎也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穿越了来着。

因为一幅画像。

他去探墓,然后下了地道,在地厅里抬头见了一副画像。

墨的发,红的衣,流转的眼波,似笑非笑的唇。

逍遥尊。

他捂起眼睛闷声笑,好、好……

到头来,竟是他自己引着自己来这里的。

他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

手底下的画像眼波一动,唇瓣翕忽,飘飘渺渺的一声:“飞升。”

孔让凝住眸子,他伸手抚着粗糙纸面,女人弯起唇,似笑非笑地:“成神。”

外头轰隆一道雷劈下来,变天了。

--

凡人若是想修成神,可是要费上许多力气,不单神思要胜过一切凡人,还要洗心肺、剔凡骨、历过八十一劫方得成神。

老话如此传了几百年,可谁都没亲眼见过有哪位凡人修成了神。

孔让去拜访一位颇有些道行的老修士。

老修士修行多年,寐时肉/身浮空,已然飘飘欲仙。

老道士不知眼前这位——更何况他年轻时被妖术伤了眼,眼盲已久——便是这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文曲真神。

“若说成神,据说几百年前也是有位老前辈修过的。若不是倒在了最后一道天雷下,想必那位老前辈此时已安/定入位了。”

“那位老前辈可是借了不少修士的心肺来养修为。修为要养,灵力也要养。待到养足修为灵力,天象自会巨变,天劫自会来寻成神之人。不过在这之前,自己要先掏一回心,以示对神界赤忱;然后刮去凡骨,以示一心向神。再然后历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若在这之后还有活气儿可喘,天梯便会放下来。这阶天梯只有成神之人瞧得见,踏得上。天梯九万里直通南天门,叩开南天门,你便真成神了。”老道士捋着胡须,并不知来访的这位后生怀着如何的心思。

因此半点没设防,因此被掏了心肺。

孔让借着真神的便利身份,共杀了五千修士,终于养得灵修俱盈。

逍遥尊。

他掏洗自己的心肺,匕首刺进胸膛再剜出来,是热的,还在跳动。

天起巨雷,轰鸣一响。

剔凡骨,以灵力作刃,从头骨到脚趾,每一寸骨头都被削去一层凡骨。

凡物要成神,必遭天劫。

孔让喘息着倒在地上,血水混着汗水湿透衣衫,逍遥尊。

他就那么蜷缩着倒在祭台上,第一道天雷打了下来。

肉/身怎么可能挡得住天劫,雷电一碰,身体就焦黑了,皮肤焦黑如碳缩成一团,露出里面鲜红的肉来。

逍遥尊。

第二道天雷打下来,红肉尽消、白骨毕见。

被雷电毁损的皮肉还未来得及长出,第三道天雷又打下来。

……

第八十一道天雷打下来,孔让已经不成人形,几乎只是一团微微蠕动的烂肉。

逍遥尊。

天色大亮,一道无人能见的天梯从天界落到人间。

孔让的手指动了动,它用力支起残破的、血肉模糊的身子来。

九万里……走完这九万里就好。

孔让半爬半跪地迈上天梯,每迈上一阶便是扯筋动骨的痛。

拖出了一路血迹。

他每迈上一阶,身后的天梯便消失一阶。

他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

“好家伙……”女人压着声儿对素敛尊道:“神界何时有这般人物?莫不是水神从凡界骗来的男/宠罢?”

素敛尊嗤道:“人家水神火神恩爱得很,以为都像你一般?”

新晋人神拢了拢袖子,朝逍遥尊走过去。

【冷融番外篇·飞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冷融番外完结~接下来写写沈兆风前世的事儿。

先说好,沈可不是什么好女人,这几个男的虽然痴情,但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看真善美剧情的现在可以取消收藏辽,我可警告过了哈。

冷融飞升这一段前两天用小狐狸练了练笔,所以既视感有点强哈哈~都是被真神玩/弄命运的悲情男人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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