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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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已是二月末，树枝虽尚未发芽，却以含苞，院子里有了春天的气息，竹石轩院内摆了一排迎春和海棠。

屋内炕桌旁，一只小手提着香篆轻轻放在香炉内，香铲在云纹香篆上来回拨动，移开香篆，一片暗黄色的祥云呈福便跃然炉内。

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静心安神。苏染双手伏案，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品味。若非她此时年龄“尚小”，识字太少，她更想边燃香便抄经，以此静心。

“姑娘，夫人和三夫人来了。”白薇轻声提醒。

苏染睁眼，拿起桌上的白色干巾擦去手指尖的香末，迅速下榻，到门外相迎。

“染丫头你屋子好香。”杨氏风尘仆仆地进门，挽着徐氏坐在圆桌旁，“点了什么香？”

“是沉香。”这香是年后晏璟尘送来的，她本不喜香气，便让人收到柜子里了。

前些日子她又反复噩梦，没精打采的她脸色不好，被晏璟尘瞧了去。这才告知她，那香凝神静心的功效。

自从熏过这香后，那个梦靥就再没出现过。所以她每隔三五天就会燃一些，恰好今日被人撞上了。

“婶娘若喜欢，待会儿带些回去。”晏璟尘送来不少，她也算借花献佛了。

不过杨氏显然对香料兴致不高，摆摆手道：“三爷不喜香气，我平时多来你这闻闻便好。”她忙了大半天，脸上已浮了一层薄汗，只能不停地用帕子擦着。

“三弟妹这是打哪回来，如此匆忙。”徐氏让丫鬟添了茶，再把炭盆挪远些。

“明儿我爹寿辰，我这不是出门置办么。”徐氏的娘家是晋恩伯府，明日正好是伯爷杨尧的六十大寿。

“都备好了？可有需要我的地方？”徐氏问道。

老夫人交代过，亲家过寿是大事，晏家人都要到场贺寿。自然他们二房也是备好了礼的。

“弄好了弄好了，我是出嫁女，本也没我什么事，家中大小事有我娘和嫂嫂管着。”徐氏口干，又抿了口茶，道：“我就是过来看看染丫头的。”

因着苏染的身份特殊，明日宴客时苏家人也会到场。外人都知苏家人待苏染十分不好，杨氏这会儿过来也是想探探底，想着明日如何斡旋。

“这丫头是个安静性子，不太喜欢出门，明日便不去了。”徐氏也是考虑到苏家人，才决定独留女儿一人在家的。

从前她懦弱，不与人争锋，女儿跟着她没少被人挤兑。虽说徐氏带着她改嫁，但唯恐苏家人说写不好听的，让女儿难堪。

既然苏染自己提出不想出门，便由她去了。

“明天人杂，指定招呼不周，染丫头不去便不去吧。”杨氏也心疼苏染，人多口杂难免伤了孩子的心。

“对了，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杨氏身后的丫鬟递上两个匣子，其中一个里面放着的是枚禁步。杨氏虽不主持中馈，却是个细致的人。若是苏染盛装出席，欺软怕硬的苏家人定不敢造次。若苏染不去，那便当做是呵护小辈的一份心意。

“这是早些年我祖母送我的，如今就送你了。”杨氏取出禁步，放在苏染腰间比量着，“嗯，正适合你这个年纪。”

这枚禁步很精致，从上至下由珍珠串成，中间是圆形的玉髓雕百合，整个珍珠串的顶端尾端各用了红玛瑙做坠儿，最引人的地方就是百合的花蕊处嵌着几块淡黄色的小珠子。

这禁步一看就是珍品，不等徐氏开口，苏染便推拒：“这个太贵重了，婶婶还是收起来吧。”

“三婶没闺女，留着也只是压箱底。”杨氏往苏染腰间一系，“看，这种样式正衬你。你这肤色是咱们府上最为白嫩的，三婶婶还带来些花钿、珠花，都是你和璟蓝的年纪适用的。”

杨氏无女儿缘，所以对府上的其他两位姑娘一直都很不错，不说视如己出，也比寻常人家的婶婶要亲切和蔼得多。

苏染知道杨氏对自己的真心实意，在徐氏的点头授意下，上前行了个礼：“染儿谢三婶厚爱。”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你喜欢就好。”杨氏是个大方性子，对府上的姑娘是一视同仁，六姑娘那边也让人送了一份。

“小丫头而已，实在让三弟妹费心了。”徐氏对别人喜欢女儿，很是感激，不会吝啬好话。

“七妹妹，明天我们一起去……”晏景彻是专门来找苏染的，连澡都没洗就跑这来了。一进门就看到他娘火气腾腾的眼神，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咋舌道：“娘怎么也在这啊。”

“这个时辰，你不在校场练武，偷跑回来的？”三夫人头疼地瞅着自家不靠谱的儿子，一只手指点着不知在哪蹭上黑灰的脑门子，“还不给你二伯母请安，真是失礼。”

三夫人已经放弃对儿子的温柔教导方针，觉得非暴力管不了。皱着眉头，擦掉粘在手指上的灰。真不知道她和相公两个脾气温和的人，怎么生出这么个毛躁鬼的。

“一家人，哪那么多礼数。”和三夫人相反，徐氏倒是很喜欢活泼好动的孩子。每每见到脱跳的晏璟彻，她总在想要是苏染那时候也能这般活泼，性子强硬，是不是就不会被那些人欺负了。

徐氏拿着帕子沾了水，轻轻为他擦去灰土，还让人拿了面脂涂上。

苏染看到这一幕有点心酸，不是因为娘亲喜欢别的孩子，而是过去的苦终于过去了。

她娘一直喜欢孩子，从前在苏家时，对那些孩子都很好。可那都是一群白眼狼，吃着她娘做的点心，还到处说她们母女的坏话。

“二伯母，你真好啊，我娘都是让我自己洗干净的。”晏璟彻很久没享受过这种温柔了，不经意脱口而出。

“怎么！”三夫人一巴掌拍到他屁股上，“你娘就不好是吧！”小兔崽子，当着别人面都不知道给她面子，就是找打。

“娘，您怎么又打我。”晏璟彻咧着嘴，揉着屁股抱怨着，“昨晚还夸我，还说不打我呢，今天又动手了。”说完就躲到苏染身后，还冲杨氏摆了个鬼脸。

“娘不能打我，别误伤七妹妹啊。”

就在杨氏气得想抓他过来暴打一顿时，晏璟彻的后脖颈被拎了起来，丢在门口。

“谁，谁敢动小爷！”被拎高的晏璟尘向后踢腿，可怎么也够不着身后的人。

“小爷？”晏璟尘如同鬼魅的声音从晏璟彻的头上响起，“你是谁的爷？”

“三，三哥？”晏璟彻突然像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母亲，三婶。”晏璟尘向两位长辈行礼，面带谦逊道：“刚刚去给母亲请安，才知道您在七妹这里。”

“你父亲一起回来了？”父子俩天没亮就去了军营，也不知用过膳没有。现在的徐氏，满心里都是夫君和孩子，不想错过一点一滴。

晏璟尘抬眼看看杨氏，道：“恰好遇上三叔在外面，父亲正同三叔叙话。”他话少，向来言简意赅，一句话告知了两人的行踪。

徐氏和杨氏同时起身，各自寻夫君去了。屋子里只剩下面带愁容的晏小胖，正在斟茶的苏染和一脸沉着的晏璟尘。

晏璟尘接过苏染的茶，一饮而尽。听着门口的咕噜声，抬眼看了看，道：“今日的功课少了？”

“不少，就少练了一个时辰。”晏璟彻垂头，他是听说二伯和三哥都去了军营，才敢偷跑回来的，没想到老天不照顾他，被抓个正着。

“现在回去补，另加大字十篇，长拳五遍。”

蔫蔫的晏璟彻像是得了特赦令一样，撒腿奔出了竹石轩的大门。

“哥哥，练功夫很辛苦吧。我觉得五哥瘦了好多。”晏小胖身上的肉已经甩下很多，现在家里可没人叫他小胖了。

“觉得他吃苦了？”

“练功夫不吃苦吗？”小八都累哭了好多回了。

苏染想学，也苦不怕，只要能保命就好。但她现在的身体，要是瘦这么多，恐怕就更不经风了。

可某人并不知道她的想法，以为她在埋怨自己让晏璟彻吃苦受累。

“他是晏家的男儿，现在苦，战场上才能保命。”晏璟尘目光发冷，眸色加深，沉声道，“上战场就是搏命，没有扎实的基础如何保命，如何保家，何谈卫国？”

苏染愣了愣，他为什么不高兴了？

“哥哥，我只是想问要是我也学功夫，是不是也这么苦？”晏璟尘的声音一如从前，但她觉得他心情不太好。

既然话说到这，苏染便开门见山问他：“哥哥可以教我吗？”

晏璟尘定睛，不解。

“我不能学功夫吗？”苏染见他不说话，以为是无声拒绝自己，失望地低下头。

“为什么想学？”他没想过小姑娘会主动要求，也不理解她的想法。

“大姐姐小时练过，身体很好。”苏染当然不会说真实原因，但眼前的好理由还是可以借来应付的。

这个理由确实能让人接受，但晏璟尘并不觉得这是她真正的想法。“只是想强身健体？”

“也想不被欺负。”苏染依旧垂头，单单是强身健体，恐怕蹲蹲马步就够了。她要的不止是健康，要真功夫才行。

“以前，有人欺负你？”她在苏家的情况，晏璟尘有所耳闻。寡妇带着孩子在婆家受歧视，并不稀奇。“我帮你教训？”其实不用他出手，父亲那边已有准备。但他不想看见那双闪着悦色的水眸，蒙上尘埃。

“娘说过去的事，不要去想。”苏染极其厌恶苏家那些白眼狼，可不需要别人帮忙，她要亲字动手收拾，“但是我想变强。今后再遇到那些人，我就可以欺负回去了。”

晏璟尘眼中的不悦退去，这有仇必报的性子，倒是长进多了，起码不是只会躲着了。

“女儿节后，我亲自教你。”

晏璟尘欣赏睚眦必报的性格，但觉得她坚持不了几天。热乎劲儿过去，也就不想学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小丫头这股子新鲜劲儿，竟然坚持到了他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