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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发并不怪她,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回不了家了。
刚刚在竹林里,身体整个儿被扯得四分五裂的时候,她听见了,大哥说了,爹娘把她卖了。卖给这家坏人了。可她不明白啊,她们明明吃得起饭,娘亲明明给她缝了帕子,爹爹也朝她笑。出门前,一切都是好的。从村子这头到她家,才几步路啊。
东发哭不动了,可小姐姐总能续上,替她接着哭。
她乖,洗完澡, 又去睡觉。
她恨,恨大哥自说自话的“我爱你啊,你的眼睛真美,东发。”
她累,只想睡个不做梦的觉。
第二天她一醒过来,小姐姐就不见了。她目光空空地掉了眼泪,问别人,小姐姐到儿哪去了。别人敷衍地答一句,说一早被调回城里了。
很多个月之后,某一天晚上,她问起大哥,小姐姐到底去哪了。大哥喝醉了,毫不在乎地坦然承认,在他强暴她的第二天,就被他爹娘杀了。
那件事之后,弟弟被送走了。与其说是送走,不如说是骗走的。谁也没料到大哥会做出这般的禽兽行径,但不管富绅再怎么管教打骂,屁股也还是要替他擦的。
弟弟被骗去城里念书,富绅答应好,等他一中举,就回乡来给他和东发办亲事,这两年叫他先乖乖上进,东发他们会帮着好生养好。等他走了,东发就一直被关在府里学女红、读女戒。
一年过去,东发九岁,有一回大哥酒醉,又闯进她的屋子。这次,她学会了大叫,哭喊到一府的人无不知晓,大哥没有得逞。第二天,东发就被挪到了更远的田屋去关着,给她派了两个丫鬟单独照看。
东发不再种地了,也不再爱盯着水田一瞅就是一天,她变冷了、变呆了,总一个人躲在屋里发痴,不爱搭理人。无聊了,就开始做女红。她缝的第一块帕子就是杜鹃花,花样是照着她娘给她的那块描的。之后就开始缝野菊花、缝月季,缝水仙,东发的帕子越绣越好,个头也渐渐蹭高。
又过了一年,富绅出意外,死了。家里成了大哥主事,没人能再管住妖魔的心了,因为他自己毫无抵御黑陋的。
丧期三年不满不说,刚过了十五天,他就要办喜事,想娶东发回家,好日日看。他娘气得病了,他不管,叔伯一行人来劝,他狡言相骗。
没人拦得住他娶东发,东发自己更无可能。
等弟弟乡试刚完、收到消息,赶回来,东发已经是大嫂了。
后花园的秋千没人玩,早破烂了。大哥不喜欢月季,就让人全拔了改种牡丹,弟弟回来,站在后花园里,与东发面对面碰上。黄花早谢,一朝红遍。
他明显大了很多,高壮不说,整个脸都瘦得棱角分明。
东发早已学会伪饰的温顺,她朝他礼貌一笑,她的眼睛依旧很美,虽然与往昔已大不相同,明明逝水时日也不过两年。
他说:“我不知道爹死了,他们不想影响我考试,就一直瞒着。”
东发淡淡地回:“回来了,去坟头上柱香。”
他激动地跨上前两步,讲:“东发,我带你走吧。先去城里,等我考试过了,我们就离开这儿,再也不回来。”
东发冷笑,太阳升高了,她直面着,很刺眼睛。她伸手挡住太阳,从他身边走过,说:“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自私啊。”
弟弟身形晃荡,却站在原地,没有追,也没有回头。
东发第一次嫁人的时候,十岁。第二次嫁人的时候,也不过十三岁。
她的身子骨已经很不好,每次来月事都要痛得发昏,她常想:“就这么流着血死掉也好。”但又偏偏只能忍痛活下去。
她变得娇弱,弱如柳絮随风飘摇,易感风寒,易起红疹,总在咳嗽。
大哥不想她死,就带着她到城里去排号看病,偏巧了,看病那日摘下面纱来,给大夫看脸,又被街上路过的城主儿子瞟见,惊为天人。
城主儿子是个比大哥还蔫坏的角色,不管不顾的脾气一早出名。当即就派人跟踪,等他们回到家,趁乡里晚上人少,派了一队官兵就来围府抢人。
大哥开始不知道领头人的身份,直以为来了强盗,还想奋力抵抗。直到官兵们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他被吓得口水直流,才开始求爹告娘。
城主儿子再莽,也还有几分心性,看见他这模样,不屑只差没吐他满脸口水。他当场把东发从床上抱下来,当着一众人的面问话:“你几岁了?”
东发使劲抓挠,用尽力气反抗,却被他一手锁住。又是那种绝望,和那夜一样,无力而相似的绝望。
东发的灯被雨打湿,她流露的悲伤似含带着潮湿的泥石板气味,城主儿子瞧见了,心忽地疼了一下,冲她语气也轻下来:“别闹,回话,今年几岁了。”
东发在想,接下来自己又要经历的事。她想死了,她撑不住了,在她还没来得及咬舌自尽以前,居然先昏过去了。
大哥看这情况,还不想把东发放走,只因她是那么娇美,他忙着回话:“好侠士,手下留情,这是我妹妹,今年才十三,没到嫁人的年纪。我知道她生得美,你要是喜欢,等及笄了,我打包送到你府上去。现在这会儿,别急,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城主儿子回头看他,嗤笑一声,直接上去就是一脚,大哥被踢得砸到后墙上歪着吠。城主儿子抱着东发,叫丫鬟拿披风来给披上,就要打道回府。
出房门之前,他特意交代:“让他死得丑一点。”
东发跟了城主儿子之后,很是受宠。
他后院里虽养了八个小妾,却没一个能比得过东发更受疼爱。渐渐地,他甚至都不再到别人的屋子里去了,哪怕东发来月事,也要陪着她。
她快十五岁了,还差十天。她已经成熟得过分,见过她的人,没有一个能再轻易地将眼睛挪开。她的美貌使她名扬,近几州的人都在传她是仙女下凡。没人记得她的过往,人人都想要从她身上获得,获得一种愉悦的欣赏,一份调弄的把玩,一次符合话本期待的遐想,一种抢夺占有的快感,一回自高自傲的反证。
东发还是没能变坏,尽管一直过得很苦。但她一个人不变坏,又有什么用呢,这世道早坏得惨不忍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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