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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如琢并未寄希望于赫胥猗睡着,在进病房前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想好了各种理由。她根本还未梳理好自己的情绪,所以这一次,只是一次单纯地探望而已。
她深吸了一口气,刷开了门卡,悄无声息地推门进入。
病房里很安静,尹如琢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的赫胥漪。
正如宋锦绣所说,她看起来很不好,脸色绯红,黑眼圈浓重,睡得也很沉,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进来。
尹如琢脚步迟疑,但还是一步步向着床边走去。
离得更近一些,昏黄柔和的灯光之下,赫胥漪的面容也越发清晰起来。
半年不见,她看起来更加瘦弱,柔软五黑的长发稍有些凌乱地覆在额前,让原本就只有巴掌大的脸颊更小了几分。
尹如琢的心跳不自觉地加速,站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帮她轻轻扫开了脸颊上的发丝。
她知道精琢最近的动向,也知道赫胥猗这期间一定很忙,她只是不知道,对方竟然真的这样拼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床头挂着的点滴已经减少了三分之一,赫胥猗裸露在被子外的手上有着清晰的淤痕。
尹如琢还记得她的体质,皮肤白但血管太细,扎针总需要好几次。大概是由于这个原因,赫胥猗很不爱打针,感冒了最多就是吃些药。
一起生活的几年间,赫胥猗没少生病,但大多都不严重。她突然记起那一次,自己扔下工作陪她一起养病,两人商量着一起去南极旅行。
那时候,她真的有种错觉,错觉赫胥猗已经喜欢上了自己。
那段时间,张景宣刚回国不久,赫胥猗和对方成为了师生,让她产生了不小的危机感。
不是说没有醋意,但当时的她全心全意地相信着赫胥猗。而且说实话,张景宣出现之后,她反倒觉得两人平静的生活产生了一丝波澜。
她能感觉到赫胥猗稍微有了一些情绪上的波动,甚至几次像是情不自禁的表现都让她觉得赫胥猗已经动了心。
她记起自己送她去学校时她主动的亲吻,记起年会那一夜,两人在车上第一次疯狂的激情。
那时候她以为,张景宣或许会是一个契机,一个让赫胥猗忘却过去打开心门,接受自己的契机。
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呢?
现在想来,或许只是出于心虚。
她太在意了,明明那么在意,却偏偏要强迫自己大度、从容。
尹如琢想起了那夜在车上,自己和赫胥猗的对话。
她希望赫胥猗能喜欢自己,希望在对方面前保持形象,而这确切地成为了她的枷锁。
这个枷锁渐渐演变成了诅咒,不止是在赫胥猗面前,就连在自己面前,她都已经放不下这个面具。
她努力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圣人”,可惜,她终究不是——感情之中也不可能存在着圣人,人本来就是自私的。
她需要面对的就是这样的自己。
指尖轻轻碰触到了赫胥猗的脸颊,随之而来的是温暖、柔软、细腻的触感。
尹如琢明白,自己依然爱着赫胥猗,她无法接受的只是因爱失去自我。
可她的自我又究竟是什么呢?
没想到年过三十的她,竟然突然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猗猗……”
如果没有答案的话,不止是在感情上,她或许会在各方各面都开始动摇。
赫胥猗做了个梦,梦到尹如琢来探望自己,梦到她像过去一样关心、呵护着自己。
原本因为输液而冰冷麻木的左手中,似乎涌入了一股暖流。
她睁开双眼才发现视线朦胧,因泪水而模糊的视野中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赫胥猗瞬间惊醒,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对方,却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不要乱动,赫胥小姐,你刚挂完一瓶点滴,我帮你换一瓶。”
身穿护士服的女性站在床边,正在帮她换吊瓶。赫胥猗恍惚了一下,重重靠回了床头。
“谢谢……”
宋锦绣还没回来,点滴也才挂完第一瓶,她应该没睡多久。
她动了动左手——每次挂完点滴,她的手都会肿,天气冷一些的话,整只手都会麻木,所以她很不爱打针。当初有一次病得厉害,尹如琢哄着她打了针,然后一直帮她捏着输液管。冰冷的生理盐水因尹如琢的体温变得温暖,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细致入微的关怀。
左手有点痛,但没有冰冷麻木的感觉。明明在入睡之前她还觉得冷,但现在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在护士换上另一瓶点滴之前。
“那个……”赫胥猗猛然觉得心跳加快了起来,明知不可能,心底却生出了些微的袭击,“护士小姐,刚才这里没有别人吗?”
“别人?”护士疑惑地反问,“你是说和你一块儿来的宋小姐吗?”
“不是……”
赫胥猗心头升起一股失落,正在这时,宋锦绣进来了。
“猗猗你醒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餐厅有点远,回来晚了。”
她大大咧咧地走到赫胥猗身边,非常顺手地帮她捏住了输液管靠近针头的部分。
赫胥猗惊讶地看向她。
“干吗?”宋锦绣不明所以,还非常臭美地理了理自己的发型,“这样看着姐姐,姐姐会以为你爱上我了呢。”
“你……为什么?”
赫胥猗指了指宋锦绣的手。或许是因为至今为止只遇到过尹如琢为自己这样做过,所以她下意识地觉得宋锦绣的行为反常。
毕竟,在离开之前对方可没有这样细心的表现。
“你不是冷吗?”
“你怎么知道我会冷?”
“呃……”宋锦绣卡了一下,反问道,“你难道不冷吗?”
这个时节天气刚开始冷,燕京还没开启暖气,房间里只有空调。生理盐水的温度可没那么好升,会冷是理所当然的。
“不是……”赫胥猗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又对宋锦绣有点愧疚,“谢谢。”
“嗨,你和我客气什么?”
宋锦绣差点因为赫胥猗的敏感吓出心脏病,一时庆幸自己反应迅速。
赫胥猗不好再客套,只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尹如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听到开门声这才迈步离开。
她还要去八楼,主治医生在等她。
*
“尹小姐,请坐。”
“梁医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她的心理医生也姓梁,是她那位家庭医生的侄女,或许是因为有着这一层的关系,尹如琢也稍微能放得开一些。
梁医生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没关系,反正我晚上没别的事。怎么样,见到赫胥小姐了吗?”
尹如琢面露犹豫:“嗯……不过她没醒,所以没发生什么事。”
梁医生微微一笑:“那你的心境怎么样?”
“我……不知道。”
梁医生察觉到她的紧张,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不用刻意想出什么说法,就当随便聊聊天。生理上有什么反应吗?”
尹如琢摇了摇头。
“没有。”
那种激烈的疼痛感没有出现,只是心口有些微的揪痛酸麻。
“是个好现象。赫胥小姐的情况呢?病得严重吗?”
两人真的就像是普通的朋友聊天一般,尹如琢稍稍放松了一点,回忆起赫胥猗的虚弱,声音低了一些。
“嗯,看起来很累。得了流感体温很高……她最近有些拼命。”
“这段时间南方流感疫情挺严重的,最好多留院观察几天。感觉赫胥小姐的身体素质不太行,过去也经常生病吧?”
“你怎么知道?”
尹如琢下意识一问,但很快反应了过来。
“当然是听我叔叔说的,我还听说你很照顾她,你们曾经很恩爱。”
尹如琢苦笑了一声:“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你现在会这样想也是没办法的事,但你仍然想见她,对吗?”
“我真的应该顺从这样的想法吗?明明当初都已经说出了那样的话,做出了那样决绝的决定。”
梁医生露出了如同看孩子一般的笑容:“事态是随时变化的,人的思想也一直在发生改变。你当初确实做出了分开的决定,或许也是最正确的决定,但那并不意味着它在将来也是正确的,也并不意味着你一定要去遵循一个过去的决定。别说你没发过誓,就算发过誓了,没有签订契约也能后悔啊。”
“可是见了又能怎么样呢?”
“对啊,见了又能怎么样呢?对你有损失,还是对她有损失?尹小姐,这半年接触下来,我能够感觉到你拥有强烈的责任感和自我约束能力。这当然不能说是坏事,但在我看来,有些方面你完全可以随心所欲一些。”
“在外人眼中,你毫无疑问是个成功人士,只有遭受嫉妒的份。你拥有一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拥有守护这份财富的优秀能力,拥有足以傲视大多数人的漂亮外貌。我猜,只要你愿意甚至可以掌握巨大的权力。说实话,大多数人该庆幸你有着与世无争的性格。”
“我与世无争?”
“是的,换一种说法,你其实并没有太把别人放在眼里。你把大多数的精力花在了自省上,这是我们的幸运,但在我看来也是你的不幸。”
尹如琢陷入了沉默之中。
“尹小姐,你对自己太苛刻了。被伤害会疼痛是人的本能,被背叛会生气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因生气而发怒更是人之常情。但谁说犯下的错误就不能改正,发过脾气后就不能道歉,又有谁规定分开的两人不能和好呢?”
“对你而言是这样,对赫胥小姐而言也是这样。我觉得人不仅要学会吸取教训,更应该习惯后悔,你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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