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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处僻静的院子,院墙又高又厚,外面的声音透不进来,里面的声音也传不出去。
晨光微熹,苏媚躺在大躺椅上,身上搭着条毯子,半眯着眼,面色平静,丝毫没有被挟持的慌乱。
燕儿在屋里来回转圈儿,忧心忡忡地说:“二小姐不知被关到哪里去了,林虎他们也不知道是生是死,皇上收到信儿没有呐,唉,这都一晚上了,皇上肯定知道了,还不定急成什么样……都怪那该死的项良!”
苏媚的目光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枝桠上,慢慢道:“艾嬷嬷从小陪伴皇上,宠信一度在福嬷嬷之上,明明可以荣光一世……为什么一定要背主?”
燕儿纳闷道:“不是为了复国吗?”
“取代阿巴儿王朝的格尔翰国已向我朝称臣朝贡,二十多年来他们治下也颇为稳定,估计当地百姓早忘了前朝旧事,复国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成功,彼时艾嬷嬷都七老八十了,又能得到什么?这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苏媚拧眉深深思索着,无意识地扫过院落,猛地低声道:“艾嬷嬷来了。”
燕儿一听,三步两步护在苏媚身前,警惕地注视着门口。
门开了,艾嬷嬷提着一个红漆食盒进来,从中端出百合粥、玲珑肉包,几样爽口小菜并时鲜水果,问道:“娘娘身子感觉如何?”
苏媚冷哼一声,不答反问:“我妹妹在哪里?”
“娘娘放心,有项良在旁边看着,二小姐很安全。您从昨晚就没吃东西,多少用点吧。”
“少假模假样的献殷勤,把我妹妹带来,我只有亲眼看见她才安心。”
艾嬷嬷自顾自坐下,视线有意无意间掠过苏媚的小腹,语气十分温驯,“娘娘稍安勿躁,就算您不顾及自己的身子,也要心疼肚子里的骨肉。”
苏媚讥诮说:“你老就别演戏了,你连皇上的安危都不顾,还会在意我肚子里的孩子?心里巴不得我死才对!”
艾嬷嬷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深深喘了几口气,“娘娘怀疑饭菜里下了毒?我的确不喜欢你,但你怀着皇上的骨血,尽管放心,我不会毒害你的。”
苏媚心头微动,试探道:“你眼里还有皇上?背主的恶奴,你主子是木里唐,少和皇上相提并论!”
这话似乎刺激到了艾嬷嬷,她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你错了,我的主子从始至终只有一人,那就是公主!”
“一口一个公主,你倒是不忘旧主,哦,主子让你好好照顾她的儿子,放心把皇上交给你,可你呢?竟胁迫旧主的儿子,等他日到了地下,你有何脸面去见她!”
“我也不想啊,可又有什么办法?复国也是公主的愿望,没人知道公主在宫中受了多少委屈。还有项良那孩子,皇上都曾因异族血统遭到歧视,更别提他了!可主子偏偏为了你们汉人的利益漠视亲友……他早忘了自己的母亲是谁!”
“你这话太可笑,皇上又不是阿巴儿的王子,他是我们的君王,当然要以我国利益为先。”苏媚瞥一眼艾嬷嬷,冷笑道,“别看他有一半的阿巴儿血统,可他在汉人堆里长大,早就把自己当成十足十的汉人了!”
艾嬷嬷长叹一口气,又是悔恨又是不甘,“他现在连阿巴儿文都不认识,更不要提对阿巴儿的感情……唉,公主去世的太早,如果公主还在,定然不是这个局面。”
“在不在都是一样的结局。”苏媚淡然说道,“先帝不会允许皇子们长于妇人之手,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可曾见过哪个嫔妃是亲自抚养孩子的?凭皇上的性子,即便母后活到今天,对皇上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
艾嬷嬷一愣,好半晌才说:“母命都不成……照你这样说,即便我们用你威胁皇上,也不见得能有用?”
“我很好奇,你们凭什么认为我比江山社稷还重要?”苏媚嗤笑一声,带了些许循循善诱的意味,“不错,他为救苏家几次三番和废帝起冲突,那是因为对他有好处!你且想想,他受到实质损害了吗?”
艾嬷嬷僵住了,又听苏媚叹道,“不要看后宫现在就我一人,好像他眼里只有我似的——废帝留下这么个烂摊子,他哪有心思广纳后宫?再说他身子刚恢复不久,即便有心,也是无力啊,等两年你再看后宫是个什么光景。”
“不,不对!木里唐主子说了,你对他影响太大,你对我有疑心,他立刻就把我们二十多年的情分抛在一边。他为了你肯定会妥协的,即便不马上发兵,也会对格尔翰宣战。”艾嬷嬷反驳道,但是底气明显不足。
苏媚立时听出来了,冷笑道:“他唬你呢,复国唯一的受益者就是木里唐!皇上把所有帑银都拿出来了,才勉强有点复苏的气象。木里唐却要损耗我国的兵力财力攻打格尔翰,陷我朝百姓于战火,去圆他的王朝梦,凭什么?皇上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或许皇位都保不住!”
艾嬷嬷结结巴巴道:“好处……好处就是多了一个友邦,和阿巴儿互为援手……”
苏媚大声笑起来,“嬷嬷别说笑了,格尔翰国二十年前就臣服我朝,反倒是木里唐,他现在都敢胁迫皇上,等成了气候,你认为他会乖乖地向皇上称臣?”
艾嬷嬷脸色惨白,不受控制般颤抖起来,喃喃道:“不会的,他们是亲舅甥,绝对不会自相残杀。”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你看木里唐对皇上有一点儿慈爱之情吗?”苏媚一面观察她表情的变化,一面引诱道,“皇上四五年前就离宫辟府,木里唐明知道二人的关系,为何一直不相认?”
艾嬷嬷张张嘴,却是哑口无言,这个问题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止一次劝木里唐早日与皇上相认,可木里唐总说不到时候,若不是苏媚把他们揪出来,或许现在皇上还不知道木里唐的存在。
“越早相认,越容易处出感情,可他为什么不呢?”苏媚冷然一笑,“除非他早就存了不良的心思。”
“什么不良心思?”艾嬷嬷不由自主顺着苏媚的话问道。
苏媚的声音极轻,却清晰无比地传到她的耳朵里,“有句话叫做挟天子以令诸侯,强主不好把控,一个襁褓里的娃娃却是最好的傀儡。”
艾嬷嬷怔怔盯着苏媚,似乎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忽然浑身一激灵,倒吸口冷气惊呼道:“不可能!”
“我也希望不可能,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木里唐如何破局。”苏媚说,“在京城挟持皇后,未免太小看皇上和朝廷的能力。”
“其实这一切都是幌子,他根本不指望皇上帮他复国,他只是想要我肚子里这个孩子!”
“皇上不知道项良叛变,用我做诱饵暗杀皇上。事后再编个谎话推到格尔翰国头上,比如害怕皇上为母族报仇,先下手为强之类的——木里唐最会混淆视听为自己谋利,鸿胪寺凶杀案就是这样。”
此时艾嬷嬷已是面如土色,冷汗淋漓,她意识到苏媚在吓唬她,也察觉到苏媚的话有漏洞,可越想,越觉得说的有道理。
苏媚冷眼打量着,“皇上驾崩,我儿自然就是继位者,而木里唐用苏家人威胁我,我不敢不听他。接下来把你请入宫,再去掉福嬷嬷蔡总管,皇宫就是你和项良一手把持着,不,应该是木里唐控制着——如此一来,木里唐就成了真正的掌权者!”
艾嬷嬷已是心乱如麻,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事也想不成,只觉一阵寒意子脚底而生,顺着脊梁骨往上窜,冷得她浑身打颤,上牙下牙碰得格格直响。
看她的样子,应是信了七八分,苏媚趁胜追击,睫毛一抖潸然泪下,“可怜皇上待你亲人一般,昨天他本应早早来苏家接我的。你中途拦下他纠缠不休,他可有不耐?可对你冷语相加?是不是安慰你来着?”
“别说了……”艾嬷嬷痛苦地闭上眼睛,起身便往外走,“你满口胡话,我才不信!”
脚步声逐渐远去,燕儿目瞪口呆望着摇晃不已的门帘,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木木地问道:“娘娘,他们真要杀皇上?”
“我瞎掰的。”苏媚捧起水杯连喝好几口,长长吁出口气,道,“皇上又不是蠢材,昨晚项良刚去过苏家,我这边就出事,他能不怀疑项良?不管木里唐有什么后招,我先给他们来个反间计!”
燕儿眨巴眨巴眼,由衷赞叹道:“娘娘,您唬人的本事真厉害,奴婢都听傻了,别看艾嬷嬷说不信,奴婢瞧着她早着慌啦。”
“得亏艾嬷嬷良心未泯,好歹念着一点主仆情。”苏媚眉头又皱了起来,“我就担心姝儿,她可别做傻事。”
提及二小姐,燕儿也忍不住叹气,“这一下有够她受的……”
另一处没有窗户的屋子,苏姝“哗啦”一声将茶盏摔在地上,面若冷霜,“送我去姐姐那里。”
项良没有温度的眸子看了她一眼,缓缓摇摇头。
“你已经达到目的了,还死盯着我干什么?”苏姝含泪道,“我姐姐有身孕,我要去照顾她。”
项良刚要说什么,门“咣当”开了,露出艾嬷嬷气喘吁吁的脸,“项良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约莫两刻钟后,项良又进来了,这次他说:“我送你去皇后那里。”
苏姝大喜,马上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项良眼神游离,明显在想心事,因此他没有注意,苏姝偷偷将一片碎瓷藏在了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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