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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她是怎么回的?

飞雪茫茫,落在伞面上,发出“滴答”声,轿撵忽然停了下来。

荣福弯腰:“姜美人,养心殿到了。”

姜千澄回过神来,眼前风雪呼啸,黑夜看不到尽头。

她手搭在荣富肩膀上,自轿上下来。

殿内烧了地龙,才跨进门,热气儿便把衣服上雪粒给烘化了。

荣福领她进了暖阁,替她倒一杯姜茶,笑道:“姜美人先在这处安寝吧,陛下受了伤,正在别间上药包扎,等好了,自然会来找您。”

姜千澄疑惑地抬头:“公公所言,陛下受伤了?”

荣福点点头,贴过来,用手比划道:“您是没瞧见,陛下的左肩到右胸口上面,有好长一道血口,像是被野兽给抓出来的!奴才瞧着怪瘆人的!”

姜千澄还欲再问,荣福已弯腰告礼,退了出去。

门口进来两个宫女,道:“姜美人,奴婢来伺候您更衣。”

她们垂头不语,动作娴熟,轻轻地抽下姜千澄腰上裙带,一件件繁缛的衣衫落地,灯烛火光摇动,露出她玉润光滑的肩头。

两侧宫人轻轻挑起床幔,姜千澄赤足踏在水磨砖地上,往木梨雕花床榻走去,灯烛将美人侧影映照在帘上,明丽秀曼,如花隔云端。

她掀开锦被,慢慢躺了下去。

被中凉意如潮水袭来,恍若置身于冰天雪地。

她望着床顶那颗散发淡淡光晕的夜明珠,一时心生担忧。

想若是皇帝来,见她冻成一块冰,瑟瑟发抖地缩在被子里,会不会面露不悦?

宫里人都道陛下性情不定,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

他生母虽然是西宫一位不起眼的才人,却因为沈放是先帝老来得的幼子,自小便被先帝养在身边,颇得圣心宠爱。

但咸庆三十二年,东宫太子行谋逆之举,先帝震怒,下令彻查。

此案波及的官员无数,该斩首的斩首,该流放的流放......

沈放因为与先太子走得甚近,也成了圣人疑心的对象,他被发配到了荒凉的漠北,封地不过边陲几座城池。

十七岁的少年,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谷底,性情从此大变。

等沈放立了战功,击退蛮夷,先帝也已缠绵病榻,临终前忘不了小儿子,终是下一道诏令,将帝位传给了沈放。

年轻的天子骨子里满是血性,一登基就以雷霆手段,整肃朝纲,又派兵南下,收复了岭南旧土。

莫说后宫中人,便是前朝的老臣,也没有不惧怕他的。

姜千澄躺在床上,十指攥紧云被边沿。

她阖上眼,脑海中便浮出那个人的样貌。

想起那时他坐在宝座上,神情倨傲地,尾音带着些许上挑,像在用羽毛逗一只猫儿似的,问她:“那你想不想我留你的牌子呢?”

姜千澄睁开眼,脑海的人像顿时烟消云散。

她本是极其不愿进宫的,虽说宫里娘娘看似风光,但内里的苦楚恐怕只有自个才清楚,毕竟从古至今不知多少红颜枯死在着深宫之中。

且姜千澄母亲早逝,被父亲一直惯着长大,父亲自小便由着她如男儿一般纵马旷野,学习骑射,以至于女红琴棋书画多有懈怠。

叫她这种性子入宫,定要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给生吃去。

未曾想,沈放还是看中她,封了她一个六品的美人。

姜千澄回忆秋风瑟起,父亲送她上马车时眼角含泪的样子,渐渐的,眼眶有点湿润。

等枕上传来湿意,眼皮子也开始打架了。

子时已过,更漏声穿透空旷的大殿到达耳边,一下又一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千澄意识模模糊糊中,就听“嘎吱”门轴转动,殿门被推开了。

她脑中登时恢复清明,竖起耳朵仔细去听门口的动静。

大殿空空荡荡,漫天大雪悄声落地,更漏声时长时短,仿佛方才的推门声只是她的错觉。

姜千澄闷在被子里一会,把自己给闷热了,悄悄地掀开被子一角,轻轻喘了口气。

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句:“陛下?”

没有人回应。

却觉一道高大的身影慢慢靠近,从他一进屋,原本宽敞的宫殿便一下显得逼仄。

他身上的威压投下的影子,仿佛带了千斤的重量,压得她心口慌。

他突然停了下来,不再靠近半分。

姜千澄屏住呼吸,心里犹豫半天,终是忍不住,慢慢地转过身,指尖触上纱帐,一点点地挑起金绡帐,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颀秀修长的身影。

灯烛轻爆出一个火星,雪光洒下一片碎银月色,浮动在他身上。

天子只着了一袭月白色中衣,立在博山花鸟纹香炉边,他手中握着的象牙玉勺,不急不缓地从香药罐里取出些许香料,指尖轻敲勺柄,青色的香料丝丝缕缕,尽数落到香炉的云母片上。

动作间,说不尽地细致与耐心。

仿佛他生来做事都是这般慢条斯理。

他低垂着眼,半边脸隐藏在黑暗中,半边脸照在烛光中。

待香炉口袅袅吐出青烟,他扭过头,与帐帘之后的姜千澄,视线直直地撞上了。

他眼中一股寒意,直达姜千澄眼底。

沈放眉是长的,鼻是挺的,唇是薄的,脸上每一寸线条都透着锐气,那双眼睛的弧度漂亮极了,目色漆黑,藏着斑驳碎星,本是极俊美的容貌,却因神情显得冷冽淡漠。

“姜千澄。”

他声音薄凉,如冷风一样,吹散了殿内的热气,却隐隐之中,似乎带了些怒气。

姜千澄弄不清楚这份怒气从何而来,半跪着起身,以头触床边沿,道:“陛下。”

恍惚间,男人已经靠近了床榻,伸出食指和中指抬起姜千澄的下巴。

他温热的指腹贴上她冰冷的肌肤,重重地,蹭了一下。

女子唇角的红艳被抹开,像是被人践踏过一般。

他眼中吊起戏谑,见姜千澄一双眸子仿佛水浸过一般,轻嗤一声:“哭了?”

话虽如此,手上的劲却一点也没小,反倒更大了些。

若说之前,姜千澄眼底挂泪,是因为怀念宫外的父亲,现下是真的被掐疼了。

她探出皓腕,在男人灼灼的目光中,覆上他的手掌,咬了咬水润的唇瓣:“没哭,是陛下有点弄疼我了。”

她能感觉到他在端详自己。

年轻的帝王像在窥伺一只已经到手的猎物,手搭在她唇侧,不急不缓地戏耍她,一点点拨弄她的神经。

她纤细的脖颈绷得紧紧的,仿佛随时可以折断,随着男人的拇指自她唇瓣往下游走,姜千澄下覆的睫毛,忍不住颤了一下。

她视线向下撇去,看到沈放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的坚实胸膛上,赫然一道血口。

虽已用纱布包扎过,鲜血却再次浸透出来,深深地染红了纱布。

光看着便觉触目惊心。

他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召她侍寝,怕是.....不能够的吧。

姜千澄唇抿成一条线,犹豫半晌,终是开口提醒:“陛下,您身上还有伤。”

她话语轻轻的,像淡淡的烟,一拂就散。

沈放显然未听进耳里,松开姜千澄的下巴,俯身上榻,唇贴上她耳廓,温热的气息吹入她耳,透着一丝危险的欲.望,“傍晚时遇上了一匹野狼,被它给抓伤的。”

姜千澄被捉住了手,肩膀下沉,被推着一点点往后倒去。

她如绸缎的墨发洒在了枕上,氤氲烛光照在上面,透着浅浅的光泽。

男人身上的清冽的龙涎香侵略而来,打破她周身最后一道防线,她望着天子那张越来越近的俊容,喉口一阵发紧。

沈放呼吸如羽,将她困在臂弯的一方角落里,让她逃无可逃。

他眸子沉而静,指腹抵着她下唇瓣,问:“愿不愿意侍寝?”

姜千澄揪着他衣襟的指尖泛白。

如此问话,好似又回到了那个秋日,他问她:“愿不愿意我留你的牌子?”

留牌子,入后宫,此后便是天子的女人。

天子幸谁,何时幸,怎么幸,都由不得她一个小小的妃子做主。

从今往后,她便只能听他的。

这偌大的后宫,所有女人都不过是沈放的一个玩.物罢了。

这个道理,姜千澄明白,沈放亦是明白。

她闭上眼不再看他,轻轻地道:“陛下在臣妾心中,皎皎犹如日月,臣妾能侍奉陛下是三生有幸,自然是愿意的。”

和选秀时的回答无二差别。

然而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的慌张。

姜千澄几绺发丝沾在红唇边,睁开眼,水眸盈盈,布满了酸涩与羞耻:“还请,还请陛下日后好好待臣妾。”

话语一落,便感觉到沈放身子轻轻一顿。

他眸色微红,“嗯”了一声,鼻音略带粗重,捏住她手腕的手,倏忽收紧。

姜千澄见他额头不住地往外冒出冷汗,起身问:“陛下您怎么了......”

话没出口,便被堵住了唇。

暖阁里柔风四溢,花香弥漫,一室旖旎如春,描金的山水屏风围在榻边,屏画上青绿山水参差错落。

烛光透过帷帐,照在二人身上,构成一幅璀错迷离的画面。

然而,姜千澄恐怕永远都不知道此刻,沈放脑中在想着什么——

秋冬之日,天子去西郊巡营。

今日傍晚时分,沈放遇上了一匹落单的野狼,一番恶斗后,满身浴血。

他身上伤口犹如撕裂,脑中却闪过一些吉光片羽的画面。

沈放伸手想去抓,记忆的扇门一下推开,钻心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

等他回了营地,侍卫递上一碗温热的鹿血,饮下后,便不顾身上的伤口,马不停蹄地赶回皇宫,宣姜千澄过来——

姜千澄,姜美人,未来大周朝的姜皇后。

谁能想到前世的沈放,英明神武了一辈子,最后竟败在了姜千澄这一个小女子手中。

他看着陷在云被里、香肩额头上满是汗珠的美人,终是弄不明白,前世的自己到底哪里对不住她了,她竟然狠得下心,一杯毒酒便送他下去了。

当真是蛇蝎心肠。

沈放额角隐隐作痛,有些后悔回到军营时,头脑尚未清醒,便囫囵咽下了军医送来的那碗鹿血。

鹿血有何用处,他还是清楚的——

补肾潜阳,活血化淤,于体魄健壮的青年人而言,药性更甚。

血气在经脉中游走,他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掌上青色的血管蜿蜒。

沈放拧眉不语,想起她那张樱唇里吐出的“陛下在臣妾心中皎皎如日月”,心中不由一阵冷笑。

全都是假话罢了。

去年选秀时第一次听到这话,他便知道她是在骗他。

姜千澄不能留,今夜过后,就除去她。

沈放拉过云被,俯低身子,声音低柔,似在哄骗:“好,朕会好好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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