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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玄色长袍的大将军站在她身后,双眸像十二月天的深井寒水,冷幽幽的泛着波光。
这么大的动静,宇文寂怎能不知晓,推开书房的窗子便什么都瞧见了,他暗自不解,早在外边站了许久,瞧见这个女人要下去才迈步上前。
得,午时那点怨气在见到她这样急切在乎的模样时又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何时被她这样在意过?
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刻钟,一刻钟都没有。
“不是说你屋子里多的是?”
良宵扯出个牵强的笑来,缓缓抽开胳膊,饶是她口才了得,这时候也不知该答什么了。
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宇文寂冷眼瞧着她憋屈的样儿,摆的一副高高在上不甚在意的官架子,实则早在心里焦灼了千百遍,他真想听听这女人是何说辞。
默了半响不见有回答,宇文寂挥手吩咐道:“不用找了,都回去。”
良宵都还来不及叫住他们,只见十几个下人群鸟作散。
一下子,这个小亭子,又剩下她们二人。
宇文寂不说话,良宵也不敢轻举妄动,十分乖顺的站在一旁,思纣着怎么解释簪子这事,最好得有个两全其美的借口。
实在不行,她再不能骗他了。
“若我早知道那簪子是你送来的,今日怎么也不会说出那种鬼话!”
“将军,”良宵软了声音唤他,“你别气我了好不好?我保证没有下回了。”
听这话,宇文寂的身子明显僵了僵。
这个女人当真是说得一口叫他心动的好话。
那日逃跑被抓回来也是,扑倒他怀里哽咽几声,他便什么责怪的话也说不出。
若她是故意折磨他的还好,若不是故意的……宇文寂倏的想起遥竺院传过来的信,这女人接连的反常竟全是因为做了个因她胡作非为而害了整个宇文家族的噩梦?怕只是白送银子给那算命先生。
世间从无怪力乱神之说,宇文家族百年基业,权势鼎盛,要说一朝毁灭是因为他的女人,简直笑话。
他当然不会轻易信那些个哄人钱财的江湖骗子,偏偏这个绝顶聪明的女人信,不是有意做样子给他难不成是真的?
宇文寂颇有些颓然的想,折磨他也好,骗他也好,她想要怎么样都好,就是千万别在动不动就找不着人了。
朦胧夜色中,男人清隽疏朗的面庞瞧不真切,有黑暗这层保护色,他没有再掩饰真实情绪,眉眼自然低垂下来,薄唇启了又阖。
短短一日,他的心绪被心爱之人牵扯着,忽高忽低,时乐时悲,这滋味当真是不好受。
总在看到希望时又被狠狠的打碎,要绝望时又给一点甜头。
良宵就是立在跟前什么也不做就足够招他的了,何况闹腾这些来搅乱他。
终于,将军大人放下那点微不足道的尊严,褪去满身防备。
“遥遥,”
“除了和离,什么都给你。”
“千万别动不该有的念头。”
他声音低沉暗哑,像极了清晨古寺敲响的大钟,却又透着丝丝恳求与无边宠溺。
良宵浑身一震。
遥遥是她的小名,从前只有父亲会这样叫她,她成亲后,父亲搬去道观修行,远离尘世,再没有人唤过她遥遥。
宇文寂在洞房花烛夜叫过一次,被她冷声呵断,后来便改为叫她良宵。
前世,宇文寂情深时总爱这般叫她,遥遥,遥遥,一声声的低喃仿佛要直抵心间,不论她再怎么抗拒绝情,也有软下来的时候。
四年啊,是颗石头都捂热了,相互折磨的滋味不好受,宇文寂求而不得,她也求而不得,只要有一个人低头,她们就能圆满了。
可谁也不低头,相互较劲,就那么磋磨光阴。尚且年轻气盛时最不怕时间流逝,灾祸临头时才明白她们没有多少个四年。
那时候,遥遥是遥遥无期的遥。
夜里吹起阵阵凉风,三两句贴心窝子的深情语钻进耳里,还不待细细回味便又随风而去。
良宵知晓那时候最应予以回应,挽回将军,然不待她开口,男人便极快的走开,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只一瞬,她极快的扯住男人的衣角。
她揪住那衣角不肯放,缓了缓,认真道:“都是真的,请将军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改好的。”
语毕,手下一空,将军已经抬脚走了。
也不知这话到底是听没听进去,她苦苦思索,找个算命先生来演一出戏,就是要将军知晓她是何缘故会回心转意的。
良宵无措的望向书房昏黄闪烁的烛火,心里空落落的。
将军会信的吧?
那琉璃珠花簪还是叫她找着了,捡起来时沾满淤泥,清水一漂便露出原本的高贵清雅。
良宵仔细端详着,最后放回那装着珠宝的箱子里好好存着,并勒令冬天下回一定提前跟她说,这样的乌龙可不能闹。
—
将军府难得安宁平静了几日,下人们虽过着安生日子,行事却比往常更仔细谨慎,个个提起心思注意着。
放眼江都城所有高门大户,从前将军府的差事最好做,杂事少银钱多,可自从夫人嫁进来,将军府的差事便成了最难做的。
谁也不敢忤逆大将军,可遥竺院的主子天生是个爱闹事的,三天两头整一出,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闹什么便被罚了月例银钱。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禁足结束这日,遥竺院的下人听闻夫人要出门,便隐隐知晓又有一场轩然大波,忙前忙后的,有眼力见的冬天最先反应过来,忙叫守门小厮去书房汇报。
恰好这日大将军休沐,小厮磕磕巴巴的将这几日遥竺院的近况笼统说了遍,瞧见将军神色还算平常才敢说出今日夫人要出门。
果不其然,大将军听到出府这样的字眼瞬间变了脸色,心里窝火不已,疾步往遥竺院去。
遥竺院。
良宵起了个大早,精神气十分好,白皙细腻的脸蛋由内而外透着自然的红晕,她叫小满盘了个寻常妇人发髻,冬天在她发间插上一根珠花簪子,又选了一对白玉耳坠,至于衣着,良宵随手指了件桃红罗裙。
再简单不过的装扮,却耐不住良宵那绝色的容颜和玲珑纤巧的身段,她今年十六,正是女子大展风华的年岁,有如桃花初初绽放,清新脱俗却不失娇艳。
梳洗装扮完毕,小圆也已将糕点装进食盒。
从寝屋到厅堂这几步路,良宵脚步轻快,嘴里哼着小调儿,桃红裙摆随着她松快的步伐在空中漾起波浪。
禁足这几日她早在府里待厌烦了,将军不常来遥竺院,她不知该怎么与将军相处便也识趣的不去惹他心烦,这日禁足结束,她心底自是畅快的。
可这种畅快在见到周身寒凉的大将军时,竟齐刷刷的缩回了肚子,好似老鼠见了猫似的,本能的防备退缩。
宇文寂心头存着一股火气,来到遥竺院却是见到这女人笑得好生欢快,那股子顿时升腾至胸口,如此不上不下的堵着,最是难受。
脸色自然不好看。
“将军来了。”良宵轻笑着问候,搅在一起的双手有些发凉,她打心底里害怕宇文寂板着脸一言不发的模样,光是瞧一下便止不住想逃。
若是他笑一笑,温和的说说话,实在不济,千万别动不动就冷着脸也行,可大将军的惯常神色便是板脸冷脸不说话。
就像现在这般,分明她安安分分的什么也没做。
宇文寂高大挺拔的身子挡在门口,压迫感十足,视线极快的略过她全身上下,最终落在小圆提着的食盒与小满拿着的油纸伞上,沉声问:“去哪?”
良宵答:“约了姐姐游湖,城南的碧湖。”
宇文寂顿了顿,想问的话在心头滚了千万遍,最后却是问:“好端端的游什么湖?”
实则他想问的才不是游湖,就怕她打着游湖的名头弄一出金蝉脱壳来,打他个促手不及。
毕竟有前车之鉴。
此时良宵的一言一行都牵动着宇文寂的心绪,他才会这么紧张、躁动,以至于什么都没问清便先入为主,料定她存了别的心思。
“在府里待得闷烦了,我就是想出去走走。”良宵闷闷答,精致如画的眉眼染了郁气,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将军此番质问她,像极了审讯犯人,又亦或是教训属下。
她心里极不舒服,又不愿像以往那样针锋相对,真真委屈了,于是又闷声道:“将军要是不放心的话,便叫老黑和老沙跟着一块去吧,再不行,你跟着我去也行。”
话音刚落,又忍不住嘟囔:“反正我是去游湖,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多个人少个人还不是一样……”
宇文寂堪堪从满腹怀疑里清醒过来,暗自磨砂着手腕上刻了梵文的佛珠,似在思考这话的真伪,半响后才侧开半边身子。
而后才松口,语气温和许多:“早去早回。”
良宵抿唇笑了笑,:“嗯。”
—
大将军眼看着马车走没影了才徒步走回书房。
本来窝火过来,谁料她三俩句软语下来,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去摘,更别提出府这个小要求。
可终究是不放心,又不忍管教太过,惹了她的嫌。
“姐夫!”
一个黑衣少年郎嗖的跑到宇文寂跟前,咧嘴笑着,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少年年纪十二三,眉目清秀,身形略显单薄,脸蛋白生生的,与身上这袭黑衣极不搭配。
宇文寂步子未停,侧身淡淡瞥了良度一眼,“你姐不在。”
“方才我瞧见将军府的马车出去了,一猜就是三姐姐,我才不找她!”
良度是良国公府二房良旭的小儿子,很仰慕大将军风采,自从三姐良宵嫁过来后便时常来将军府,只是将军似乎不太待见他,不过少年郎心思浅,一点不在乎这些,他朗声道:“阿度来找姐夫的,姐夫今日教我打拳可好?”
宇文寂默了默,若不是念在良宵的面子,他断然不会搭理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然今日正好缺个陪练,他言简意赅的应下:“好。”
良度惊喜不已,幸好他今日穿了身简便的黑衣,没带玉佩香囊等物,正好大展身手。
两人行至后院露天沙场。
宇文寂说要教他也确实教,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就对阵比试,良度刚学那几招几式还没熟手就要应对男人灵活有力的拳脚,手忙脚乱的接招,不多时,被养得细皮嫩肉的少年郎像被揍了一顿,胳膊酸痛肩膀也火辣辣的疼。
“还来么?”宇文寂收拳,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
良度不服输的点头,瞧向姐夫的神色带着些许惧色,不由得小声嘀咕:“三姐姐说的果然没错……”
“她说什么?”宇文寂冷幽幽问,直觉没什么好话。
“三姐姐说,姐夫力大如牛,碰她一下都要掉层皮,碰两下筋骨就要断了……碰三下,三下是要人命的……”
果然如此。
宇文寂脸色铁青,今日放她出门已是冒大风险,现今又听了她常说的屁话,心里燥郁不由得更胜了。
“我出去一趟,你且回去。”
将军大人撂下这话就快步出了沙场,去马厩牵马,直奔碧湖去。
良度无辜被丢下,直觉是自己说错话了。
殊不知,大将军早就按耐不住要跟着小娇妻同去的心思,苦于没个像样的由头,豁不出脸面,小舅子这话便成了极好的由头。
这个女人成天到晚就知道气他。
他是气极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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