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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九这日清晨,下人们手脚利索的布置好花厅和后院,只待下午时分迎接贵客。
小圆伺候良宵用早膳时还纳闷呢,“夫人,您不是明日才动工,怎么今日就安排上了?”
良宵不语,给她递了一碗羊奶汁过去,故作嫌弃道:“我不爱喝,你给我喝了去!”
小圆诧异接下,这羊奶汁是厨娘们特意为夫人补身子准备的,夫人一向不喜欢,往常都是放着不理会,今日这番,定是又使小性子了。
小圆犹疑这一瞬间,小满可谓紧张得屏住呼吸,眼看她喝完了去才松了口气。
“这羊奶汁怪好喝的……”小圆话还没说完便没意识的往地上倒,小满赶紧过去扶住她。
良宵放下筷子,叫来冬天帮着小满,低声吩咐:“将人送回屋子。”
小圆定是将消息送给了母亲,今日她要借着宴请好好洗刷从前的种种劣迹,谁也不能妨碍,以防小圆再回去报信,她只得下药将人迷晕,待今日过后,再同小圆好好的摊开了说。
她知道,母亲想利用她达成私欲,绝不会就此作罢,还没撕破脸皮前,就算她除去了小圆,母亲还会送人过来监视自己,倒不如收服小圆。
这是她仔细思虑了许久才决定下的。
若是不能将人收拢,也别怪她不顾情分。
小满锁了屋子后匆匆回来,头一回做这等事,她是后怕的,不由得担忧问:“夫人,咱们这样会不会出事啊?”
“不会,”良宵语气笃定,她原是没底气的,可那日将军特地过来问她人手够不够,她便知晓无论如何,将军一直都是护着自己的。
别说勾心斗角,就是杀人放火,她也不会怕。
—
午后时分。
最早到的不是贵客,而是良景。
良宵以为这厮是惦记着她那日的玩笑话,好一顿打趣。
然而良景整个人蔫蔫的,好似霜打的茄子,只叫她别跟人提起他在将军府,而后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良宵本想再问几句,听说程夫人来了只得作罢,忙去花厅待客。
不多时,岚沁与陵玥一道,携着几个宫女侍卫紧接而来,待其他夫人来得差不多了,相互说笑着,都说将军府的景致好,纷纷要良宵领着四处走走。
如此盛情,良宵交代王妈妈在花厅好生招待后来的,便领着大家往府里走。
岚沁自小在皇宫长大,吃住都是极好的,一路上对将军府种种评头论足,陵玥这些与她交情好的才偶尔搭话几句,其他夫人只三三俩俩的赏景,氛围倒也和谐。
岚沁问:“待会你要是挖不出夜明珠,该当如何?”
良宵耸肩,“我给你的拜贴上又没有说一定挖得出。”
岚沁嘁一声,继续往前走,甚至走在良宵前头。
今日宴请都是女眷,岚沁的随身侍卫不便随行,身边只跟了两个宫女,良宵叫小满去跟着,程夫人走到她身边‘啧’了声,“这位当真是傲气!”
能出宫另立府邸的,能不傲气么?
良宵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幸亏你从前不与我往来,不然也要这般奚落我?”
程夫人哪知道她说话这么直,一下子竟答不上来。
良宵嘿嘿一笑,转瞬就笑着与其他夫人说到一块去了,方才说的显然是玩笑话。
正是夏日,将军府坐地两百亩,前院宽敞开阔,后院绿草如茵,古树藤蔓下,石板路交错杂,行在其间凉爽不已,亭台水榭半藏于枝桠外,叫人走出一条小道仿若换了个地方,景致各不相同。
几位夫人都是家世显赫的,府上华美殷实,将军府在她们眼里虽极致大气,却也不是没见过,最叫人称赞的是细微处。
这么大个院子,哪能处处走到,然不论何时驻足,随处可见主人家的丫鬟听候差遣,亭子石桌上茶水小食应有尽有,置身其中,倒像是主人般自在。
良宵一共请了八|九位夫人来,进门相互问候过后,一下子也不能全部套上话,她徐徐走在左前方,掌握着说话的分寸,不甚相熟的乍一看便觉得这是位大方得体的当家夫人。
这都是王妈妈的功劳,当家夫人需得稳重自持,大方有礼。
她今日这身装扮就是冬天精挑细选的,浅紫色罗裙既显尊贵的身份又不失轻佻,中规中矩的妇人发髻,软白耳垂上戴了一对汉白玉耳坠,趁得少女本就如玉的面容堪比九天仙子,为免压不住年纪,她手腕上更是戴了一个翡翠玉镯。
江都城的世家贵夫人大抵是这个装扮,待她装扮起来又透着股不一样的味道,与旁人相较之,少了分圆滑世故,多了分少女天生的清新雅丽。
这叫知晓她所有脾性习惯的大将军止不住叹一句:他夫人是绝顶聪明的,做什么都有模有样。
只可惜,那心思不用在他身上。
高塔上,宇文寂拿着行军打仗用的千里望,眯着一只眼,透过小窗仔细瞄远处走动的窈窕人影,好似那是个值得审视的陌生人。
老沙杵在一旁,一开始惊奇不解,这么倚墙站了半日后,便麻木了,将军特意告假一日,就是为了偷偷看着夫人。
真叫人匪夷所思,又觉理所应当。
将军一向在意夫人。
这塔楼是个观赏性建筑,外观装饰得极好,里面却狭窄,鲜有人至,几年下来,早已积满一层灰,又不通风,透着怪味,谁料大将军说来就来,老沙粗略清扫一番才进得去人。
小窗开得高,距离地面十尺多,寻常人根本够不到,宇文寂身形威武,高八尺,仍需借着一个木凳子才瞧得见,忽然嘎吱一声,他侧身时用力过猛,踩了半日的四方木凳折了一条腿。
老沙匆忙扶住他,“将军,您如何?”
宇文寂睨了他一眼,语气不善:“我能有什么事?”
原是底下一夫人仰头时瞧见塔楼,心里好奇,于是问了几句。良宵寻着她视线望去,惊到了大将军,实则隔着这么远,能看见什么才是怪事。
她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来历,只道与行军打仗有关。
眼看时辰快到了,良宵吩咐丫鬟去领众夫人前往花厅用膳,自己则先去厨房瞧了瞧,确认膳食无误才叫人去酒窖取酒来。
酒窖里的藏酒是宇文忠托人从边塞带回来的,多是江都寻不到的珍酒,诸如蒲陶酒羊奶酒之类,宇文寂只在年节或是得胜归来宴请军中将士才会拿出来,那日他特允了她的。
随便用。
良宵也好酒,还在良国公府时就喜欢自己酿酒,嫁到将军府后忙着作天作地,荒废了一年,现在剩下的几坛子酒,都是出嫁时一并带过来的。
乍一要拿出来与别人共享,尤其是那坛梨花酒和桂花酒,她当真舍不得,却也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夫人!”小满气喘吁吁的跑来,急得满头大汗。
良宵挥手叫丫鬟把酒搬出去,扶住小满问:“什么事急成这样?”
“岚沁公主……公主她不见了,”小满慌张道,“奴婢一直跟着她,后来她说不要奴婢跟,又打发了一个随行宫女去别处,再后来就不知道走哪去了……奴婢叫人去找,现在也没找到!”
良宵头疼的抚额,请这尊佛来容易,要平安送走难,这诺大的将军府,池子树林假山多的是,指不定跑去哪,就怕岚沁出点什么事,到时可说不清了。
“叫空闲的下人都去找找,别弄太大动静,惊扰了其他夫人。”交代完小满,良宵叫来个丫鬟,低头耳语一阵,而后亲自带人去找。
这个点,夫人们都齐齐整整的安坐在宴席上闲聊,丫鬟陆续端来小食糕点,却迟迟不见主人来,眼尖的瞧见席中少了一位贵人,低头窃语。
程夫人见状,心觉奇怪,刚要起身便见一丫鬟径直朝她走来,附身耳语一阵,而后走到陵玥身边耳语一番。
程夫人重新坐下,稳了稳心神。
大晋朝文武齐平,甚至有点分庭抗礼的意味,前几年多战争,朝中武将独大,这几年安定下来,皇帝着重发展文治,文官地位水涨船高,勋贵圈子的来往亦是循着如今的发展大势。
若非是祖上有交情,她们武将的家眷,一般不参与文官家眷的宴席。
今日着实意外,因此她一改往常热络的性子,只与良宵一起时才多说几句话。
不过七八个人,程夫人那张嘴自然应付得来,只是头一回与这些文官夫人打交道,又是将军夫人的席面,若是把握不好,得罪了旁人,又得罪大将军,终究是吃力不讨好的活。
可正是知晓这些,她方才知道将军夫人该是多信任她,才委以重任,她们不过见了一面尔尔,这厢就是说干了口水也不能辜负将军夫人。
程夫人狡黠的眸子扫过四周,心下有了思量,她扬起笑,道:“我瞧着夫人们个个面若桃花,可是有什么保养的法子,你们快瞧瞧我这脸色,黯沉沉的,再过几年都不敢出去见人了。”
大家听这话,低头私语的停了下来,不约而同的抚过自己的面庞,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听着受用就是了。
“要我说,少操点心,比吃什么都强。”
“什么事不要操心哟?”
……
花厅里几位夫人交谈甚欢时,夕阳已西下。
良宵绕着今日分开那小道寻去,过了一柱香时辰,所寻无果,她精致的面容上愁意渐露。
忽然觉得府邸太大,也是种过错。
“夫人,您别太担心,公主一个大活人,走不丢的。”
“就是,沙大人和黑大人已经叫人来帮我们了。”身边的丫鬟宽慰她。
良宵一愣,下意识往四周看看,果真多了许多小厮,“将军今日不是一早就去营地了么?”
她正疑惑着,就见宇文寂从左边一条交错的小道露出身形,男人大步朝她走来,“你先过去,这里有我。”
良宵轻叹一声,点了头,转身走了几步,又下意识顿住脚,她扭身过来,有些欲言又止。
宇文寂一时不知她还有何事,偏偏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好听话,只上前几步,犹豫着,抬手拍了拍良宵的肩膀,“皇帝不止岚沁一个女儿,缺胳膊断腿自有太医和上好的医药,一切有我。”
良宵失笑,踮起脚尖要伸手去拿男人束发冠旁的蜘蛛网,却还是够不着,偏偏将军不配合,半响,她仰着头没动静了。
男人灼热的呼吸扑洒在脸颊两侧,不知不觉间她们已距离半尺不到,只要她再往前一下,便要碰上将军高挺的鼻子。
良宵小脸腾地一红,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后忙退开身子,急急道:“公主极爱干净,不会钻去那些边角旮旯的,你们往府中特别的地方去寻。”话音刚落便一溜烟走了。
大将军怀揣着一颗上跳下蹿的心,原话转述下人,冷峻的脸庞难得瞧见几许堪称柔和的神色,直到老黑走近他身边时看到头上的蜘蛛网,直愣愣的说了出来。
大将军脸色突然就不太好了。
亏他以为,以为这个女人……他颇为无奈的止住那样的缠.绵.悱.恻的念头。
这样和平的相处已半月有余,或许于良宵而言是轻而易取不值一提,可在宇文寂心里,这偷来的安宁美好白日里显得无足轻重,留到夜里无人时,他要拿出来回味上百遍不止。
莫不是真有解梦一说?
这样的良宵,柔和,会服软会撒娇,不会甩脸子不会动不动就发脾气,娇声软语美目秀颜都是真切的,他没法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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