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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是赶走了,可遥竺院隔日就迎来了隐忍怒火的胡氏。
想来也不是就这么轻松就能完事的,周妈妈跟了胡氏几十年,女儿受到这般对待哪里能肯。
遥竺院,厅堂内,胡氏抿了几口茶,良宵端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忽的,胡氏重重放下杯盏,严厉道:“老三,你最近做事愈发乖张了!”
良宵眨眨大眼睛,模样纯良无辜,“女儿秉公处置也错了吗?”
“小周是周妈妈的女儿,就是做错了事也得多担待着,现在你叫为娘如何面对周妈妈?”
“女儿那日发了好大的脾气,整个遥竺院的人都是瞧见了的,谁也不曾想竟是是小周做错事,我若不罚她,怎能服众?”良宵说话有理有据的,“从前也是母亲说的,要女儿好好待将军,治理内宅,切莫叫江都望族看轻了去。”
“你……”胡氏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越看她这副做小伏低的模样就越是气极,这就是她教出来的便宜闺女。
哪里是便宜闺女,分明就是一养不熟的白眼狼,跟她亲娘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胡氏越想越气,却也只得紧咬住后槽牙,好半响才将那股怒气平息下来,“老三,娘是来提醒你做事要注意分寸,你身上好好的,也没瞧见哪里有疹子,动不动就大发脾气,传出去人家如何说你?竟还逼迫贴身之人签字画押,哪家的当家夫人这般不通情理?”
此时将军大人阔步走进屋子,神色漠然,语气冰冷:“人是我处置的,对待偷窃、目无主子的下人要讲什么情理?”
行至胡氏跟前,宇文寂才客气的唤了一声:“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胡氏面上有些绷不住,只干巴巴道:“贤婿来了。”
良宵侧身瞧见男人那一刻,染了郁气的杏儿眸亮了几分,今日的将军好一派风光霁月,气宇轩昂。
她仔细瞧了瞧,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将军这是换了一身行头。
他身着象牙白的长袍,胸前和袖口处绣了几根绿竹,腰间环着云纹腰带,一块晶莹剔透的雪玉自然垂下,就连束发的黑色锦缎也换成了贵公子常用的玉冠。
将军的身材本高大挺拔,穿什么都极养眼的,今日这番却好似变了个人,俊朗隽秀,五官有神。
犹如多日阴霾后瞧见灼灼日光,暮雪皑皑后瞧见满园春色,令人眼前一亮。
与此同时,大将军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在一旁的娇妻身上,察觉到她不加掩饰的倾慕眼神时,他微怔,又觉此举是做对了。
这些时日,他见过她说话时紧张到搅手指,也见过她羞答答的夸赞自己的模样,更见过,她和卫平交谈时的平和自然。
将军大人的反侦察能力是一等一的好,娇.妻的小动作小心思已然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诚然,常年带兵打仗的大将军与手执书卷儒雅贵公子沾不上边,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的男人也谈不上温和。
可是为了心爱的女人,他愿意放下这二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性脾气,莫说是换身衣裳就能讨她欢心这样简单的事。
胡氏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这两人当着她的面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她重重咳嗽一声,专挑人痛楚讲:“老三从前上房揭瓦的闹和离,幸而贤婿不弃,尚且包容她这傲脾气,我这当娘的瞧见了也很欣慰啊。”
宇文寂依旧神色平平,在对面的椅子坐下,“岳母大人多虑了,结发为妻,焉有怀恨在心寻求报复之理?”
良宵悄悄的红了脸。
胡氏冷嗤一声,她就知晓这个女婿是爱到了骨子里,倘若女儿继续闹还好,若真是乖巧下来,一个有情一个有意,那还了得?
一时三人都静默了。胡氏自知占不到好处,又有人庇护着良宵,说多了反而惹得一身腥,不一会,她起身,“天色不早了,娘先回去。”
良宵也站起身,“母亲慢走。”
“老三,”临走前,胡氏意味深长的瞧着她,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根道:“切莫听信他人,忘了根本,娘含辛茹苦的养育你十几年,可不是叫你忘恩负义的。”
良宵眼帘微微垂下,粉唇抿得紧紧的,母亲是何意她如何不知,好一个忘恩负义,若不是母亲恩断义绝在先,她何至于如此。
半响后,胡氏带着满腹算计离开了遥竺院。
良宵摇摇头,挥去那些烦扰的思绪,转身望向不知何时椅在门边的大将军,眼角眉梢含了几分笑意。
“今日将军好生俊美。”她真心的夸赞,往日倒不觉得将军在样貌上有什么特别之处,今日却是…越瞧越好看。
像是染了尘土的夜明珠。终有绽放异彩那一刻。
宇文寂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被填得满满的,顿了顿,他看向良宵的脖颈,问:“疹子好些没?”
“好了,本来也没多严重的。”说起这个,良宵又脸红了。
最近总爱脸红。
她懊恼的低了低头,外边的日光似烈焰,随着敞开的门口倾泄进来,带来满室灼热,空气都是烫的,她哪能不脸红?
七月过半,天儿确实是越来越热了。
宇文寂勾了唇,将身往外一站,欣长的阴影便投在良宵身前,“画像之人找到了,名唤高浚,是个心思险恶之人,此番都是你的功劳,想要什么奖赏?”
“找到就好,”不过提到奖赏,良宵却是腼腆一笑,“将军是把我当成下属了么?”
“自是没有,有功者该有奖赏,有过者也该惩罚。”
此刻的大将军想的是大公无私赏罚分明,却已然忘了,他待良宵向来是只赏不罚。
她错了,要变着法的送东西来哄着,她对了,更要送东西来夸着。
然而良宵想到的是功过相抵。
忆起前世造的孽,她哪里敢要奖赏啊,便道:“我没什么想要的。”
宇文寂沉吟片刻,也没有勉强,想起她近来喜上了牌局,心底有了思量。
于是当隔日王妈妈带着一匣子的银票来遥竺院时,良宵怔愣住了,她从不缺银钱的。
王妈妈将东西交给冬天,慈爱道:“牌局有输有赢,您出门身边总要多带些银钱,老奴估摸着是将军忧心您带碎银子出门多有不便,这才叫人换了银票送来。”
良宵汗颜,她虽流连牌局,可也不是起了赌.瘾啊,哪能如此大手大脚,况且,她牌技是极好的。
……
午后时分,余朝曦带了厚礼上门拜访。
两人隔了几日未见,说起话来一点不显生疏。
余朝曦听说她长疹子了,如今一瞧,知晓她并无大碍也放心下来,瞧见桌上吃剩的枇杷露,不由得惋惜道:“今日路过珍馐斋,本想给你带份银耳羹来,谁曾想珍馐斋歇业了,也不知是什么天大的事,东家连生意也不做了。”
“当真?”良宵眉头皱起,这两日她忙着去各家走动,鲜少去珍馐斋,可那几家酒楼于良景而言就跟命根子一样宝贵呢。
定是出事了。
余朝曦不解的看着她。
良宵解释:“你不知晓,珍馐斋的东家是我二哥,他宝贵着呢,突然歇业才不对劲。”
余朝曦宽慰:“原是这样,许是有更重要的事耽搁了吧,你不要太忧心。”
良宵点点头,或是二婶母被逼急眼了才出此下策压迫良景,太后寿宴在即,岚沁的婚事与太子择妃都是差不多时候的,她也该着手准备了。
“说来还有件怪事,”余朝曦道,“今年投军的青壮年一个比一个冲,活生生的像烈马,桀骜不驯,个个心比天高,仗着那几分死力气便要顶撞上司,想想就气人!”
良宵略微吃惊,不过想起大将军的凶狠面色,又觉问题不大,“吃点苦头就安分了。”
“这倒是,”余朝曦叹口气,“我一界妇孺本不该多管闲事,就是心疼我男人,整日操练那群性子野的,疲累且不说,还时常平白无故的受伤。”
“这怎么会?”良宵对这些知之甚少,将军也从不与她提起,乍一听余朝曦说,她忍不住揪心起来。
“就在昨日,有一个不听管教又争强好斗的,好端端的射箭,非要耍噱头,我男人就站在校场那里,险些被射中胸膛,幸而将军大人在,方才化险为夷,这叫我如何不忧心?”
“什么?将军可有受伤?”
“只是被箭头擦到肩膀,皮肉伤不妨事。”
哪里能不妨事呀?
良宵登时就急了,昨日将军还风轻云淡的替她说话,谁料竟是有伤在身的。
余朝曦见她心急如焚,一时有些惊讶,忙劝解她放宽心:“舞刀弄剑的哪里能没个偏差的时候,咱们忧心也没有用,只期盼边境和平,守好本分,等到上战场,可就都是生死关头,小擦伤便算不得什么了。”
余朝曦嫁给程副将四五个年头,早习惯了这样刀尖上添血的日子,心理承受能力自是强,可良宵却是才坦然接受将军,尚且沉浸在少女春心萌动的稚嫩情愫里。
此番才真切意识到,她日日唤的男人在外是人人敬畏的战神、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可终究是血.肉.之躯,万般光辉灿烂之下,藏着似粗茶淡饭一般寻常的伤痛鲜血。
程副将有余朝曦日日忧心关切着,宇文军所有有家室的男人都有暖心窝的妻子。
而将军却只有一个胡作非为吃喝玩乐的她。
良宵猛地发觉自己一开始就弄错了,她先是宇文寂的妻,后才是将军夫人。
口口声声说着要给将军谋划,殊不知,将军真正要的不过是受伤后的一句问候,疲累时的一碗热汤,又或是,一个令人安心的怀抱、一个知冷知热的妻子。
她真是太差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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