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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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房间里凭空想象跟亲眼看到沿途风景的感觉大不相同，嶙峋的怪石、平阔的青草地、匍匐大树下的天然树洞……太多可能，太多选择，每一种可能性都充满了趣味，光是想象自己未来新家的样子就让女孩们花了眼。

沿途休息了两次，躲避过最热的正午以后吃饱喝足继续赶路，途中队伍跟一小群瘦削的郊狼狭路相逢，但这边六个人和高大的马车显然更有威慑力，郊狼们尾随了几百米以后就明智地消失在树林里。

徒步行走的速度比预计略微慢了一筹，再加上天气最炎热时候大家在阴凉里休息过好一段时间，所以直到太阳开始落山，队伍才堪堪抵达预定落户的区域。

远远看到丘陵开始队伍就离开石子路向草地进发，马车在齐膝盖的草地上走得并不快，几人在前进中也不断用长棍抽打前方草丛驱赶潜在的蛇虫，行程在遇上一条清浅的河流时接近尾声，河流另一边是一片丰美的草甸，夕阳中几个坡度平缓的小山丘分布在草甸上，眼前玉带似的蜿蜒的河流仿佛是串起珠玉的细绳，在绿草甸中平静而欢快地流淌。

蜻蜓在芦苇丛上空盘旋捕食蚊虫，两只苍鹭悠闲地站在水边歇息，偶尔有蛙声响起。

“这地方真漂亮！”香菜子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爱上了这地方。

“我们得过河。”穆宁向侍从们示意，老太太挥舞皮鞭，绿华牵引着小红马一脚一脚踏入小河。河水大概四五米宽，最深的中心位置也才堪堪没过大`腿`根，小红红有些焦躁和胆怯，但在绿华的引导下还是拉着被众人助推的马车一步一步趟过小河。

“河里有鱼！个头还不小。”跟海蒂一起在鱼塘工作过小段时间的布丁猫对鱼非常敏感，她乐喜滋滋告诉大家，今天的晚餐菜单上要加一道她拿手的鱼汤。

穆宁关注的略微不同，他注意到河床`上的卵石圆润而小巧，这说明他们的位置是这条小河的中下游，仔细捡起几块卵石观察了质地，他甚至简单推断出了河流上游山区的基本结构，着同样告诉了他河流卵石中可能出现矿藏和宝石的概率——刚玉类宝石、狗头金和尖晶石都基本没戏，但有希望见到玛瑙、水晶和低品质雨花石。

新家的位置被定在了呈品字形的三座小山丘间，这些小山丘大概二三十米高，坡度平缓，距离大概一百三四十米。中间位置略微凹陷，形成了一个高于草甸平面的“小碗”，与周围平阔丰美的草地不同，这个小碗内气流更为舒缓，不但生长了不少矮树灌木，还有不少这附近并不多见的多年生阔叶植物。

穆宁的决定两个女孩并没有异议，她们站在小山坡顶部眺望远方海岸线，早已经看呆了。远方湛蓝色的大海无边无际，几座小巧的墨绿色海岛点缀在海面上，隐约还能看到海岸线上洁白的浪花。背后，橘红的落日正在隐没入远方森林，草甸上的草浪在余晖中闪耀，壮丽而开阔的景色让人心生豪情，忍不住想大声呼喊。

天地是如此广阔而伟大，人又是如此渺小。

“真美，我一百个愿意住在这里，哪怕就为了这样的夕阳。”布丁猫说这里的美跟之前榕树村完全是不同风格，这里或许不华丽、不精致、没有魔幻世界那种奇异感，但却打心里让她觉得震撼，因为她说什么都不相信这里竟然是虚拟世界，这里的每一缕光，每一丝风，每一片叶……都真实到不可思议。

侍从们和两个女孩在红云老太太的带领下开始在其中一座小山丘顶部往下卸马车上的货物，红云搭帐篷，香菜子找柴禾起灶生活，绿华在附近草甸里找野菜，海蒂和布丁猫到小河里捞鱼，而穆宁，他就坐在搭了软垫的小凳子上安静地休息，旁边小矮几上有水，木盘子里还装着水果，他专心欣赏旷野日落的美景，晚风吹拂布袍的袍角猎猎作响，渡鸦归林的鸣叫声显得格外苍凉。

结实漂亮的小帐篷搭好，篝火舔`着汤锅底，浓汤咕嘟嘟冒着热腾腾的香气，大家都坐在周围寻来的小树干上烤火谈笑，坐在有垫子小凳上的穆宁也跟大家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就起身离开，两个侍从三两口狼吞虎咽解决完自己盘子里的食物，也匆匆跟上去。

香菜子依旧笑嘻嘻吃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只有新来的布丁猫欲言又止。现在语言有障碍，她跟香菜子说话很费力，早就揣了一肚子话，可都说不出来。

“怎么不吃东西，食物不美味么？”看到布丁猫发呆，香菜子歪头问她，用的是带着口音的英语。

“……”布丁猫舔舔嘴唇，不晓得该怎么开口，她指塞蒙和侍从们，问她他们去哪了，香菜子回答的她没听懂，大概香菜子也不知道吧。

接下来布丁猫指那个垫了小软垫的凳子，又指指小矮桌上还留了不少的水果，她问香菜子为什么塞蒙……塞蒙自己那么特殊？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下午大家都在干活，就他一个人从头到尾都坐在一边当大`爷……吃饭的时候还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真让人不舒服。

香菜子没听懂布丁猫的话，也只能笑嘻嘻抱歉地摇头。

穆宁和两个侍从出去了好一会儿都没回来，夜色已经越来越浓，一弯新月挂在漆黑幕布上，碎钻似的星星在云朵间眨眼。香菜子已经困了，让海蒂去照看了下帐篷边笼子里毛茸茸的小鸡仔们，然后吩咐她看好篝火，躺在篝火边的小薄毯上准备下线，却被布丁猫叫住。

“你在干什么？”布丁猫用英语问她。

“睡觉。”香菜子把两掌合十垫在脸侧，做了个闭眼休息的动作。

“……”布丁猫很惊讶，看看空空的帐篷，看看另一边睡了那个叫大灰狼的男生以后依旧很空的马车车厢，脑子半天都转不过来弯：“你就睡在地上？”她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我呢，我睡哪？难道我也要……”

香菜子没回答她，只是疑惑地看着她，好像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样。

布丁猫又看香菜子的侍从海蒂，她就坐在香菜子旁边，手里拿着一截枯枝拨`弄篝火，一副准备守护香菜子过夜的架势。

布丁猫泄气般坐下来，她满心委屈，却无处诉说。

那个日本女孩就在她眼前侧躺在火堆边下线了，身上甚至没盖块布，简直像桥洞底下的流浪汉一样……不，流浪汉起码还在身上披张报纸呢！

野草丛中的虫鸣和蛙声此起彼伏，本应该热闹非凡，但眼前明亮的篝火和四周围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她甚至隐约听到了远处野兽的嚎叫声，荒郊野外，就露宿在火堆边……自己为什么这么蠢，为什么要贸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布丁猫想要下线，她白天还约了朋友一起逛商场，可是……可是自己在哪下线呢？她总不能也躺倒就睡吧？天可怜见，自己连块铺在地上的毯子都没。

布丁猫欲哭无泪，翻开日志在里头探索了半天才搞懂通讯功能，联通朋友的通讯号码，告诉朋友自己今天出不了家门，然后哭丧着脸坐在火堆边发呆，汤锅里的鱼汤还有不少，刚这么一耽误她都又饿了，于是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凶神恶煞地吃起来。

塞蒙直到后半夜才回来，布丁猫远远就看到了他们手中的火把，塞蒙走在前头，他的男孩侍从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老太太走在后头，老太太伤得很重，一条腿上全是血。

看几个人越来越近，布丁猫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没来由心虚，匆匆忙忙躺倒在地，闭着眼睛装睡。

海蒂起身帮绿华搀扶老太太，穆宁回来以后只把身上的袍子脱下挂在帐篷边，然后`进帐篷睡觉，没开口说一句话。

布丁猫眯眼看到老太太的布裤破得很厉害，一条腿上有两个狰狞的大伤口，血还在流，她脸色苍白，额头上的汗滴大得像黄豆，嘴里也不住地低嚎。布丁猫躺不住了，慌慌张张爬起来去帮忙，她和海蒂洗了汤锅从河里取水烧水，为老太太清洗伤口，红云已经接近昏迷，身上也冰冷得吓人，躺在那里愁眉紧锁，连哀叫的力气都没有。

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布丁猫脑袋发蒙，她从未接触过这种景象，她感觉生机正从眼前憔悴的老太太身上一丝丝溜走，她很可能挺不过这一次。

“为什么不带上我……如果是我的话……”布丁猫牙关咬得很紧，手都在颤抖，如果是她被咬的话，应该会好很多吧？毕竟她有体质特长，她会格斗……可是这样的伤口，看起来那动物比狗大多了，就算是自己被咬住也……她腿脚发软，几乎要端不住满是血水的木盆。

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孩绿华一直在忙碌，他从鼓鼓的衣服兜里拽出一大堆交不上名字的野草，按之前被叮嘱的方式小心辨认并捏到手里，塞进嘴里皱眉咀嚼，然后将还流淌绿色汁水的草泥敷到隐隐发白狰狞的伤口上。

“嗷呜~！！！啊！！！”草泥触动了伤口，腐蚀的疼痛钻直心窝，老太太蜷缩着哀嚎起来，她嘶哑的声音像濒死的野兽，等力量耗尽，她就颤抖着低声哭泣，眼泪沾湿底下薄薄的毯子。布丁猫只能徒劳地捏着她苍老的手掌，她帮不到更多忙，心中的焦急像森林大火一样熊熊燃烧，她的眼泪早就成断线的珠子，可她顾不得，只抓着老太太的手给她加油打气。

“坚持住，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布丁猫讨厌死了这种感觉，为什么要看别人死在自己面前，为什么被咬的不是自己，要死的不是她自己？她才是mt啊！明明是队友，凭什么死在自己前边？

她讨厌让自己进这该死游戏的妈妈，讨厌死了这该死的虚拟世界，讨厌死了塞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让她遇上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偏偏是她？

上完药以后老太太陷入了昏迷，就躺在火堆边不远处休息，与布丁猫相比，绿华和海蒂都要镇定许多，他们始终一言不发地做事，忙完就坐到火堆边休息，甚至不露出关切的表情。

‘npc也就只是npc罢了，没有血肉也没有灵魂的玩意。’布丁猫想。

于是她又想到了躺在那里的红云，她是塞蒙的侍从，也只是个npc罢了，连塞蒙都不在乎她的死活，自己又为什么大惊小怪呢？

呵呵……布丁猫狠狠砸了草地一拳头，擦破皮都不解恨，又狠狠砸了四五拳，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带着血迹的坑，然后才气喘吁吁地躺下，闭眼睡觉。

下线，离开这个恶心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