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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无处可去,漫无目的的在雨中游荡,直到第二天天亮,才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火车站,买了张站台票,随便蹬上了一列西去的绿皮车,在车上咣当了几天下了火车,又随着人流出了站,坐上了一趟不知道去哪里的长途汽车,她真的是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想着要远远的逃走,她只知道要离她的挚爱们越远越好,因为她是灾星,她给她的挚爱们带来了灾难,她要逃避,离他们越远越好,她要躲开现实与灵魂的双重追讨,她欠他们的,这个债她现在还不起,也许,她一辈子也还不起。她只能远远地跑路。

张彩霞走走歇歇,风餐露宿,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身后的浮光流华渐已远去,眼前的苍茫荒凉越来越真切,身上带的钱早就花光了,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也不知道身处哪里,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她感到有些饿了,抬头望见远处一片包谷地,便径直走了进去……

马国利是个孤儿,父母早亡,打小就是在这片方圆百八十里的小山村里乞讨过活,靠着吃百家饭长大,那时的马国利就像是条在村里四处游荡的野狗,到处的讨好谄媚、摇尾乞怜,讨那些个嗟来之食填饱肚子。

在那个年代,能给得起他吃食的人家那都是村子里的大户,好在他天生乖巧,有眼力价,腿脚也勤快,很会讨那些人的欢心,所以竟然在屈辱中也长得毫发不缺。开始的时候,他对那些村里的大户人家是怀着敬畏、羡慕,甚至感激的,虽然他们经常的辱骂他,对他呼来喝去,拿他当狗,那他也不在乎,还是心存感念的,在他认为:这是他们应该应分的,这也是他自己应得的,毕竟他们赏饭,好的坏的他都要接着,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的呢?

后来,他终于明白了,那些个大户赏给他的饭其实本来就是他的,甚至那些个大户吃的鸡鸭鱼肉也是属于他的,是从他嘴里抢走的,他们抢走了他的一切的一切,拿来自己享用,却把他当狗喂。这让他越想越来气:这些个龟孙儿、这些个兔崽子,这些个狗日的!原来都是抢老子的,你们才是狗崽子!老子现在要把这一切的一切统统都夺回来。

感恩与仇恨的两颗种子因此种进了他的心里,慢慢的生了根、发了芽,像两株小藤一样盘结在了他的心上,慢慢的在长大,时而感恩占了上风,时而仇恨又压下了感恩,这全看当时的心情,他深蕴丛林法则,又懂得知恩图报,但唯一不明白的就是和异性相处,没有家的概念,这注定了他跟女人没话儿,过不到一块儿去。

后来,解放了,凭着他孤儿的身世,赤贫的出身,县里下乡的同志给了他一个吃公粮的差事,就是当这十里八村的治保员,而且这家也是村里出钱给他建的,所以他的家也就和治保工作相结合了。

酒是马国利的最爱,在他的记忆里,酒这东西是只有那些个大户人家才能享用的东西,作为狗子是不能碰的,你有见过狗喝酒的吗?这不是钱的事儿,这是身份的象征,主子权利的象征,只有征服者才配享用的东西,所以,他马国利,现在是可以喝酒的人了,而且是能够天天地喝,想喝就喝!狗崽子们,你们还敢不老实么?

一排铁栅栏将家里的堂屋一分为二,一边关人,他坐在这边,自斟自饮地喝着酒,这就是在向坏人们宣告,他是这里的主宰,生杀予夺全听他的,那边关着的人诚惶诚恐地望着他,满心的忐忑不安,他马国利慢条斯理地随口问上一句:怎么?你还不交代。

不怒自威,那边的人早就吓尿了,哪有不老实交代的道理,得劲儿啊。

此时的马国利正和两个打小就一起耍的朋友在家里喝酒,他拿着半根黄瓜正准备嚼上一口,几个农民将张彩霞扭送进屋道:报告马主任,刚刚抓到一个偷包谷的,像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

马国利疑惑地抬头望过来:傻子?

微醉的马国利仔细打量着异乡穿着、蓬头垢面、萎靡憔悴的张彩霞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彩霞目光呆滞,沉默。

马国利道:问你呢?听得懂吗?你是打哪儿来的?我看你不傻,犯什么事了?老实交代!

马国利仔细端详着张彩霞,竟然从那张污秽不堪的脸上瞧出几分的神韵来,这让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就像狗闻到了肉香道:不说是吧?那我今个可要好好的审审你!不怕你不开口。

马国利转头对大家道:天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吧!

众人离去,马国利重新检视着桌上摊开的旅行袋,那些女人的东西大都是他没见过的,他饶有兴致地拿起它们,仔细把玩,琢磨着它们的用途,其中有几个写满英文字母药盒药瓶让他陷入了沉思,猛然,他眼睛一亮,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身端着自己喝水的缸子围着张彩霞踱起步来,再次上上下下仔细认真地打量着张彩霞道:现在没旁人了,你说吧,叫什么名字?打哪儿来的?

张彩霞沉默,两眼空洞无光。

马国利冷漠道:你犯什么事儿了?一定是什么大事儿吧?

张彩霞的沉默让马国利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道:里通外国?我说的没错吧?说吧,我帮你想办法。

张彩霞依然是报以沉默,马国利开始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得意,心道: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女人一定是犯了什么天大的事儿了,她跑不掉。

在马国利眼里,这个女人已然是他的笼子中的一只鸟了,他猛然将茶杯里的热水泼在了张彩霞的脸上,她“啊”的一声惊叫,眼神立刻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马国利狞笑道:果然是装的,我就不信你不开口。

说着伸手将张彩霞脸上的水污抹去,漂亮的容颜立刻展现在他眼前,他更加地得意了,这个女人是对他聪明的奖赏,他笑的是那么的狰狞:果然是个美人儿胚子,你不说是吧?我会让你开口的!

说着便直接扑向张彩霞,张彩霞猛醒,拼了命的反抗:你要干什么?快住手!救命啊……

马国利和张彩霞就这么隔着铁栅栏,马国利坐在椅子上喝着酒,不紧不慢,又不容反抗地说道:我给你条生路,当我老婆,我给你办个户口。

张彩霞目光呆滞、满脸泪痕、衣衫不整、蜷缩在墙角里,陷入失聪。这个问题两个人就这么隔着铁栅栏讨论了整整一天一夜,虽然马国利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说,可对方就是把他当了空气,置若罔闻。第二天早上,马国利起身下厨做了两碗面出来,一碗递进栅栏内,放在张彩霞眼前的地上,张彩霞依然神志不清,瞧也不瞧。马国利蹲在栅栏外自顾自的吃着面道:想好了没?我给你办户口。

孤儿的身世和弱肉强食的生长环境,让他的世界观更趋向于动物的本能,家庭在他的眼里就是吃饭、睡觉、财产、性和子嗣,他吃百家饭长大,现在好了,哪里有饭就去哪里吃,那些个狗崽子再也没人敢轰他,他不挑口,其实农家的饭都差不多,也没得挑,他不愁吃;

桥洞、菜窖、牲口棚、破庙,凡是带顶的甚至没有顶但能避风的地方,他都睡过,现在能够睡上那些个狗崽子的炕,甚至村里还给他盖了这个土坯垒的粉白落地的房子当家,他很满足;

至于财产,他都没这个概念,也不想像那些个狗崽子们,有朝一日被别人翻过来踩在了脚下,在他看来,穷,挺好的,他能有今天都是因为穷,穷的光荣,不像那些个狗崽子得到的东西又失去了,剜心的痛,这叫得不偿失,不值;

至于女人,在他们这里其实也是财产的一部分,就像家里养的大牲口,除了是平时的生产工具之外,急了还可以换钱,既然他百家饭吃得,百家炕上得,百家女自然也睡得,他不缺女人,更不缺钱,他吃公粮,还有这么多的狗崽子逢年过节的孝敬,在村里他已经算是很有钱了,他不知道这钱除了吃饭穿衣还能拿来干什么,他也知道以他的德行也养不住一个让他可心的女人,所以他不奢求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女人;

只有子嗣是他唯一看中的东西,和所有能够存活下来的物种一样,生存的意义就是能够繁衍子嗣,他马国利也不能例外,血脉传承这是从基因里带来的固有观念,对于他这个孤儿更是意义重大,传宗接代,这是他血脉交给他的唯一任务,他必须完成。

而且,现如今,他比任何时候都有条件完成这个任务,他此时想的不光是要传宗接代,甚至还要让他的儿子比他更强,他要光宗耀祖,所以女人他可以不挑,但是要说到讨老婆,他是有要求的,不管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但是歪瓜裂枣的,不要!

因为这些个原因,他讨了跑、讨了跑的有过两个老婆,这二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取名马大柱,是他心里的柱子,是他的希望,是他的天。前些日子,柱子得了脑炎,烧得生死未知,这让他感到不安,一个儿子不够啊!

马国利吃着面,心思都在眼前的这个女人的身上,这只雀可是从外面飞来的金丝雀啊,和当地的家雀是不能比的,

马国利觉得现在这只雀儿已经被他死死地抓在了手里,它休想从他手中跑掉。可眼前这雀儿也不挣扎,没有要跑的意思,可就是死活不依他,他不能把它捏死,他要想个法子降住它。这让他一时没了主意,他思忖着办法:对,去找木匠媳妇!

猛地起身将手中的半碗面放在桌上,转身出门。忽地又折回来,端起那半碗剩面走到栅栏跟前,注视了张彩霞片刻,将面递进栅栏内,放在地上,再次转身出门。

马国利现在要去找的人叫崔秀兰,是他们村里崔半仙儿的女儿,崔半仙儿是这十里八乡唯一的一个神汉,略懂草药,他唯一的女儿崔秀兰从小长得是伶牙俐齿,也识些个字,打小跟着他爹到处跑,算是有见识的,本来是想着子承父业,可是解放了,政府不许这种用封建迷信害人的营生,所以只能作罢,因为有着那么一点生意人的头脑,便嫁了李木匠。

李木匠是个外乡人,兵荒马乱的时候躲到这里来避祸,因为是外乡人,低眉顺眼、老实巴交,谁都不敢招惹,自打娶了崔秀兰,算是倒插门,也就在这里安了家。木匠在农村算是手艺活儿,吃香,谁家要盖个房、打个家具什么的都会来上门请了去,好吃好喝的待着,临了还能拿些东西当工钱,也算是村里有闲钱的,但唯一的缺点就是要经常出门,吃住在主家,不得闲。

这崔秀兰也和村里那些闲得无聊的其他女人一样,隔三差五的找个由头就往马国利家跑,顺便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贴补家用,马国利为人也是爽快,既然这些个东西是白来的,反正自己光棍一条既不会弄也吃不完,就由着她们拿吧,先到先得。这么一来二去的,便也自然而然的和他有了肌肤之亲、露水之情,那些都是她们愿意的,因为他的功夫了得,日子久了没有,还想。

马国利叫了崔秀兰,一起并肩往回走着,崔秀兰没了神婆的营生,本事也不能荒废,便做了保媒拉牵儿的活儿,凭着活人说死,死人说活的利嘴,成功率自是不低,在马国利众多的女人中她算是最可心的,因为她懂他,有事能和她商量,可崔秀兰此时心中不解:你这是刮的哪门子风啊?急急慌慌的把我拉上这是要唱哪出?

马国利不答,只管低着头赶路,崔秀兰继续道:放着好端端的日子过着,怎么突然想起要结婚了啊?

马国利仍是一声不吭,崔秀兰继续:你这吃喝嫖赌抽一样不落的坏怂,哪家不长眼的能看上你啊?这不分明是往火坑里跳嘛!

崔秀兰见他始终不理,突地一把拉住他,停下脚步,望向马国利道:难道真是个傻子?

马国利不耐烦地甩开被她拉住的手,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去:让你提你就提,哪儿那么多废话!

崔秀兰连忙紧走几步跟上道:这是咋说话呢?两个媳妇你都没看住,咋又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马国利不答,低着头赶路,崔秀兰又道:人家图你个啥?该不会惦记你屋里的东西吧?

马国利头也不抬道:不会。

崔秀兰继续道:你现在不是过的挺好的嘛,咱村里这么些个狐狸精也没让你闲着不是?就你这喝二两猫尿就打人的臭脾气,还不两天就把人家打跑了啊?

马国利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就给我说和就成。

崔秀兰赌气道:成,我不管,你肚子里一定没憋什么好屁!坏怂!

崔秀兰和马国利前后脚地推门进来,一眼望见铁栅栏内呆坐在地的张彩霞,上下打量了一下,转身就推门而出,头也不回的走了。马国利急了,连忙追出道:唉,唉,唉,别走啊!

马国利在屋外追上崔秀兰,连忙一把拉住道:干嘛呢?说走就走?

崔秀兰挣脱着被马国利拉住的手道:别拉着我,就知道你个坏怂,伤天害理的事儿,我不干!

马国利怒道:什么伤天害理?胡说什么呢!

崔秀兰瞪了他一眼道:这么水灵的闺女,你也配啊?!你俩差着辈儿呢!你个丧尽天良的瓜怂,这事我不管。

马国利道:我不跟你说了嘛!她背着事儿呢?我这是给她条生路。

崔秀兰疑惑道:什么事儿啊?你这是造孽啊。

马国利故作神秘地把嘴附到她耳边,用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具体的不知道,我估么着不小,应该是天大的事儿。

崔秀兰被他的话吓得一个激灵,慌慌道:哎呦我的妈呀,你可把我给吓坏了!和这样的人睡一个炕上,你还有心思干那事儿啊?!想想都怪吓人的,我看还是算了吧。

马国利抓住她的手,拽着她往回走道:这个不用你管,你帮我说和就成了。

崔秀兰甩开马国利的手道:我看你这回是让驴踢了,咱可得把话给说在头里,以后有什么好东西还得尽着我,不然我就上门拿去。

马国利头也不回,边走边骂道:行行行,你个臭娘们儿,真是够贪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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