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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张晓珠提了个盖着布的篮子,低头从县供销社门前匆匆走过,进了一条仅能容纳两人并行的小巷。
外头看起来很不起眼,里头却挤了好些人,有女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不是头上戴着斗笠,就是裹了头巾,总之看不清楚五官,一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齐齐朝巷口看去。
看见来人打扮,就知道是同一条战线的战友,里头的人松了口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动作,有个别人偷偷摸摸进行着钱票交易,跟做贼似的把东西换好,就头也不回地跑了,生怕被人逮住。
此处正是县城里一个重要的黑市据点,张晓珠哪怕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计划经济时代,国家掌控物资,衣食住行各行各业,全都得凭票购买,总有的人过剩,有的人短缺,就滋生出了见不得光的底下买卖——黑市。
要是有人举报,甭管买的卖的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可黑市的东西不要票,价格又远比正常高出几倍,利润巨大之下,总有人铤而走险,又怕被人认出,就拿点东西挡在脸上,久而久之,反倒成了黑市做买卖的人常见的打扮,有心人稍稍关注,就能认出来。
“同志,你篮子里的是啥东西?”张晓珠一走进来,蹲在地上搓着手等卖家的几个男女一起站起来,凑到她跟前,想去揭篮子上盖的布,“我们几个等了好久,就想买点粮食。”
“是啊,俺家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光靠每月发的那点粮食,不是要饿死。马上要过年了,还想让他们吃点扎实的馒头咧。”黑瘦的中年男人牢牢盯着篮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等了一上午,也没见着卖粮食的。”
“可不是,这年头啥都缺,粮食那是特别缺。我听说去年别的地方闹饥荒,饿死了好多人。咱们这还算好的了,饿是饿了点,好歹没死啊。”
“到底是啥啊,快给我们看看。”男人等的脚都冻僵了,跺着脚催促道。
“我家自个儿做的地瓜粉,你们要不?”张晓珠退后了一步,小心地揭开那块盖着的厚布,露出底下呈块状的灰白色地瓜粉,“刚晒好的,新鲜着呢。”
超市里不缺米面,但这年头太缺了,而且品质远远不如后来数代杂交培育出来的优质大米,她要是拎着一篮子质量上乘的大米或者面粉,跑到这里做买卖,哪怕是在黑市,也绝对会太引人注意,这可不是张晓珠的本意。
地瓜粉不管在哪个年代,都长得差不多,不过她手里的这批明显好很多,颜色更白,粉也更细,她一亮出来,巷子里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全都被吸了过来。
“要的要的,咋卖啊?”男人立马问。
“一碗一毛钱。”张晓珠指着篮子里的搪瓷碗,比普通的碗要大很多,但又不算深,一碗能装六七两,比普通价钱足足贵了三四倍。
其他人也没被吓到,男人利索地从裤腰带里拽出一个小袋子,里头藏了不少卷好的钱跟票,他掏出一卷,舔了下食指,数出五张,连带着大布袋一起递过去,“我要五碗。”
张晓珠收了钱,二话没说装了五碗,男人接过手掂了掂重量,也有三斤多,脸上露出了点满意的笑容,很快就低着头离开了巷子。
“给我来三碗。”
“我也要五碗。”
“来十碗吧。”
地瓜粉没法单独做成吃的,来之前,张晓珠还犹豫过会不会有人要,可等她亮出东西以后,场面的火爆程度,却超出了她的想象。
还没过半小时,她带来的十斤地瓜粉,全部卖了个精光,就连那些原先在卖东西的小贩,也都赶上来抢了不少,一个个高兴地把东西藏起来,蹲在原地继续等起了新买家。
有人问她,“同志,你哪个村的?”
张晓珠留了个心眼,说的南口村。
“我知道,南口位置好,粮食收得多,社员日子都过的好好嘞,不怕饿肚子。你瞅这小同志家里居然晒地瓜粉,换了我们那,根本舍不得,从地里□□就蒸了吃了。”有个少少的卖了两碗地瓜粉的中年男人在那里羡慕地说。
张晓珠拍了一下自个儿脑袋,这才明白她走了个误区。
在制作地瓜粉的过程中,肯定会存在浪费,对于连番薯都不够吃的农村人来说,根本不舍得,也只有能填饱肚子的人,才有这闲工夫去掏晒地瓜粉,又麻烦又浪费。
还好她说的是南口村,那里是县里数得上号的富庶村子,要换了他们白沙村,恐怕就要被人问上一句,她家是哪门哪户了,张晓珠拍着胸口,暗道好险。
为了到县城里弄点钱票,她提早了三个多小时干完了今天的活儿,还特意找刘主任借了自行车,不然光从南口村走到县城,天都快黑了,啥事儿也办不成。
她在巷子里蹲了会儿,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带着一副眼镜,书卷气很浓,他搓手呵气,神色焦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目光从那些挑着担子的小贩身上掠过,流露出了几分失望。
不是来买东西,就是来卖东西的。
张晓珠来了精神,走过去拍了下他肩膀,“同志,你卖啥?”
年轻男人被吓地差点跳起来,转身看到是个小姑娘,拍着胸,松了口气,“不好意思,我是头次来这种地方,有点紧张。我是来卖东西的,你要不要这些。”
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小票,眼巴巴望着张晓珠,哪怕她长得黑黑瘦瘦,身上的棉袄打了好几个补丁,不像是有钱的样子。
张晓珠接过来,一张一张地翻看。
她挑了下眉毛,吃惊地看了一眼年轻男人。
“我,我在糖厂夜大当教师,都是厂里发的,你有啥需要的吗?”他紧张极了,说话有些哆嗦,“孩子刚出生,差钱,这些暂时用不上。”
除了糖票,最难得的应该就是工业券了,能够凭券购买很多东西,比如毛巾、毛线、铝盆、搪瓷杯之类的工业品,除非家里头有关系,不然农村基本弄不到券。
张晓珠把两张工业券抽出来,翻到最后,还看到三张棉花票,两张一市斤,一张一市两,算是很难得的大额棉花票了,她把这三张也抽出来,“这些多少钱?”
年轻男人涨红着脸,张嘴说不出话。
来之前只想着要卖,却没想过卖多少钱,被张晓珠一问,直接懵掉了,结结巴巴地说:“多,多少钱?一张两,两……”他犹豫了一下,又沉默了。
“这样吧,这几张两块钱,可以吗?”年轻男人的眼睛一下子挣的老大,张晓珠心里稍感满意,还好没有狮子大开口,虽然价钱稍微贵了点,但都是些比较难得的券,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可以!可以!这些你不要吗?糖票也很难得的,你要的话,两块钱全给你!”年轻男人哆嗦着接过两块钱的零碎纸币,都是刚才卖地瓜粉挣来的钱,上面还带着张晓珠兜里的热度,他数了数,欢天喜地塞进了棉袄的内口袋。
“不用。”张晓珠摇头,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巷子。
年轻男人失望地看着她离开,想起家中窘境,又大着胆子往人多的地方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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