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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
周堰怔了一下,雨中怎会有人影?抬头望天,风雨来去匆匆,阳光普照,斜风吹动林木叶片,沙沙作响,一片静谧。周堰手中这把伞,倒成最多余的了。
可是,刚刚,明明还在下雨啊?
周堰嘴里直道怪哉,将油纸伞收了,走近那黑衣人,“这位师兄是哪座峰的?我是周堰,宋函长老门下的周堰······”
黑衣男子转过身,原先被树影遮住的容貌露出。周堰定神看去,只觉这人像一头藏在暗处的豹子,华丽精致的皮囊,健壮有力的肢体,都夺不去一双暗合的眼睛的光彩。他的眼睛看不出神情,看不出心底想法,却好像下一刻就会迸发一切力量的开头。这样一个人,周堰莫名想到,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的新徒弟吗······”男子低声道,干脆席地而坐,绣有繁复怪诞花纹的黑袍袖子拖在地上。
我见过你。”男子转头,直勾勾地盯着周堰,表情依旧是,冷漠中完全的了然。
周堰学他,坐下,两手托住下巴,”我没见过师兄你。“
“很多时候,你亲眼看不到,不代表它不存在。”男子奇奇怪怪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位师兄,可否知晓你的名姓?刚才那么大雨,你为何来这湖心居呢?”周堰不解,问。貌似桃七说过,这湖心居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男子保持盯着他的姿势,让周堰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命长殊。”
“啊?”
周堰晃神片刻,随机反应过来,这是男子的名字。这名字······听着,说不出的难受。
“故地重游,有人衣锦怀乡,有人大梦如归,至于我,不过回来再看一眼。”
男子说的,周堰又听不懂了。他其实只是想知道这男子是哪个长老门下的,这般闲情雅致,种出一株樱树,催熟花期,教众人来观。
不过,他说故地。
“我挺想回家的。”周堰遥望了某个方向一眼。“我家在堰城。我十三年没离开那个地方。仙途漫漫,不知何时能筑基,更不知何时能再见我爹娘。”
“你不怕回家会失望?”男子露出一抹难懂的笑容。“他们可能已经过世多年,或者苍老无比,而你,却是风华正茂,就算你自己不失望,你不觉得,对你的家人,很残忍?”
周堰虽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但哪里似乎不对,一时语塞,闭嘴不再同他说话。
“除却你的父母,你可有今生一定要再见一次的人?”
周堰认真想了想,嗯,牧其,师父,他们都在璇玑门,随时可以见到。或许沈桓?当年两小孩情同兄弟,月下嬉戏,定下约定同去江华城,吃最好吃的糖人,逛最好玩的街市。
江华城是去过了,只有他一个人。
“有啊。我有个朋友,他叫沈桓,这辈子,无论如何,我都要见他一面的。”起码把欠下的糖人还给他。
“如我未猜错,你是五灵根?”男子继续问道。
周堰苦闷地小声应了,“是。”
“我记得,璇玑门弟子,只有到了筑基修为,才能回凡人界旧地,以你的资质,过上百年,怕是都离不开宗门。你的好友,怕是坟前野草都烧过几度秋了。”男子笑道。“然后呢?你要如何去见他?”
周堰被他问得心口堵塞,有些生气道:“还有百年时光?你有怎知我不会因缘巧合突破筑基?”
“所以你也不信命。”男子收回笑容,恢复冷漠的样子。“无论生死殊途,呼魂与见,又或者将命途握自己手中,皆是不愿顺遂。”
男子直身站起来,望向眼前美丽无边的樱树,眼里一丝狂热冷血一闪而过。
“我不后悔。无论是这花期,还是死命,为何要顺遂?”
他拂袖离开,不知是用了瞬步还是其他法门,顷刻间消失在原地,留下一句话。
“若你信命,我如你,你如我;若你不信,你依旧如我,我依旧如你。”
周堰恍恍惚惚,如置梦中,明明听清了他每一个字,却不知他说的意思。
□□的雨珠撒到脸上,周堰清醒了些,只见自己不知何时卧倒在菖蒲丛中央的空地上,伞掉落一旁,浑身湿透。他连忙起身,捡起伞,再回头一看,哪里还有那棵樱树?哪里还有那个黑衣男子?
这一切,真如做了一场梦。
除却江华那一晚,还有哪场梦可以如此怪诞离奇?
这不是梦。
周堰咬牙,强撑着身体最后一点力气,回到湖心居卧房内。
这是他第一次中幻阵。
下雨了。
牧其推着自己的木质轮椅,撑一伞状灵器,来到洞府外,失神地看着雨中变得渐渐模糊的景色。
他手中的灵器,不过玄阶中品,用于金丹修士之手,未免有失身份。然而,自从上次被人重伤,牧其与体内金丹的呼应越来越弱,使用灵力的禁制愈加增多。眼下,本命灵剑是无法再使用了,只好取出幼年曾用过的灵器,【落梦】。
【落梦】虽品级不高,本身却是筑基期修士最趁手的发动幻阵的法器。最让牧其得意的是,这是他自己亲手锻造。璇玑门诸峰皆有一门秘术,掌门通玄峰所精通的,便是这炼器之术。身为掌门首徒,牧其在炼器和修炼方面的天赋,都远远超过弟弟······
可惜依旧离那个人那么远。
牧其抬头,望着【落梦】的伞身。
只有自己和牧由知道,这把【落梦】,本是为吕婴朝所炼。
伞面乃三千年铁树内皮,十七根伞骨乃黄龙肋骨,伞柄是【方雄】剑熔炼后材料,整整锻炼八百四十二天,耗费锻炼之人十五滴心头血。
这件生辰礼物没有送出去的机会。
在那年生辰之前,吕婴朝已经偶得机缘,结成金丹。
时至今日,【落梦】怕也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成为一遮雨的用具。
牧其被面具遮住的整张脸依旧看不出神色,只是,两眼酸涩的感受,实实在在涌入心间。
手缓缓放下,伞收拢,牧其让自己暴露在无尽的风雨之中。
雨珠擦过玄铁面具,掉落在他怀中的伞身上。
牧其搂住【落梦】,略带哭腔的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接着,毅然决然地,调用自己目前可以驾驭的所有灵力,汇聚掌心,凝出一道光剑,生生毁去【落梦】。
残破的半截伞跌落地面。
牧其捂住胸口,心头血发出的哀求共鸣让他痛苦无比,风雨中,他依旧挥出一掌,将那灵器彻底碾碎,归于尘土。
做完这些,他已经浑身脱力,身心都随【落梦】消失那一刻倦怠无比,想回某处,温暖的,没有风雨的,地方,永远睡上一觉。
此生再无其他挂念。
他在自己轮椅上睡了过去,与天地同眠,风雨同在。
等到牧由自掌门处回到参牧洞时,便看见这样一幅场景。
哥哥昏倒在洞府前的轮椅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紧闭双眼,嘴角有血迹,受了重伤的样子。
“哥!”
牧由飞扑上去抱住他。
一夜之间,璇玑门有两个弟子同时病倒了。
一个是掌门座下首徒,牧其;一个是宋函门下小弟子,周堰。
两人都病的不轻。
牧其是毁去带有心头血的法器,又感染了风寒之症。周堰则是半惊半吓,外加中了魔修的幻阵。
“师父······”周堰躺在湖心居的床上,声音沙哑,抱住前来探望的宋函的胳膊,恨不得扑进他怀里哭一场,以后真不能再纵容自己的好奇心了。
昨夜自园子回来,他就头痛欲裂,难受无比,睡觉都睡不踏实,半夜说胡话。好在姜铭长老有吩咐灵仆多加照看,桃七见他情况不对,忙将两位长老请来。
“没事了,乖徒儿。”宋函见到他苍白的面孔,忙将他搂入怀里,抚摸其附有柔软头发的脑袋。
姜铭立于一旁,双手背后,神色严肃,待周堰情绪冷静下来,才问道:“周师侄,昨夜你可看清布置幻阵之人的面孔?”
这场景倒是似曾相识。
周堰恍惚了一下,如同回到在江华城昏倒后再醒来那时。姜铭的面容与裴原的渐渐重合······师父当时也是这样抱住自己······一样仿佛做了一个梦······
不同的是,他还记得梦里的人,清晰如斯。
“看清了。”周堰盯着姜铭的眼睛说:“那个人一身黑衣,身形高大,不似我们璇玑门门人。”
闻言,宋函收了收脸上关怀的神情,整个人黯然许多,直起身,背对周堰和姜铭,轻声道:“果真是他。”
姜铭如二月霜降的脸出现一丝裂痕,他扶住宋函,劝慰了几句,“对璇玑门虎视眈眈的魔修,不只他一个,师侄道行浅,记忆容易出错。裴师兄已经追去,结果如何,待他回来便一清二楚。“
“何必等师兄回来······”宋函叹了口气,俯身,在周堰脑袋上摸下一粒粉白色的细小花瓣。“无论何处,总携三千春樱的,魔修虽万万数,只他一个了。”
周堰不明白那个“他”是谁,本还想争辩一番,自己绝不会记错,看到师父落寞情状,默默将话语吞回了肚子。
姜铭对着这花瓣,亦是无可话说。
许久,三人都沉默不语。
姜铭取出一瓶丹药,置于房内桌上,“这是姐姐特意令弟子送来的。”,转身离开,在门口又顿了几步,“清理门户之事,你若不想相干,便不相干。”,说罢,替他们师徒掩上门,瞬步消失。
“师父,你是不是认识昨夜那人?”周堰犹豫良久,终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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