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一吻落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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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年前,一个名为雪战的少年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建立起一座城池。城池初建之时，四季如春，吸引了周边许多百姓投靠。”

“雪战死后，城池常年笼罩着白雪。从此春季再不复来。久而久见,人们将那座城池称为雪末城。那片土地便成为了雪末之地。”

天问难得一本正经说了几句话。它突然语调微扬：“没想到雪末城的地下竟然关着一条冰龙。”

青帝面色平静道：“如此一切即可解释。雪战与冰龙之间结下了契约。雪战活着之时,可以使用冰龙的力量操纵雪末城的气候。雪战死后，后人继承的契约之力衰弱。冰龙的力量溢出,雪末城渐渐变得冰寒。继续这样下去,雪末城最终会被冰龙的力量冻结。”

青帝突然停下话语，脸色微沉。

天问语气轻佻地说完青帝未说出口的话：“若要在维持雪末城现状的同时,避免雪末城被冻结,只有限制冰龙的力量。”

天问的声音蓦得含着一丝冰冷的笑：“冰龙身上的伤是它的契约者造成的。即便如此,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撑不了多久。若是想要雪末城存续下去，雪末城只有尽快杀了冰龙。”

天问冷笑着嘲讽道：“真是一条笨龙。把那些人全都杀掉就是。”

面对天问毫不掩饰的杀戮发言，青帝神情淡然。

青帝的眼前浮现出羽夜夜的身影。夜夜若是知道这些,一定会很难过。现在，她单单是看到冰龙伤痕累累的样子已经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

雪末城,飘扬着纷纷扬扬的赤色雪花。

雪仁冲望着漫天的红雪，脸色顿时无比难看。他匆匆走进房内,从暗盒内小心翼翼取出一面镜子。

雪仁冲缓缓注入灵力，镜子里面一片昏暗之色，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人的身影。

雪仁冲等不及对面的人出声,迫不及待说道：“尊者。你要求的人已经送入龙窟。冰龙之事,还请您出手相助。雪末城坚持不了多久了。”

低沉的声音缓缓从黑暗中传来：“人，死了吗？”

雪仁冲立刻斩钉截铁道：“龙窟内有那恶龙在，任谁都无法活着出来。”

“我要看到她的尸体。”被称为尊者的人声音没有丝毫波动。

雪仁冲的手攥成拳头。他却不敢说出违抗的话：“尊者,那人肯定已经被恶龙吃了，此刻定然尸骨无存。尸体……”

“我要看见她的尸骨。”低沉的声音含着明显的压迫感觉。

雪仁冲的头深深垂下：“是。”

*

俯视着对面男人低下的头颅。

黑暗中伸出一只手轻轻阖上镜子。下一瞬间，一声脆响，通信的镜子破裂成碎片。

手的主人抬头望向远处冰寒的城池：“是生，还是死？面对既定的命运，你的选择是什么？”

黑暗中迎来良久的沉默。

忽然，那人的嘴角浮现一抹淡薄的笑容：“逆天者，你能改变……”

最后的话语低沉地融入漆黑的夜色中，无人听闻其中究竟是什么内容。

**

龙窟之中。

羽夜夜手指紧攥，声音轻颤问道：“为什么要结下那样的契约？”

一生都被束缚在一个地方。与其说是契约，不如说是牢笼。

冰龙望着羽夜夜，声音中并没有多少情绪的起伏。它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吾并不讨厌人类。”

羽夜夜眼睛蓦得睁大，不解地望着它。

“夜夜。”风兮轻声解释道，“龙族生性桀骜不驯，不屑与人为伍。”

羽夜夜听到风兮的话，惊讶地望着冰龙。胸口被什么堵得慌，羽夜夜不由说出口：“你喜欢人类？”

冰龙的眼睛蓦得一滞。它的眼前不经意浮现出很久以前见过的第一个人。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因为少年的缘故，它之后又遇见了许多人。睿智的老人，温柔的女子，襁褓中的婴儿，每一个人都让它觉得新奇不已。记忆的最后是雪娘挥手告别的笑颜。

冰龙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羽夜夜和风兮的样子。它眼中浮现出慈祥之色，声音也满含柔和之色：“人类明明非常弱小，有时候却拥有着比吾等龙族更为强大的力量。”

羽夜夜眼眸一亮。她伸手紧紧抓住风兮的手，急促问道：“风兮，你说过你可以解除龙契。那么，你可以解除冰龙和初代雪末城城主之间的契约吗？”

风兮垂眸望着羽夜夜握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在颤抖。他的心中蓦得感到几分沉重。

“人类的少女，请不要说出让汝的道侣感到困扰的话。”冰龙插话阻止道。

羽夜夜的心猛地一沉，握着风兮的手不由松了下。

风兮轻轻回握住羽夜夜的手，沉声道：“夜夜，将冰龙束缚于此地的契约和与你之间的契约不同。冰龙与那人结下的是血脉牵连的契约。即便那人故去，契约也会由那人的血脉继承下去。若要解除契约，除非那人的血脉彻底断绝。”

风兮顿了下：“或者，冰龙身死。”

羽夜夜的手蓦得攥紧。她不可置信问道：“风兮，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风兮闻言，眸底不经意掠过一丝不明的神色。他的薄唇微抿，没有应声。

忽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从声音和震动判断，来人极多。

羽夜夜惊讶道：“竟然有人来了。”

冰龙的脑袋转向昏暗的洞口。它的身体轻轻动了下，将羽夜夜和风兮遮挡得严严实实。

阵阵脚步声在洞口之外停下。片刻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外面高声响起：“冰龙，有两个歹人在雪末城内犯下滔天大罪。仁冲追捕之时，那两人在走投无路之下擅自闯入了龙窟。不知道您是否已经杀死对方？可否将他们的尸体交给仁冲处理？”

羽夜夜听到男人的话，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愤怒。她的手忽然被轻轻握了握，羽夜夜转头看向身边的风兮。风兮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神情中完全没有任何恼怒。

羽夜夜迎着风兮温和的双眸，气恼的心情渐渐趋于平缓。她微微垂落的视线不经意落在自己和风兮握在一起的手上。她完全忘了是什么时候，是谁主动握住的谁。

羽夜夜的脸上一热，羞涩地转过头去，缩回手。

风兮感觉到包裹的手心中羽夜夜抽离的动作。他的眉宇间一瞬间浮现一丝不解之色，不由自主紧了下握住她手的力量。

想要挣脱的手被清晰明确地再一次紧紧握住，羽夜夜心头一颤，脸上更加热。风兮明明不是会趁机占自己便宜的人。可是他为什么不松手？

羽夜夜正在混乱之时，面前的冰龙凛声答道：“龙窟之中并无歹人。”

短暂的安静后，雪仁冲再次说道：“冰龙，这是为了您的安全。这次的歹人非常厉害，很有可能就是冲您……”

冰龙低吼的声音骤然响起，硬生生打断了雪仁冲的话。

对面顷刻间传来明显后退的脚步声。片刻后，雪仁冲告退道：“冰龙，既然如此，晚辈不打扰您休息了。”

撤退的声音有点杂乱，间或传来兵器甲胄的铿锵之音。

长久的安静之后，风兮垂眸望向羽夜夜，轻声道：“夜夜，我们走吧。”

羽夜夜望着眼前的冰龙，依依不舍道：“风兮，我……”

冰龙没有转过头，它的眼睛依然望着洞口：“人类的少女，既然汝的道侣可以解除汝身上的龙契，吾也因此没有犯下错误。吾此生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之事。汝可以带走龙窟深处的宝藏。这是吾对汝的歉意。”

羽夜夜咬紧绯唇。没有遗憾，怎么可能。雪娘明明是冰龙最大的遗憾。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落下泪来：“冰龙，宝藏太多了。我一次拿不走。我下次再来慢慢搬。”

羽夜夜猛地抬头，直视冰龙，大声道：“我明天就回玄天山。等我见过师父之后，我立刻回来看你。我会带我师父过来看你。我师父很厉害，你绝对想象不出来的厉害。”

风兮眸光微动。他抬眸惊讶地望着羽夜夜。夜夜还没有放弃。他的心中一瞬间生出一丝迟疑。

冰龙终于缓缓转头看向羽夜夜。它硕大的眼睛中清晰完整地映照出羽夜夜的样子，她看起来似乎正在忍耐着什么。

冰龙慢慢抬起头，俯视着羽夜夜，动作迟缓地点了下头。

羽夜夜的脸上立刻绽放出喜悦的笑容。她一把拉住风兮，开心说道：“风兮，我们走。”

自己必须尽快赶回玄天山。师父是帝君。如果是师父的话，一定会有办法。

风兮望着羽夜夜充满期待的双眸，微微颔首：“好。”

冰龙望着羽夜夜薄红色的身影在眼前远行越远，它的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雪娘挥手告别的模样。

再也见不到了。

冰龙的心底没缘由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纵然如此，它并没有开口喊住两人。它的心底滋生出的那一线再见的希望同样没有消灭。

良久，龙窟恢复了数百年来一如既往的寂静。

冰龙缓缓阖上眼睛，试图陷入百无聊赖的沉睡中。

龙敏感的五感却让它听见了不属于羽夜夜和风兮的声音。那是两个男人拼命忍耐恐惧的声音。

“少城主让我们找尸体，你速度快点。”一人手中打着灯笼，紧张地望向四周，似乎生怕突然从暗中有什么怪物出现吃了自己。

“为什么又是我们！”另一人心底的怒火无法抑制地宣泄而出。

打灯笼的人同样心有不甘：“还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既然我们以前已经做过一次，还怕什么第二次。”

冰龙阖上的双眸微微睁开。它依然在聚精会神倾听着两人持续不断的对话。

**

羽夜夜和风兮从枯井中跳上来。耀目的光芒一瞬间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羽夜夜一怔，环顾四周。枯井外围着一群身着禅衣的和尚。和尚们的身后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雪末城护城卫士。护城卫士中间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

一个仆人掀开车帘，一名穿着白色雪貂衣的男人从车里走出来。他抬头不屑地看向羽夜夜和风兮，冷笑道：“如此场面，你们绝对没想到。”

羽夜夜不经问出口：“为什么？”

雪仁冲居高临下道：“这雪末城是我雪家之物。龙窟的出口在什么地方，我比谁都熟悉。”

风兮身影一晃，伸手迅速挡在羽夜夜的面前。

雪仁冲满不在意道：“反正你们都要死了。谁先死，谁后死都一样。”

雪仁冲转头望向一旁的释然禅师：“禅师，我雪末城的存亡可就看悲慈寺今夜的表现了。”

释然禅师淡淡地望了一眼雪仁冲，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下一刻，释然禅师手中的禅杖“哐当”一声重重落在地上。他脚下的冰雪顿时融化。与此同时，周围十几名和尚纷纷席地而坐念起了咒语一般的佛语。

里外三层的护城卫士更是神经高度集中，纷纷握紧刀剑，拉紧手中的弓箭。

“夜夜。”风兮回首看向羽夜夜。他伸出手，正准备抱着她离开这危险之地。

就在这刹那间，大地发生剧烈的动荡。

护城卫士们顿时摇摆不定，骏马嘶鸣不止，连马车都摇晃着要倒下。

正在唱佛的悲慈寺高僧们更是面露惊讶之色，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风兮。可以做出如此大动作的人，他们想不到还存在第二个人。

羽夜夜脚下不稳，身体摇晃起来。

“夜夜。”风兮迅疾伸手揽在她的腰上，稳住她的身体。

羽夜夜的双手抵在风兮的胸口上。她脚下的大地依然在颤抖不止。她不解问道：“风兮，这是地震吗？”

风兮眸色微沉。他意有所指道：“夜夜，地下是龙窟。”

羽夜夜脸色一白，立刻转身就要重新跳回枯井，回到龙窟。

“放箭！”身后传来慌忙之下的命令声。

风兮衣袖一挥，手中灵力挥洒而出的瞬间，他揽在羽夜夜腰上的手用力收紧。下一瞬间，风兮抱着羽夜夜已经飞到夜空之上。

地面上摇摆不定的人和狂躁的马匹顷刻间变得渺小。

“风兮，冰龙……”羽夜夜着急喊道。

她的话还未说完。冰冷的夜风吹过，粉红色的雪花落入她的眼中。

“为什么？”羽夜夜满脸不解。

自己和风兮离开的时候，冰龙的情绪明明已经稳定下来。

突然，一股森冷的寒意从地下直冲向夜空。羽夜夜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垂首望去。

以雪末城城主所住的地方为中心，地下不断涌出许多冰柱，向整个雪末城蔓延。冰柱刺穿坚硬的大地，将地面上接触到的一切东西无情地冻结住。无论是建筑，马匹还是人，无一幸免。

安静的夜晚顷刻间被哭喊声和喧闹声打破。

之前埋伏羽夜夜和风兮的那些人，此刻再也顾不上空中的两人，纷纷四处逃窜。

拉着马车的骏马被冰柱刺穿，赫然挡在雪仁冲逃跑的方向。他立刻掉转方向朝别处逃去，口中不停喊道：“恶龙疯了！恶龙疯了！”

“风兮。”羽夜夜紧紧攥着风兮的衣裳，试图从他的怀抱离开。

她牙齿打颤，紧张说道：“我要去看看冰龙。它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第一反应想到的是有人暗中偷袭冰龙。冰龙受了重伤，才会如此暴走。

风兮抱着羽夜夜的手没有丝毫放松。他的目光落向地面上正在逃窜的雪仁冲身上。那个人的话或许知道些什么。风兮手指轻动。

雪仁冲的脚突然离开地面，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空中飞去。他慌张地想要挣脱束缚，却在堪堪避开一根冰柱之后，立刻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雪仁冲被迫飞到了羽夜夜和风兮的面前。

“将你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一道白苍之色的灵力瞬息间侵入雪仁冲的识海之中。

被突如其来的惊惧吓住的雪仁冲没有进行多少抵抗。风兮迅疾在其中搜寻关于冰龙的事情。无数画面中飞快掠过一面通信所用的铜镜，风兮的神情忽然一凛。他的眸底一瞬间浮现出一抹危险的光芒。

过了好一会儿，风兮松开手。雪仁冲立刻像是在冰雪天被冻僵的萝卜，从空中径直向下栽去。

释然禅师抬头看见。他稳住身形，高高举起禅杖结下一道护身结界接住雪仁冲。

“风兮，你看到了什么？”羽夜夜迫不及待问道。

风兮从探查对方神识的时候开始，脸色就有点不对劲。

风兮扫了一眼蔓延在整个雪末城的冰柱，沉声道：“夜夜，雪娘是雪仁冲让人杀的。”

羽夜夜身体顿时僵住。

风兮感觉到怀中的身体正在渐渐失去力量。他继续说道：“龙窟的事情在雪末城是不可对外人言说的秘密。雪娘机缘巧合之下发现冰龙，被雪仁冲撞见。”

“雪仁冲担心雪娘将此事告诉了家中的人，将雪娘一家杀死，放火毁尸灭迹。明火大道上，有人半夜看见此事，也被雪仁冲在事后暗中灭口。最后，他将一切都推给赤雪需要的祭品上。”

风兮顿了下，将最后的话语悉数说出：“雪仁冲留了人在龙窟内寻找我们的尸体。冰龙或许已经知道此事。”

安静骤然降临。只有如血的雪花在两人周围四处飘扬。

“放开我。”羽夜夜低沉的声音响起。

“夜夜？”风兮没有松懈揽着她的力量。

“风兮，放开我！”羽夜夜猛地大声喊着，剧烈挣扎。

眼泪从她的眼中滚落下来，她红通通的眼中充满愤怒，仿若点着赤色的火焰：“我要去杀了他！”

风兮听见羽夜夜的话不仅没有松开她，反而将她更紧地抱在怀中。

“夜夜，不行。”风兮没有丝毫犹豫，冷凝着脸拒绝了她。

羽夜夜挣脱不开风兮的怀中，她紧攥的拳头一下又一下敲在风兮的胸口上：“为什么？你放开我。他杀了雪娘。他还杀了那么多人。”

风兮任由羽夜夜的捶打，神情无动于衷。

羽夜夜的动作越来越慢。她的手无力地攥着风兮的衣裳，沾满泪痕的脸颊深深埋在他的胸口上。羽夜夜没有任何办法，只有低头一声又一声不停恳求道：“风兮，求求你。”

风兮轻轻握住羽夜夜的拳头。他宽厚温暖的手温柔地包裹住她的手：“夜夜，你的手只适合碰触美好的事物，不应该沾染上肮脏的血。”

“风兮？”羽夜夜心头一颤，缓缓仰头望向风兮。她的眼中噙满泪水，模糊了视线，看不真切风兮此刻是什么表情。

风兮却可以清晰看到羽夜夜此刻泪流满面的模样。他的手指轻轻抬起，缓缓从羽夜夜的眼睛上一点一点擦拭而过。

羽夜夜的视线渐渐清晰。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风兮正垂眸凝视自己的温和面容。

“夜夜，安静下来好好听我的话。好吗？”风兮的柔声细语中仿佛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渐渐安抚下住羽夜夜激动的心情。

羽夜夜感到抱着自己的手似乎松了几分力度。她急忙紧紧抓住风兮的衣裳，追问道：“风兮，你要去哪里？”

风兮神情淡然道：“去结束这一切。”

结束？风兮要去阻止冰龙的暴走。羽夜夜心猛地一沉。她紧攥风兮的衣裳，将他向自己的面前拉得更近：“风兮，我也要去。”

风兮眸色微沉：“夜夜。”

“我可以劝一劝冰龙。就像你刚刚劝我一样。只要让雪仁冲为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付出代价，冰龙的怒火或许……”羽夜夜的语气不由弱了几分。

杀人者偿命。即便如此，因为受害者而受伤的人，他们的心真的能够彻底安静下来，不再心怀悲伤和愤怒吗？

羽夜夜的手不自觉颤抖了下。自己刚刚差点怒火上头要杀雪仁冲，这样的她没有自信可以劝服冰龙放下心中的怒火。

若是无法劝服冰龙的话……

羽夜夜的心中直觉望见一个可能的未来，一个她不想出现的悲伤的结末。

“风兮，告诉我。”刚刚拭去的眼泪再次从羽夜夜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羽夜夜紧紧攥着风兮的衣裳，神情无助问道：“我该怎么办？我什么都做不到。”

羽夜夜的泪水滚落在风兮伸出的手背上。他静静听着她的哭诉声，心脏随着她的抽泣声一下又一下抽搐着。

总觉得有些无法呼吸，思考有些凝滞。平日自然而成会做出的决定，风兮此时却出现了一丝犹豫。

良久，风兮的嘴角微微扬起，语气温和道：“夜夜，雪末城中有许多无辜的百姓。他们正处于茫然与混乱之中，你可以去帮他们逃离冰冻之苦吗？”

羽夜夜抬头望向风兮温和的笑容，茫然道：“救人？”

风兮的手动作轻柔地抚摸着羽夜夜的脑袋。他微微颔首：“是的。救人。多一个人，就可以救出很多生命。你能办到吗？”

羽夜夜忙不迭点头：“可以。”

她的脸上一瞬间浮现一丝纠结之色，迟疑了一下：“可是……”

“我们先去劝说冰龙。”风兮凛声道。

羽夜夜惊讶望着他。

风兮抬头望向雪末城内的中心，神情平静道：“否则，你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吧。”

羽夜夜的心底深处忽然有个地方因为风兮的话变得柔软起来。风兮明白。他一直在设身处地为自己考虑。

意识到的时候，羽夜夜已经情不自禁伸出手主动紧紧抱住风兮：“风兮，谢谢你。”

风兮的神情中微微怔了下。他揽在羽夜夜身上的手已经松开，正隔着空气环抱着她。风兮伸出的双手一时之间静静僵在空中，眸中浮现一丝不知所措。

因为，夜夜很少主动像这样抱上来。

**

龙窟已经彻底被摧毁，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沾染鲜血的冰球被落下的石头砸得粉碎。

低沉浑厚的龙吟在天地间响起，震耳欲聋。龙爪之下重重拍落在地上，可以看出两堆模糊的血肉。

羽夜夜和风兮赶到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样血腥的画面。

“冰龙。”羽夜夜从风兮怀中离开，向冰龙走去。

“嗷！”一声威吓的低吼声从冰龙的口中冲着羽夜夜发出。

足够震破耳膜的声音裹挟着冰寒的空气骤然袭来。

羽夜夜心中一沉，手中月魄剑用力一挥，斩落迎面而来的袭击。

“冰龙。”羽夜夜的心底泛起浓郁的苦涩。

“因为过于愤怒而失去了神志吗？”风兮走上前。

白苍之色的灵力瞬息间在风兮的掌心凝聚。他望着冰龙硕大的两只眼睛，身形一跃，移动到冰龙的眼前。

“风兮。”羽夜夜的心头一颤，用力咬紧牙关，握紧月魄剑。

冰龙立刻察觉到逼近的陌生气息。它狰狞巨大的龙爪瞬息间抬起，从上重重覆盖下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风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灵力注入冰龙的额头之上。白苍之色的灵力顷刻间被冰龙吸收，成为它的一部分。

羽夜夜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她忽然看到拍向风兮的龙爪，慌忙喊道：“风兮！”

风兮没有动。他抬起胳膊，修长的手指飞快结下数道阵法。

下一刻，落下的龙爪被牢牢格挡在风兮的身体之外。

羽夜夜这一次才彻底放下心来。她望着风兮周围的护身结界，眸中一瞬间掠过一丝不明的神色。

这些阵法和师父教自己的阵法好像。

羽夜夜不解地望着望着风兮，她的眉宇间渐渐因为困惑紧蹙。风兮和师父之间……

“冰龙，清醒了吗？”风兮冷凝的声音猛地响起。

羽夜夜心神一凛，连忙收敛起自己纷乱的心绪。她着急地走过去，尝试唤醒冰龙：“冰龙，你还认得我吗？”

赤色的雪花从空中缓缓飘落下来，落在冰龙如同火焰一般燃烧的瞳孔上。冰龙的眼中渐渐浮现一层冻结之色。很快，冻结的冰山显出被融化的模样。

羽夜夜一瞬间在冰龙的眼底发现一丝熟悉的慈祥之色。下一瞬间，冰龙眼睑沉重地阖上双眸，压抑着什么的声音里充满无法言喻的沉重心情。

“人类的少女和其道侣。”冰龙双眼紧闭，说出口的话也是明显的拒绝之言，“汝等为何仍在这里。”

风兮神情严肃道：“冰龙，我会雪娘一个公道。你可否暂时克制住自己的怒火。”

冰龙听见风兮的话，庞大的身躯一瞬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下。冰龙猛地睁开眼睛。它恢复清明的瞳孔中再次浮现出无法抑制的怒火：“公道对已逝之人没有任何意义。可以平息吾的怒火的只有死去之人的复活。”

风兮心中的某个地方似乎突然被触动到。他的脸色顿时冷沉。一道不输于冰龙的冷凝气息顷刻间从风兮的身上满溢而出。

风兮的话语同时饱含不容置疑的威严：“死者无法复生。这是天理伦常。任何人都不容违背。”

“风兮？”羽夜夜惊讶地望着风兮。刚刚风兮的话没有任何劝服的力量。

冰龙缓缓抬起头。常年被束缚于地下龙窟之中，此时它终于得见天日，仰头望见辽阔的天空。虽然现在是夜空，并不妨碍它回想曾经翱翔九天的美好过去。

“吾真是太愚蠢了。”冰龙的声音低沉，饱含历经世事之后的绝望一般的顿悟，“非吾族类，怎么可能与吾相互理解。人类无论任何时候都是贪婪、愚蠢而丑陋的存在。”

羽夜夜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她一步一步向冰龙走过去。因为心中的悲伤，她的声音轻颤，带着哽咽之音：“冰龙，不是这样的。人类之中确实有贪婪、愚蠢而丑陋的存在，可是，也存在单纯、善良与美好。雪娘不正是……”

“她已经死了。”低吼般的声音蓦得响起，生生打断羽夜夜前进的步伐，“她明明只是一个孩子，他们明明是同类。为什么人类和那些未分化的卑下动物一样，总是做出自相残杀的事情。”

羽夜夜站在原地，无法前进。冰龙的质问太过沉重，她无从回答。她更说不出口，世界上除了雪娘之外，还有其他单纯善良而美好的人类。所以，她无法说冰龙未来一定会再次遇见像雪娘那样的存在。因为，就算遇见了，那个人也不是雪娘。

“那么，雪末城的百姓呢？”风兮的声音骤然响起。

“风兮？”羽夜夜转头看向风兮。

风兮冷眼看向冰龙。他的言语中没有任何同情，也没有给予任何遥不可及的希望，只是在简单陈述事实：“你刚刚的暴走杀了多少人？他们是应该为雪娘的死负责，还是该为了平息你的怒火牺牲？”

冰龙的眼睛紧紧盯着风兮，罕见地露出一丝敌意。

风兮无动于衷，继续质问道：“或者说，因为他们是人类，所以该死？”

风兮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并拢，他的眉宇间一瞬间显露出明显的疏离之色。

在羽夜夜看来，此时此刻的风兮似乎并没有在看着冰龙，他的话也不仅仅是对冰龙而说。

“遥远的未来，无论人类是毁灭还是存续，都无所谓。只要那个未来是他们选择的，他们就要面对自己导致的结末。但是，身为外族者以居高临下的态度，擅自决定对方的生死，无论你口中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什么，这一切不过是你身为强者的傲慢罢了。”

风兮的手缓缓伸向虚空之中。他的眸底浮现一层浓郁的阴暗之色：“冰龙，无论多么强大的存在最终都会迎来结末。现在，轮到你来选择。”

“是生，还是死？”超越冰冻的森冷寒意顷刻间从风兮的身上溢出。

“风兮！”下一瞬间，羽夜夜一个箭步冲过来，紧紧抱住风兮。

她抬头望着他冷漠的双眸，心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现在的风兮和平日温和的他完全不一样。无论是他不含任何感情的话语，还是他冰冷的双眸，都让羽夜夜感到十分陌生。

羽夜夜的心中蓦得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现在的风兮才是真正的风兮。

念头生出的瞬间，羽夜夜又飞快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如果这是真的话，自己以后如何面对两个不同的风兮。

“风兮，不要。”羽夜夜闭上眼睛，收紧环抱风兮的手臂。

风兮浮在空中的手凝滞了下。他缓缓低下头，冰冷的双眸定格在羽夜夜满含担忧的脸上。或许是因为她抱得太紧的缘故，风兮感到胸口有些不畅。

“夜夜。”风兮收回的手轻轻落在羽夜夜的头上。

脑袋上传来熟悉的温柔抚摸。羽夜夜心头微颤。风兮回来了，平日温和的风兮回来了。羽夜夜欣喜之下，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温柔而熟悉的动作。

头顶的动作太多熟悉，熟悉到羽夜夜不自觉闭上眼睛，习惯性唤出一声：“师父。”

风兮抚摸的动作一滞。他凝视着怀中的羽夜夜，神情凝滞。

羽夜夜在短暂的茫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她飞快从风兮的怀中离开，双手羞恼地揉着自己的脑袋，忙不迭语无伦次解释道：“风兮，对不起。那个，我师父平日也常常摸我的脑袋。我习惯了。我刚刚好像感觉到师父。不对，我喊错了。”

慌乱之下，羽夜夜的脑海中一瞬间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一个爱情测试题：当你在床上喊错对方名字的时候会怎么办？

现在才不是那种情况！羽夜夜连连摇头，打碎脑海中即将成形的想象画面。

“夜夜。”风兮伸出手按在她的太阳穴上，动作温柔地轻轻揉着。

羽夜夜感觉到太阳穴上传来酥麻的感觉，怔怔望着风兮。

片刻后，风兮收回手，柔声问道：“你师父有对你做过这种事情吗？”

羽夜夜的手抚上自己的太阳穴。刚刚的是按摩吗？她轻轻摇头：“没有。”

风兮微微颔首，叮嘱道：“下次不要认错了。”

羽夜夜立刻点头答应。

风兮抬头扫了一眼四周，轻声道：“夜夜，我和冰龙有些话说。你去帮助城中被困的人。”

羽夜夜不自觉又飞快点头答应。她略一沉思，抬头对冰龙说道：“冰龙，我不知道如何消除你的苦恼。只是有一件事希望你记住。”

羽夜夜深深呼吸一下，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只要活着，未来就会有遇见希望的可能。所以，不要放弃。”

说罢，羽夜夜唤出月魄剑向城中人群喧嚣的地方飞去。

当羽夜夜的身影消失在眼中，风兮转头看向冰龙。他的眸底一瞬间掠过一丝漆黑之色，口中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冰龙，你的选择是生，还是死？”

**

羽夜夜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飞向哭喊声传来的方向。面前的一切却让她有些惊讶。除了正在互相救助的居民，雪末城的护城卫士和悲慈寺的人也正在救人。

羽夜夜的耳畔陡然回响起风兮刚刚说过的话。无论未来是什么，做出决定的都是人类自身。不久之前，他们选择和自己与风兮战斗，现在大家的选择是一样的，救人。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羽夜夜悄悄向人少的地方走去。有几个护城卫士和悲慈寺的和尚发现了羽夜夜，他们一瞬间露出警惕的神情。可是，当他们看到羽夜夜向倾塌的房屋下压着人伸出手，最近的几人连忙跑过去帮忙。

夜很深，很冷，却无法熄灭所有人心中的热忱。

当天边出现一线鱼肚白。羽夜夜站在雪末城外望着一夜之间倾塌的城池。

“姐姐，请喝水。”一个小男孩双手捧着一碗热茶递给羽夜夜。

羽夜夜抬头望去，看到不远处的悲慈寺众人正在为伤员疗伤。她对小男孩微笑了一下，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她扫了一眼忙碌的护城卫士，迅速转身离开。

自己已经做完自己能够做的所有事情。风兮和冰龙还在雪末城内。现在，自己就要去接他们。

羽夜夜踏上月魄剑，正要飞进雪末城。一道冰柱忽然从地下涌出。

羽夜夜一惊，动作慢了半拍。就在这刹那间，整个雪末城被深厚的冰块冻结住。冰块越来越高，直至将最高处雪末城飘扬的旗帜冻结住。

雪末城被彻底冰冻。这代表着什么，羽夜夜心中隐隐约约明白了。自己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为冰龙做到。它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结末。

“风兮，冰龙……”羽夜夜僵在原地，身体不住颤抖。

“夜夜。”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清澈响起。

羽夜夜心神一凛。她连忙回头。风兮温和的笑颜顿时浮现在她湿润的双眸中。

“风兮！”羽夜夜轻唤的声音不由哽咽，她不由自己向风兮伸出颤抖的手。

她伸出的手被风兮轻轻握住。下一瞬间，羽夜夜被带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中。坚实的触感让她无比安心。

“风兮……”羽夜夜仰头正要询问。

“夜夜。”风兮轻轻捧起羽夜夜的脸。因为哭过，她的眼睛通红，脸颊晕染着淡淡的红晕。

风兮缓缓俯下身：“我帮你解除龙契。”

浓郁的阴影从头顶覆盖下来。羽夜夜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下一瞬间，羽夜夜的眼角上落下一片柔软而湿润的触感。

心脏骤然停止跳动，羽夜夜的呼吸同时凝滞。

刹那间，羽夜夜感觉到自己心底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突然破土而出，萌生而出。

这种感觉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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