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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琛一路上都有些欲言又止。

他寸步不离地跟在宋瑜身后,三两步跨过青石台阶,一不留神踩到水洼中,泥水溅了自己一身不说,连前头的宋瑜都不能幸免。

总算让宋瑜停下,她垂眸怔怔地盯着鞋头,一声不吭。先头在别院那段对话没有避讳丫鬟,薄罗澹衫听得惘惘,至今大气不敢出一声,目下慌了神似地给她拭去裙摆泥水。她们不日前才被龚夫人惩戒罚跪,那滋味儿记忆犹新,姑娘若再出事她们也脱不了干系……

宋琛随手掸了掸衣裳,拧眉跨到她跟前,“你跟那人怎么回事?”

半响没等到宋瑜回答,眼见她转身便要回重山院,情急之中握住她小臂,神情难得肃穆,“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你倒是说话!”

宋瑜挣了挣没能挣脱,不知不觉间宋琛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她陡然想起霍川方才对她所作所为。下意识便要举手,被一只宽厚手掌拦在半空,抬眸是谢昌一本正经的面容。

“三娘。”他旋即松开,这一路始终默默无闻地跟在她身后,星眸凝望着她不移分寸,“颜玉是担心你受了委屈。”

其实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想,宋瑜现下情况不得不让人担心。她跟霍川之间定然发生何事,只是她不愿意说,便不好逼她。

思及霍川那番猖狂的话,谢昌垂下广袖下的手紧了又紧,神色更加沉郁了些。

宋瑜目光闪烁,那些事情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她编贝紧咬,端是不肯多说一句话。

谢昌始终不躲不闪地回视她,包容恳切,“三娘……”

“我们退亲吧。”宋瑜脱口而出,这句话盘旋在口中许久总算道出,不顾他惊诧视线自顾自地解释,“今日一事你也看到了,我跟旁人纠缠不清,他对我……我同阿母说过此事,她不能同意,或许由谢家来提比较容易……”

“我也不同意。”不待她把话说完谢昌便匆匆打断,仿佛要坚定心中所想,重复一遍,“我不同意。”

宋瑜不听他的,这回吃了秤砣铁了心,踅身便往广霖院,“我再请求阿母。”

她提起襦裙便往正院去,足下生风,全无平日贤淑端庄模样,从未有过的慌张决绝。沥青道路铺平坦湿滑,她稍有不甚便要滑倒,多次踉跄险险稳住,看得身后谢昌心惊胆战。

谢昌多次唤她名字,她恍若未闻,最终停在一颗银杏树下,缓缓蹲下扶住脚腕,呼吸短促。

走近了才发觉她是崴了脚,泪珠子一串串滴落在地,与脚下水洼混为一体。

她声音低低的,瓮声瓮气,“是我配不上你。”

谢昌一言不发将她从地上抱起,不顾她挣扎步伐沉稳地走到一旁廊庑,就近将她放在石阶上。动作轻柔地给她褪去笏头履,只见脚腕迅速肿起,他握着稍微转了转试探道:“疼吗?”

宋瑜诚实地点头,见他认真地替自己查看脚伤,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他询问了宋瑜院子方向正欲送她回去,被她又气又急地推开:“我都要跟你退亲了,你不要管我!”

谢昌抬头看她,依然无比坚决,“我说了不同意。三娘,从十三岁定亲开始,我便只认定了你。无论你如何说,我都不会同意退亲。”

宋瑜张口辩解,“可是我……”

他蹲在她跟前,眉宇间尽是怜惜,“他说的不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不是你的错,只怪我没能护好你,该愧疚的是我,与你无关。”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他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真心诚意地跟她致歉。分明他才是最无辜的人,分明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却用广阔的胸襟包容她融化她。宋瑜好不容易消停的眼泪再次落下,这次哭得又凶又急,似乎要将连日来的委屈都哭诉出来,可怜无助:“你不要那么好,谁教你对我这么好……我、我最烦了……”

谢昌无声地笑,拇指拭去她脸颊汹涌泪水,眼里满是宠溺,“那我要对谁好?”

宋瑜哭得哽咽,一抽一抽别提有多可人疼,想也不想地便道:“谭绮兰。”

宋瑜嘴上不说,其实搁在心里始终膈应,永远无法原谅她所作所为。只不过近来她安分不少,不再来跟前找存在感。听闻谭家生意失利,阖府上下气氛沉重压抑,大抵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提起谭绮兰,虽谈不上吃醋,但终究是在意的。谢昌心中蓦然欢喜,总是轻易被她牵动情绪,眼巴巴地解释:“我同她一块长大,你是知道的,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

他的目光过于灼热,宋瑜招架不住别过头去,少顷才轻轻“哦”了一声。

*

回府一事难免要被龚夫人知道,宋琛这个大嘴巴,什么事都瞒不住。

隔天龚夫人便来到她院里,拉着她坐在弥勒榻上殷殷关怀,“听说那霍园主对你不规矩?”

宋瑜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不想将事情闹大,况且耶耶还在他府上治病,“阿母别听他胡言乱语,是我跟他起了争执,他失控训斥了我两句,落在旁人眼里这才引起误会。”

龚夫人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末了不放心地拍了拍她手背叮嘱,“有事便同你阿母阿耶说,别搁在心头一人承受,我们总能为你做主的。”

说罢见宋瑜乖巧,忍不住又添了句,“不过霍园主我见过一回,倒不像是那般孟浪狂徒,行为举止颇为周到大气,如此说来许是你阿弟看错了。”

宋瑜默不作声,心道人不可貌相,她不止一次被霍川外表博得同情,到头来后悔的还是自个儿。

反正打定主意不再与他牵扯,宋瑜回来前跟宋邺提及此事,他也是赞同。原本让宋瑜来别院宋邺便多有后悔,何况谢昌在场,他甚至没多异议就同意了。

正是因为父母娇宠,宋瑜头一次在人前受恁大委屈,自然对霍川愈加抗拒。

他明目张胆地欺负她,非但不觉有愧,反而大方承认,想想就令人憎恶。

*

此后多日宋瑜都没去过别院一次,有两回想去探望阿耶都忍住了。她让宋琛替自己带话,问候阿耶康健,端是对霍川避如蛇蝎。

饶是如此仍旧每日提心吊胆,他那日所说一字不差地烙在宋瑜耳中,生怕他一个想不开要来家里提亲。什么心上人,宋瑜当他胡说八道,谁对待心上人是极尽所能地欺负恐吓?不知他是哪根筋搭错了,他们统共见不了几回面,更没说几句话,何谈上心?

在她好不容易放宽心时,却等来了谢家的人。

谢昌亲自带人登门拜访,彼时宋瑜正在院内晒太阳,趴在榻上懒洋洋地打盹儿。宋琛急哄哄地将她捞起来,“快随我到前院去!”

宋瑜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被人叫醒心情很差,当即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你赶着投胎呀?”

宋琛神秘一笑,贼兮兮地,“姐夫来了,你知道他为了何事吗?”

自打从别院回来宋瑜再没见过他,那日在廊下情绪失控,每每想起都觉得十分失态,不好意思面对他。她微微抿唇,目光左顾右盼,“我如何得知?”

宋琛不说,只让她到前院去。起初宋瑜不愿,耐不住他软磨硬泡,多大的人了撒起娇来让人招架不住,遂弯腰穿鞋同他一并前往正堂。

一前一后走到廊庑,宋瑜尚未进屋便听得里面一句:“伯母若是同意,懋声想将婚事提前到今年端午前后。”

宋瑜脚步蓦地顿住,直到身旁宋琛大着嗓门问:“怎么不进去?”

这下可好,屋里泰半人都将目光落在门口。她没法只得缓缓挪步,款款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那句话出自谢昌,她下意识便往左下方位子看去,果然对上他双目。

她连忙错开,与宋琛一并前头八仙椅坐着的龚夫人行礼,“三妹失礼,请阿母莫要怪罪。”

龚夫人正思忖该如何告诉她,目下有个机会,便顺水推舟将她招呼到身旁,“方才懋声说的你也听见了,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按理说这话不该问她,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便是,但宋家把女儿宠坏了,唯恐她有一点不如意,真真是捧在手心里一般。

宋瑜仿佛接了个烫手山芋,她不排斥谢昌,但对他也无男女之情,最多便是欣赏与好感。他是个君子,与霍川的卑鄙可恶不同……宋瑜赫然心惊,她想那个人做什么?

她不说话,龚夫人权当默认了,“我看拖到明年是有些晚了,加上你耶耶身子状况益渐下降,不如早早将婚事办了……”

话音未落,从院里便跌跌撞撞跑进一名仆从,是先前指派到城外别院伺候宋邺的。

他粗喘了几口气便急急道:“老爷,老爷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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