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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阳似火,夏日可畏。
霁月殿里,辞辞和公主还未来得及更衣,宫门令就带人将失踪了一夜的阿莲娜送还。
宫门令称,公主这位侍女在宫禁之中迷路,如今送回原处,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私逃出宫说成是在宫中迷路,这是想大事化小了。辞辞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送走了这一队人,返回来遣退了在场其余人等,这才有空看向胆大妄为的阿莲娜。
公主早和狼狈憔悴的侍女抱成了一团,哭着打骂这个一起长大的伙伴。昨夜确有赌局玩笑这么回事,过后她越想越不对劲。
向来胆小的阿莲娜为何会自告奋勇地激她呢?
原因大概只有一个——她想偷偷地离开,回到故乡依云国去。魂牵梦绕是家乡。这些日子以来,她虽然不言不语,却总在有闲暇时登上高台眺望远方。
依云国迢迢,再高的楼台也是望不到的。
然而皇宫大内守卫森严,岂是能够轻易脱离的?
公主心情沉重地等了一夜,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所想。天眼看就亮了,她便想亲身制造一场混乱出来,寻人的同时为那个可怜人铺一条明面上过得去的借口。
这才有了上午之事。
左右没闹出什么大事,辞辞想明白了问题的关键,也不便再说什么,在一旁默默关注这对主仆的重逢。
“再等一等,阿莲娜,我会送你回家的,我发誓!”兰歆儿擦掉眼泪,支着手,用故土的语言郑重地承诺。
阿莲娜伏在地上,哽咽着连连道对不起。此后用心陪伴,人也逐渐开朗起来。
宫人消失又在其他地方出现,问其遭遇俱言不知,这等事体何其荒唐诡异。传闻发酵一段时间后,宫里鲜有作奸犯科之人。
辞辞慢慢觉出味儿来。
渔人漫天撒网,无非是为了收获。渔网若是做得紧密,一网下去,大鱼与小鱼皆可收获。
此事尘埃落定,辞辞心中唯烦忧一件事:沈余此人如何竟做起了缩头乌龟,他还要躲她到什么时候呢?
已经立秋,酷暑却一日比一日盛,这夏仍然绵长,仿佛望不到尽头。映月湖里的荷花被风雨打落了一批,一眼望过去,茎叶簇拥中只余几颗粉白的花骨朵。
这些花骨朵含苞待放,不久又将是一片盛景。
月宸宫言贵妃身体不好,热天里也不敢过分用冰,挨不住时便到湖中央的清澜殿小住。因着周围的轩榭阻隔,清澜殿的风儿比别处温柔,适宜做调养地方。
日头偏西热气减退,明月县主带着两个侍女登舟缓缓往湖心而去。她今日的兴致极好,采了莲子莲蓬后又伸出手逗趁黄昏冒头呼吸的锦鲤。
五指纤纤搅动水面,碧玉钏沾过水后更鲜亮了。鱼食漂浮在水中,嗅到香气的锦鲤纷纷过来抢食,它们的鱼鳞闪闪亮亮的,胖乎乎地挤在一处掀起小风波。
当中有机灵的,鱼食用尽后又赶来追船。
竹桨来回拨着绿水,不知不觉接近贵妃寝殿。天上红彤彤的霞光时时变换,接连湖面,湖面亦被浸染。
殿前的喷泉哗啦啦地飞溅。明月县主好整以暇地由人引着上了岸,只等此地宫人的通报。可巧言娘娘刚起,正倚在窗下贵妃榻上闲看落日余晖,抬头扫见自家侄女儿,忙叫迎进来。
心腹的嬷嬷上好茶点也退了,留这姑侄二人独处。这对姑侄的相处从来都是其乐融融的。
殿内此时待着刚刚好,明月县主认认真真地同她姑母见了礼,寻面前的绣墩坐了,先叙了几句体己话儿。
淡雅的熏香丝丝缕缕地上升,这味道安心宁神。言贵妃这几日身上爽利,又见侄女儿红光满面的模样,心情不觉又好了几分:“今日是得了什么喜事?”
明月县主起身又行福礼,神神秘秘地凑近前来,笑吟吟地挨着贵妃娘娘坐了:“姑母明察秋毫,今次确有一件大喜事要禀给您!”
言贵妃恍了恍神,忙问喜从何来。
明月县主伸手替她姑母捏肩膀解疲劳:“回姑母,这几日宫中抓了好些南宣细作,全是我的功劳!”
“你这孩子啊……”言妃摇头笑笑,半是宠溺半是无奈道,“本宫知道,前阵子还惩治了一批秽乱宫闱的宵小,这也是你的功劳。”
“你有这样深的功劳,可想要什么嘉奖?”
明月县主摇摇头,道她不过是为姑母分忧,姑母保重身体便是对她最好的嘉奖。旋即又语调轻快道:“其实还有一事。”
“何事?”言贵妃问。
“姑母,过几日,侄女儿便要出宫回家去了。”
寻常的出宫回家哪里值得提,听她这话的意思,这是要在家里常住了。言贵妃闻言瞬间敛了笑意:“怎么着?不想伴着姑母了?”
明月县主停了手上的动作,顺势趴在贵妃姑母的膝上:“纵然我在姑母眼里永远是个小孩子,可我早到了许人家的时候,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言贵妃却不信她的说辞,仍然冷着脸色。
明月县主无法,只得抬起头,端端正正地坐了:“这段时间侄女儿想了又想,有些事情是争不来的。”
她的眸间流露澄澈又自然:“姑母,我如今才明白,一个人有了争的想法,她已然是输了。”
听到这样大彻大悟的真心话,言贵妃方才笑了,爱怜地摸了摸侄女儿的脑袋,了然道:“好孩子,你今生的境遇在别处呢。”
又道:“出宫可以,你那乌烟瘴气的家里却是住不得的,平白糟蹋你……”
言贵妃黛眉蹙起,想到娘家人就心烦,尤其明月县主的父亲,她那扶不起的阿斗弟弟。
明月县主生母早亡,父亲续娶了邢氏,家里还储着两个姨娘,子女多是非便多。最浅显的家事都理不清,这样的人,哪能指望他有才有能呢。
不惑之年的人了,好几次分派到衙门里谋事都不成。当真是被养废了。
侄女儿从小养在身边,金凤凰一样骄傲的人物,娘家既然靠不住,哪能任她淌进那泥潭里呢。不成,绝对不成!言贵妃心思既定,速速去向今上讨了个恩典。
今上大笔一挥,给明月县主在康定坊赐了府第。
于是秋分这一日,兰歆儿和辞辞出宫来贺县主的乔迁之喜。
现下这时节亦有百花,百花之中又推菊花和桂花。明月县主拟了场花会的名目,除了邀京中的一众闺秀,还大手笔地请来青年才俊畅游园中,留下墨宝。
是以今日来了好几位翰林士子。
过了午后,太子殿下亦携着礼物前来。
这种场合,辞辞再见到大才子乔伯言,先前不分青红皂白的荒唐迁怒一早消了,点头示意后暂时同他擦肩而过,径直往前面的凌霄花架去了。
凌霄花已经繁盛了一夏,如今还在奋力攀附回廊与奇木。绿叶与橙花下,几个贵女正聚在一处说说笑笑。
兰歆儿走过来,她们纷纷起身同公主殿下见礼。兰歆儿常和这几位在一处玩耍,痛痛快快地免去一应的礼仪与客套,很快加入到了蒙眼猜人的游戏中。
辞辞不爱这种玩法儿,索性在花架子下为她们烹茶。欢声笑语传来,茶水涓涓地淌进碧色的莲花杯里,她偶尔抬头望一眼,内心充实又安定。
这种难得的安定没能持续多久。
秋风过耳,几朵花无声地飘落。辞辞正招呼一位口渴的女郎,余光忽然瞥见一节令她汗毛竖起的险情。
不远处的鹅卵石小道上,一袭青袍的乔伯言正和同僚行路。他身后那名红衣女子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借着袍袖遮掩飞快地旋开机关,露出雪白的利刃。
目标没有一丝防备的情况下,她只要扑过去用力一划就能割断这人的喉咙。
哗啦,莲花杯和水碎了一地。
众人望过来,却见辞辞目眦欲裂,拼尽力气喊:“阿乔哥哥小心!小心!”
乔伯言听到这声疾呼下意识往声源方向看去。电光石火间,那名歹徒出手了!
她的突袭手法极快,结局几乎可以预见。
在场不少人痛苦地捂上了眼睛。
好在,好在有人比凶手还快!
一派屏气凝息中,但闻砰地一声。那女子直直飞出去。她被踢中了腰腹,趴在芳草地上动弹不得。
施以援手的人走过去,掐着她的脖子将人提起来,眼中是一片冰凉的杀意:“你吓到我妹妹了。”
这人自然是沈余。
辞辞心下却是无比的庆幸,赶紧离开原处。人们围过来关怀脱险的状元郎。乔伯言冷汗涔涔地接受四面八方的慰问,缓了缓又去谢他那位发了狠的沈兄。
沈余面无表情地将手上的“麻烦”丢出去。
变故发生之后,太子殿下从前头赶来。
太子负手站在行凶未遂的女子面前,冷冷道:“卫兰芝,你可知罪。”
叫做卫兰芝的女子艰难地爬起,目光呆滞转为狂热:“杀了他,杀了他,我的刘郎就能做状元了!我要,我要,刘郎做状元,状元……”
一名小厮上前将她按在地上。
卫兰芝这个名字近日时常被提起,与上一任状元刘之爻一起。诸人便猜测,想来是新科状元令卫家娘子触景生情,她是受了刺激做下的行刺举动。
一个疯子嘛,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万里无云,晴空之下,围观的人群犹在窃窃私语。太子拾起一旁散落的凶器,吩咐人去清查来历。
卫家娘子疯癫后,她的家人从不许她沾利器,唯恐她损害自身。这东西是如何来到她身边的,值得探查。
近来京里盛行这种隐秘的防身簪,辞辞就有一支。流传广便有被识破的风险,为了安姑娘们的心,商家将每支簪子都打成了不同的样式。
换言之,售出的每支簪子都不同,买主自然是有记录的。此事好查。十一正要告退,却听一个熟悉的女声接近:“不必查了,此物是我所赠。”
众目睽睽,明月县主近前来,对着太子施了一礼:“我觉得这是个好物,买来送给相熟的姐妹们。没成想……”
她有些黯然道:“居然被人拿来做这样狠毒的用途。”
在场贵女均肯出来替县主证实,辞辞亦点点头。太子收回目光,令人先将案犯看管起来。
人群渐渐散开,押解犯人的时候,负责此事的小厮不动声色地在卫家娘子左肩拍了拍。
捕捉到这一点的辞辞眼皮跳了跳,瞬间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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