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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午,大雪纷飞,陆彦疏悲怆地走出空荡的怡红院,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了冲击,深觉不会再爱。
恍恍惚惚地踱步时,忽然闻着一股桂花酥的淡香,陆彦疏正饥肠辘辘,闻着味道像是从怡红院后院传来的,陆彦疏想着这姑娘没见到,不能连个桂花酥都吃不到吧。
这便脚下一动,使了轻功掠过高墙。
汪福正在侧门等着公子,远远见着公子的衣袍消失在屋檐角,紧接着,便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汪福惊慌赶来,“公子,公子怎么了!?”
墙后一阵枝叶簌簌声,陆彦疏嘶着倒吸冷气。
过了好一会,陆彦疏叹了口气,“哎,人生啊……”
又是一阵细琐,墙后飞出一片薄布条,“你去吧,我休息会。”
说罢,墙后便没了声响。
汪福捡起布条,心惊胆颤地见着上头血迹斑驳,歪扭写着“唤妹妹”三字。
汪福顿时使命感上身,“公子放心!小的这就去找小姐!”
-
夜半,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猫着腰穿过街角矮墙,拐入边的偏僻胡同。
夜色黑暗,又没有丝毫月光,那娇小的身影扶着墙艰难行进,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吃雪。
汪福在一处幽暗红墙前停下脚步,“小姐,此处便是小的捡到公子求救信的地方了。”
“你……确定是这儿?”
陆容妤眯起眼,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如何看也不似是有人影在的地方啊。
“小姐,汪福不敢撒谎,公子丢出来的血布条汪福还带着,不信您看。”
陆容妤接过汪福递过来的布条,夜色昏暗看不清上头的字,但放于鼻下轻嗅,一阵浅浅的铁腥味扑鼻而来。
陆容妤皱眉,确实是血,正色,“你说,哥哥就被关在这墙后头?”
“是啊!”
陆容妤抬起头,估量着这高度,“你蹲下。”
汪福怔了下,随即抿唇点头,眼底激动的泪花隐隐若现。
陆容妤解开笨重的袍子丢到边,双手攀着墙沿,踩在汪福肩头,从墙头艰难地探了出去。
汪福吃力问,“小姐,何样?可有看见公子?”
“嗯……”陆容妤拨开扫在眼前的树叶,喃喃,“有颗歪脖子树挡住了,我进去瞅瞅。”
“小姐小心些——”
话音未落,汪福肩上忽然一轻。
墙后凄厉尖叫划破夜空。
“啊——”
“小姐!小姐怎么了小姐?!!”
汪福没有功夫,只能拍着墙面着急问,“小姐还好吗?”
墙后又是一阵树叶抖动声,细细簌簌。
陆容妤的声音从墙后飘来,“还……还好,就是好像,卡住了。”
……
幽邃黑暗的院里,一棵张扬怪异的歪脖子树张牙舞爪地扭着枝桠。
那道七歪八扭的倩影卡在枝桠间,扭着胳膊动弹不得。
半晌,陆容妤叹了口气,“陆彦疏,你真是我的灾星啊……”
正偷偷咒骂,一道悠悠声音就忽然在静谧之中出现,“哎,妹妹你也来啦。”
陆容妤僵硬地低下脑袋,惨淡树影间,一抹骚紫以同样扭曲的姿势卡着,发髻也乱了,衣裳也破了,可那欠揍的脸上竟还挂着悠闲从容的风骚笑意。
“陆彦疏……”
陆容妤不可思议地念出他的名字,一字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如妹妹所见,卡在这儿了。”陆彦疏弯唇,目光往自己身下示意。
陆容妤定睛一看,顿时苦笑不出声。
今日怡红院姑娘说的,后院种了一棵歪脖子树,树底种满了仙人掌,一个月能卡住好几个小贼……
“我倒是好奇,妹妹怎么来这儿了?”
陆容妤掏出袖中薄布条,“不是哥哥写的血书,让我来救你的吗?”
树底男人恍然笑出声来,树枝被抖得一颤一颤的,“妹妹翻过来,看看背面。”
陆容妤一手抱紧了树枝稳住身形,另一手高举起布条,蹙眉仔细看——
【唤妹妹——】
翻个面,暗红布襟为底,白灰写着
【别□□,歪脖子树,危。】
……
刷——
布条被撕了个碎!
陆容妤的脸色铁黑如锅,暴躁愤恨地往树下踹:“陆彦疏!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有话不能写在同一面!你闲得蛋|疼是不是——”
“哎,妹妹啊……”
树下那人抱着树枝,贱兮兮地抬起小拇指,比着指尖处的丁点儿口子,讪笑,“掉下来的时候被刮破的,这不是,血挤光了嘛……”
……
“你个沙茶!!我怎么会摊上你这沙茶哥哥!!”
屋檐一角,公孙砚目睹了全程。
洁癖如公孙砚,今日回去便将一身衣服全丢进火盆子里了,又反复洗了七八遍澡,就差把身上那层皮都剥下来才消停。又听着尹九传来消息,道陆容妤终于坐不住有所动作了。
公孙砚匆忙赶来,见着的就是这两个空心瓜互搏的场面。
……
公孙砚捏紧了掌心,又颓然松开。
他自小在名利场起伏,见识了多少人心。人道公孙大人的眼锐利如炬,一眼便能识破人心,今日却在这空心瓜身上栽了狠狠的跟头。
她哪有什么处心积虑的头脑,纯粹是颗空心瓜罢了。
而尹九,从小在精兵营的血海之中厮杀上来的百里挑一的人才,居然被他派去日夜盯着这空心瓜……
冷冷的冰雪在公孙砚的脸上胡乱地拍。抬眼望去,树上二人闹腾了会,担心摔下树丛,便各自安分地瑟缩了起来。
公孙砚眯了眯眼,俯身捡起屋檐上的一粒瓦砾,指节微动,石子便飞射打在了歪脖子树上,携带着公孙砚浑厚内力震得整棵树剧烈晃了晃,大团大团的雪花砸到陆容妤脸上。
陆容妤瞬间惊醒,惊悚地抱紧了树干,不敢动弹。
陆彦疏抱着树枝,幽怨开口,“妹妹别晃了,这要掉下去你就没哥哥了。”
陆容妤抓起一坨雪团往下一掷,“我没晃,是你梦里抽筋了吧!老子半夜不睡觉,为了你这沙茶落到这境地,你还敢说!”
“哎哎……”树下人胆战心惊地掸了掸身上雪,抬眼看见陆容妤身上没带披风,只一身单薄袄子。
陆彦疏戳了戳陆容妤的肩膀,把自己的披风递了上去,“好了好了,哥哥知道错了,下回再有如此,一定把字都写一面儿上,行了吧?”
“还下回!”陆容妤看了眼那披风,面色缓和了些,却还是把披风丢了回去,“哥哥自己披着吧,你更虚一点。”
陆彦疏一声笑,这会直接把披风丢了上来,“不能说男人的身子虚,知道吗?”
树上身影动了动,歪脖子树就剧烈地颤了颤,下方的枝桠被压得低垂,陆彦疏的屁股险险从仙人掌的刺尖儿上擦过。
陆彦疏瞬间绷直了身子,“好险,好险,妹妹别动了……汪福应该回去寻人了,咱们就先歇着等吧。”
可这夜这风似乎就是不让他们俩好过一般,树上的人一静下来,便有石子打来,将二人吓个半死,惊慌哀嚎几声,再陷入寂静。
如此往复几轮,饶是迟钝如陆容妤也意识到了有人在作祟。
她恼怒地朝四面八方都瞪了一圈,无差别斥骂,“谁!哪个不要脸的狗崽子在搞老子!”
屋檐上,公孙砚正念着恶作剧差不多了,抬起脚尖要往那二人的方向去,冷不丁听着“狗崽子”三字,他面色一沉,甩袖,拔腿就走。
侧廊下,两道人影目睹了全程,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那平日里,杀人无情的狠戾国师,这是在干嘛,在……拿石子偷偷摸摸吓人??
“你们大人……是不是被人下了迷魂药了?”
“要不就是,敲坏了脑子……”兰姨马上自我否认地摇了摇头,扭头对尹九道,“你信不信,不久之后,咱们对那姑娘就要改口了。”
“可、可能吧。”
-
“公子,这是属下查到的陆家文卷。”尹九递上手中书卷,恭声禀告,
“听人言,早些年,陆付初涉绸缎生意时,因着头脑灵活、物资充裕,抢了人不少单子,便得罪了不少仇家。那些仇家不择手段,在陆家公子三岁时下过药……后来,陆付为了保护女儿,便将陆小姐送去了江南母家——”
“别叫她陆小姐。”公孙砚头也不抬,“叫她空心瓜就行了。”
“空……”
尹九额头有些冒汗,他想到了早些时候兰卫说的,不日他该改口之事。
尹九眉头皱了皱,慎重开口,“空……空心瓜小姐是在今年年末才被接回卞京的,听江南的人说,陆……空心瓜小姐在江南母家时知书达理、温柔内敛,与现在的性子倒是判若两人。”
听着尹九这话,公孙砚倒是并没有多么惊讶,视线若有所思地落在“陆容妤”三字上。
寄人篱下的日子他明白,再亲的母家终究也是个外人。
明明是这离谱的性子,却还不得不装作温柔贤淑。再联想起这人一直盘算着开茶楼,算账之事……想来,在江南时应该没少让人刁难。
公孙砚蹙眉,粗略扫过手中陆付的书卷,“文卷倒是干净,难得生意做得这么大还没牵扯上什么一官半职的。”
“是。”尹九点头,“属下还打听到,前些年,陆付有意加入卞京商会,但中途出了点意外。”
公孙砚淡淡翻过文卷,“商会不过是官商勾结的通道罢了……什么意外?”
“听说是因为……”尹九犹豫了下,“在商会首集会上,陆老爷吃坏了肚子……不小心,出了个虚恭,被人说粗鄙不堪,他便恼怒自辞了……”
公孙砚手里动作怔了下,那书卷很快被丢回了尹九怀中。
“果然是一家人。”
尹九抱着书卷,沉吟,“那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了陆……空心瓜小姐并无什么别的心思,那这茶楼咱们可还要接着,听下头讲,这两日估摸着便要开张了。”
“不用,望江茶楼经营面少,打听消息局限,多一个民间茶楼也不碍事。”公孙砚从书案中取出一个名册,指尖幽幽落在了第一个名字上。
庄自韩。
“如你所言,官商相护。为官的,为商户提供便利,商户交。这样的交易在这卞京可不少见,是时候清理清理了。”
公孙砚拿起笔架上一支狼豪,轻飘飘地划掉了那名字。
……
与此同时,挂在怡红院歪脖子树上飘荡的兄妹二人终于被兰姨救下。
细数数,自从卞京下了雪,这俩兄妹跟雪地的劫就没停过。
“话说回来——”陆彦疏扭头往后怡红院的方向悄悄瞥了眼,很快收回目光,压低声音,“由着这一番劫难,反倒见着了个夜半落人间的仙女姐姐,也算是祸兮福所依了。”
“仙女姐姐?”
陆容妤反应过来他指是方才出手相救的兰姨,拍了拍他的肩,叹气,“那仙女姐姐就是怡红院老鸨,哥哥要追她,先准备好轮椅吧。”
“怎的,她会打人?”
“不。”陆容妤回过身,笑笑,“孙砚会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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