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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那股强烈刺鼻的人造革味散尽,刘惠和王二妹就迫不及待地每人背上一个,出街了。
她们的皮包跟百货商店卖的不一样,做工更细致,外形更精致些,看上去也更适合女人使用。刘惠上菜市场买菜的时候让那肉摊子的小张拉住问哪儿买的,多钱,他也给自己老婆买一个。
因为,以她往死里扣扣索索的毛病,他就不信这包真是百货商店买的正品,说不定是从城南垃圾场淘来的。
听说现在那儿的“倒爷”更多了,有三两个胆子大的居然敢卖皮革制品,虽然是二手的,不知道谁用过的,可比百货商店便宜嘞!
是的,现在的城南自由市场更“自由”了,倒爷们不只是走南闯北卖货的,还多了火车站汽车站谋生的“扒手”们,他们在邻市和省城车站得到的“东西”,倒手就在城南市场销赃,利用几个地方之间的信息差做无本买卖,比倒爷还更有“面子”。
果然,小张小声问:“跟外省人买的吧?”本地人拉不下这老嘴老脸,做扒手的都去外地销赃。
刘惠不明所以,她还以为别人夸她包好看,外省货呢,把嘴咧到耳后根,“害,咱们家自个儿做的,不稀罕外省玩意儿。”
“你做?!”小张一愣,哈哈大笑,这女人可真会吹牛皮的,她要有这本事咋工厂招工没给她招进去领工资呢?还每次贪他几块碎肉碎骨头的。
刘惠骄傲的挺起胸膛,“我妯娌几个,学会制作皮革啦,以后要啥包都能自个儿做,天天换着花样的背嘞!”说着,她还特意显摆的拿出一个手把掌大的小黑皮包,从里头数出两块钱递过去。
当然,肯定还要状似“无意”的露出里头一沓厚厚的崭新的大团结来,惊得小张睁大了眼,“刘姐你这日子是发达了啊,有啥门路也跟我说说?”
这下,他相信了。刘惠是什么人,以前来买肉掏的全是一分二分一角二角的零钱,她兜里最大面额不会超过五角,忽然有了这么多大团结,说没发横财?鬼才信嘞!
他在国营菜市场虽然有份工作,可也是不死不活的表面风光,比不上外头那些当倒爷的,鬼知道他多羡慕他们兜里的票子!要不是猪肉是从肉联厂拉来的,他恨不得自个儿出去摆摊卖猪肉呢!
家里女人嫌他挣不到钱还早出晚归不见人,孩子嫌他身上猪屎臭,想要啥玩具也没钱买,比别人家的娃娃可怜多了。最近,他就在盘算着,要不自个儿买两头猪,杀了拉到自由市场去卖?
黑市上,猪肉已经卖到一块一斤了,可他在这儿不用票也只能卖到九毛,问题是每月死工资,卖多卖少也落不进他口袋。在外头可不一样,哪怕多一分钱那都是他自个儿的!
刘惠学着弟媳妇那风情万种的好朋友一样,撩了撩头发,“哎呀,我这也没啥门路,就自个儿做呗。”
她又把那个被“大团结”塞得胀鼓鼓仿佛下一秒就要涨破肚皮的小黑包放回去,拎上那条五花肉,刚转身,就跟刘珍碰到了。
“姐你怎么在这儿?”刘珍背上背着不到一岁的胡峥,脸上擦着死人白的鸭蛋粉,颧骨上还涂了两块大大的红色,很像日本艺伎……瘆人。
刘惠退开两步,故意晃了晃手里的三线五花肉,“当然是来买菜。”
“可你不是在牛屎沟嘛,来城里干啥?”刘珍狐疑的看着她的肉,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下一秒,她的视线愣住了,指着她黑油亮的包问:“姐你哪儿来的?”
刘惠挺了挺胸膛,刚要把自己家开工厂(作坊)的事宣扬出来,忽然就听刘珍大声斥责道:“姐你可别干不要脸的事儿祸害咱们,你妹夫下半年就要调市里去了,要知道你……”
她还嫌弃的补充一句:“你要真干了不要脸的事儿,我可不认你,小峥也不认你这姨妈。”
刘惠愣住了,她被她口口声声的“不要脸”三个字吓住了,一时竟忘了解释。可她刘惠也不是吃素的,“刘珍你说谁不要脸呢你,我咋啦我就不要脸了啊?”
“要说不要脸,谁敢跟你比啊,你看看你好好的一张脸画得鬼似的,咱们娘给你天生的好脸你不要!”
其他人“噗嗤”一声乐了,可不是嘛,刘珍这妆画得,真鬼见愁啊,还厂长太太呢,白拿那么多好东西不会用!
刘珍现在红的可不止两个颧骨,整张脸都涨得通红,鸭蛋粉都盖不住的红!
“你胡说八道!”
刘惠跟小妹的对决,难得有这么得占上风的时候,她双手叉腰,大声回骂:“我胡没胡说,大家看不见吗?亏你还是厂长太太,这么多年城里白待了,一点长进也没有。”她故意亮了亮自己的皮包,似乎是在说“这样的皮包你有吗?”
嘿,刘珍还真没有。
三个月前她就看见厂里其他太太用上了,她也跟胡雪峰磨过,可他哄着说“过几天买”,没过几天就学顾家在阳城市与大河口之间买了块宅基地,也要盖房子呢!
而且,新地皮离顾家的新房子也不远,彼此能够互相遥望。这么偏僻她也忍了,关键是还要学顾家盖三层楼,她不同意,有这钱还不如给她买两样金首饰买个皮包呢,房子盖在荒郊野外,是能吃还是能喝?她以后跟太太们打牌怎么办,走路去到厂区得二三十分钟,风水最好的排位都让人抢了!
可任凭她一哭二闹三上吊,胡雪峰就是不改主意,地皮落实下来就开始找施工队,没几天“乒乒乓乓”就盖上了。她要再提买个时兴的皮包背背,胡雪峰就说她“一点长进也没有”“目光短浅”“这么多年城里白待了”……她这么多年在胡家没功劳也有苦劳,还生了儿子,凭啥丈夫要这么说她?!
丈夫说也就罢了,凭啥亲姐姐也这么糟蹋她?
刘珍越想越委屈,“呸!当谁都跟你一样在家种地,捡到泡狗屎都能宝贝呢,我一吃供应粮的我稀罕?”
嘴上说着不稀罕,可眼里的羡慕还是满得都溢出来了。好看又时髦的东西,哪个女人不爱?关键这还是地位和财富的象征,她刘珍怎么说也是厂长太太,不背一个怎么对得起她的身份和地位?
刘珍紧了紧兜里的私房,冷哼一声,懒得跟泼妇吵架。
她回去跟娘说一声,让娘骂她去,看她还嘚瑟!呸!乡下土包子!
刘惠虽然没跟她大吵,可心情也大受影响,本来好容易抢着出来买个菜炫耀一把的,真真是晦气!回去要让几个妯娌知道,背后还不得笑话她?
刘惠这心里越想越不舒服,嘀嘀咕咕骂了一路,到家的时候看见春芽和小彩鱼也来了,彩鱼叫了声“妈妈”,盯着她手里的五花肉流口水。
再闹心,也是亲闺女,她的心情这才好转过来,把新皮包小心翼翼放写字台上,擦了擦压根不存在的灰尘,“等着啊,给你们做红烧肉吃。”
反正油盐都是阿柔家的,各种调料也齐全,她不怕熬油费火的折腾。
春芽和小彩鱼还第一次见她的新包包,好奇的凑过去又摸又看,两个胆子大,居然还拉开拉链翻了翻里头的东西……虽然,也没啥东西。她为了充面子,塞了几双袖套进去,以此来让包包显得不那么空瘪瘪的。
两个孩子翻出袖套,就往自个儿胳膊上戴,戴了一会儿,听见楼底下幺妹的声音,撒丫子就往下头跑。
刘惠在厨房焯肉,只看见她们戴着她的袖套跑,赶紧追出来道:“可别把我袖□□丢啊,明天上班还要戴呢!”她的袖套跟其他妯娌的不一样,臭美的她在上头绣了几朵石榴花,还给纹了一圈蕾丝花边(当然是从幺妹不要的旧裙子上拆下来的),自认为是整个大河口公社也找不出第二双的!
每天洗得呀,比她内.裤还干净,还好看!
每天戴着这样的袖套上班,刘惠这心里真是美滋滋。
且说春芽和彩鱼跑下楼,幺妹跟菲菲正等着她们。
春芽示威似的一把抱住幺妹的胳膊,“妹咱们去哪里玩儿?”
旁边矮一截的菲菲,指指对面楼的一楼,“那边,好东西。”
众人不解,菲菲凑到幺妹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话,幺妹顿时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是丽芝告诉我的哟。”
崔绿真立马说:“好,你们等着,我回家拿钱。”
噔噔噔跑上楼,在楼梯口还碰到刚洗完头的胡峻,他穿着一身运动员穿的衣服,五官俊美得像漫画书里走出来的少年,又高又帅。但此时的崔绿真,就是天王老子帅中帅放她跟前,她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只来得及打声招呼就一个劲直往楼上冲。
胡峻看着她风一样的背影,摸了摸鼻子,这丫头,跑得可真快。
进了家门,直奔卧室而去,床头放着一只铁皮饼干盒,里头是她的小金库,自从爸妈都在市里,中午不回家吃饭后,给她零花钱倒是多了。以前每天几分,现在能给二角,有时候跟着静静阿姨混吃混喝,她的“午餐钱”就花不出去,攒了几个月,可不就有好几块了嘛!
为了便于储存,她还跟妈妈换成一块块的挣钱,抓起四块就往下跑。
杨丽芝家偷偷开了个小卖部!
自从杨美芝参加工作后,杨家就把对门那套房给买了,一面住人,一面打掉阳台上的墙,和客厅做成一个大通间,做成一个小卖部。在以前买酱油盐巴的基础上,增加了许多吃的喝的,调料不止卖油盐酱醋,还卖起茴香八角桂皮,日用品上毛巾牙膏牙刷肥皂卫生纸,穿戴的袜子鞋垫袖套,还有男工人里最受欢迎的烟酒糖茶,种类齐全,摆放整齐。
当然,自然少不了孩子们最爱的零嘴儿!
杨家的货不知是哪儿进的,零嘴种类比供销社还多,除了常见的糖果饼干之类,居然还有汽水儿!还有菠萝豆!甚至连高家的柿饼桃子干儿橘子罐头都有,简直一应俱全。
几个孩子踮着脚,杨美芝在里头,推开一个小桌板大的木门,透过木门往里看,呀!五光十色的香喷喷的全是好吃的!
崔绿真作为里头个子最高的,得弯着腰才能看见,她嗅了嗅鼻子,“美芝姐姐,你们家咋有这么多好吃的呀?”
杨美芝得意的笑笑,她在诗社上班,诗社就在厂里,她每天能把活计带回家里干,顺便卖卖酱油啥的,干了一段时间后发现,厂区人们的需求还挺多的,吃穿住行只要有卖,他们宁愿就在厂里买,省得跑供销社去。
更何况,不少年轻的男工人,想要抽根纸烟啥的,中场休息就只十五分钟,跑供销社去买肯定要迟到扣工资,如果能在厂里买到,谁还耐烦跑?
于是,她就把这主意跟父母提了。
虽然,一开始他们都不同意,怕树大招风,越卖越大,让人举报可就完了,他们的工作才是安身立命之本。可杨美芝说她有办法保住小卖部,只要父母给她点钱。
这姑娘买了两条中华烟,让父亲忍着肉疼送到胡雪峰家去,又给他请食堂吃了一顿,这事就成了。把小卖部挂厂里名下,每年意思性的给五十块钱,这事就成了!
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几个女孩看得眼花缭乱,杨美芝干脆让她们进屋,“进来慢慢挑吧。”
打开大门才发现,她们透过小窗户看见的只是冰山一角,里头码放着成堆的饼干箱子,小山一样的罐头,还有几大口袋的五香味瓜子儿!
春芽和小彩鱼立马跑过去,一人抱了一堆吃的,崔绿真和胡菲在一番艰难的抉择下,忍痛割爱掉许多好吃的,选择了一包菠萝豆和两瓶汽水儿……当然,因为两个小土妞拿得太多了,她的四块钱居然还不够!
“美芝姐姐你能不能稍等一下,我回家拿钱去。”
杨美芝怎么可能催她,“不急不急,我这儿有个本子,帮你记上,你签个名就行,改天有时间再送钱来,我再帮你划掉怎么样?”
崔绿真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等先吃东西后给钱的美事儿,自然爽快答应下来……谁知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让她学会了超前消费的“恶习”。
当然,现在的她不可能意识到周扒皮的“资本家”嘴脸有多丑恶,她们坐在藤椅上,吃得“卡擦卡擦”的,吃完饼干喝汽水儿,又“赊”了几角钱的瓜子儿,没嗑一会儿觉着口渴,又继续赊汽水儿……如此循环,反正吃的就在跟前,吃完这个还有那个。
一直吃到对门杨老师开始炒菜,她们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小卖部,当然,怀里还抱着一堆吃的,打算给四个大的姐姐尝尝,她们去帮忙做皮包太辛苦啦。
然而,在家里等着她们的,却是刘惠的狂风暴雨。
她们一进门,大伯娘就冲过来,提溜着小彩鱼的耳朵,“臭丫头你是不偷我钱了?”
小彩鱼莫名其妙,眨巴着大眼睛,“妈妈你说啥?”
“我说你是不是偷了我的钱!”刘惠一张脸涨得通红,双目血红,像立马就要喷射出愤怒的火焰。
大家这才发现,大伯娘的眼睛红肿得可怕,像要吃人。
春芽不合时宜的掏出一包饼干,“卡擦”一声,仿佛一根火柴扔进了汽油桶,“轰”一声,刘惠一把抢过她们怀里的东西,“你们花了多少?”
崔绿真莫名其妙,“八块多,怎么啦?”
“那剩下的呢?”
“欠着呗,等我过几天有零用钱再还。”
刘惠“啊”一声吼起来,“还?!你拿什么还?你们知道那是多少吗?!赶紧告诉我,你们把钱藏哪儿了?”
三个孩子都傻了,“什么钱?”
黄柔刚好从楼底下散步回来,也很诧异,“什么钱?”
刘惠仿佛见了救星,“阿柔回来正好,你赶紧说说她们,这几个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无法无天!咱们老崔家这么多年门风清正,从来没出过贼娃子!”
黄柔面色一正,“什么贼娃子?大嫂别急,有事儿慢慢说。”
崔绿真气呼呼的鼓着双颊,“我们不是贼娃子。”
“你们咋不是?你们偷了我两百多呢,你们藏哪儿去啦?”
春芽一听,这还得了!她可不是幺妹的好脾气,立马脚一跺,“大伯娘血口喷人,我们没有偷你的钱!你自个儿没本事把钱弄丢还来冤枉我们,你自个儿没屁本事还揣那么多钱上街,让你狂,狂出屎了吧……”
众人都没想到,这孩子嘴巴这么厉害,十三岁的姑娘看着人模人样还挺清秀,谁知一张嘴满嘴屎尿屁。
刘惠没想到被她这么喷得一脸屎尿屁,愣了愣,“我……我……”
“你什么你,你自个儿没屁本事还带这么多钱出去打肿脸充胖子,现你个大头鬼,丢钱活该!”
原来,刘惠那装满“大团结”的小黑皮包莫名其妙不见了!因为春芽和小彩鱼翻过她的包包,现在又抱着一堆吃的回来,她自然怀疑她们。
问题吧,这二百多钱也不是她自己的私人财产,是厂里准备买一台缝纫机,增加产量用的,几个股东按照各自比例凑起来的钱,她自告奋勇说自个儿去买,大家才把钱拿给她。
小黑皮包是林巧珍用做包包用剩的边角料给她做的,她稀罕得很呢,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钱装,空瘪瘪的怪可惜。现在拿到两百多自然要装进去,虽然不是自己的,但装钱包里谁知道?不也能风光风光不是?
她出去买菜,自然要把财大气粗的“钱包”露出来,现一现不是?
刘惠没想到侄女居然一下子就戳破她的行径,“没,我没……”
“你没啥你没?那么多钱肯定不是你的,你带出去干啥?丢失了自然是你自个儿负责,别想把事儿赖咱们身上!”春芽双手叉腰,眼睛里露出凶光,众人这才发现她已经不是三四岁那个结结巴巴的黄毛丫头了。
她整天跟在崔老太身后,崔建军林巧珍两口子又忙于工作,没人管教,这不就学得奶奶的真传了吗?不骂人则已,一骂人都是骂得别人满脸屎尿屁的!
就连刘惠这样的牛屎沟资深老泼妇,都被她杀个措手不及。
黄柔算是听出来了,忙问:“大嫂的钱啥时候不见的?”
“就,就刚刚……”
春芽冷冷地看着她,“什么刚刚不见,是刚刚发现不见才对。”
刘惠只好“嗯嗯”点头,怕了怕了,这丫头就是个小泼妇,随便只用两成功力就让她招架不住的泼妇。当然,她也回过神来,刚才太着急了,居然怀疑起她们来,其中还包括她自个儿亲生闺女。
冷静下来一想,崔家对孩子教育得好,别说是自家大人的几百块钱,就是别人的几块钱掉地上,捡到她们也不敢乱花……崔家可没有贼娃子的基因。
黄柔憋着笑,虽然知道丢钱不该笑,可她还是忍不住,大嫂这大半辈子在牛屎沟逞尽了口舌之快,栽在别人手里,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春芽手里,这是她绝对想不到的!
“那你好好想想,最后一次看见钱包是什么时候?”春芽非常冷静的盯着她。
“最……最后一次,好像是在菜市场,买完肉的时候,跟小妹吵了几句嘴,就……”
“当时是不是围观的人很多?”
“对,对……你怎么知道?”
春芽翻个白眼,“我奶说你去哪儿都跟牛屎引苍蝇似的,肯定招人呢。”
刘惠咽了口唾沫:“……”
黄柔憋住笑,正色道:“全丢了吗?”
“可不是,连钱包也让人偷走了,我……我这心……阿柔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就是故意现了两下,哪能想到大河口的扒手这么厉害。
黄柔为难道:“我相信大嫂不是故意弄丢的,可这钱是大家伙凑的,等会儿再说吧。”不让她长点教训,以后丢的还更多呢!
刘惠一梗,等大家回来商量?那还有啥商量的,崔建国得先把她揍一顿,王二妹还得让她赔钱呢!就是春苗和友娣,肯定也是胳膊肘往外拐,逼着她认错呢。
果然,只能说她对家里人还是足够了解的,崔建国一听她弄丢了钱,当即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她几个大巴掌,“你这娘们咋这么爱现,这会现出屎了吧?!”
疼得她眼泪花子都出来了,可没有人劝架,因为她确实该打,这场损失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就连春苗和友娣也不闻不问,跟没看见似的,小彩鱼甚至还“哼”一声,端着碗调转脑袋,懒得看她的嘴脸。
可怜的刘惠,就这么忍着泪认下错误,钱当然得从大房掏出来赔,可大房入股一千块就已经掏空了,山穷水尽的她只得又厚着脸皮去求娘家人。
当然,刘老太肯定会为刘珍讨回“公道”的,别说继续借钱给她,还又把她骂了一顿,赶出家门。
气得她又上菜市场唾沫横飞乱骂一气,可这又能怎么样呢?钱丢了就是丢了,小偷说不定还在她围观她唾骂的人群之中,看她的笑话呢。
众人见她确实已经没办法了,总不能逼着她卖肾去,只能答应她从以后的每一个月工资里扣,每个月扣四十,剩下十块钱给她作生活费,连续扣八个月……多出来的部分就当罚息。
罚息是啥她不知道,只知道因为她的一次显摆,导致八个月白干,以后别人领了工资买吃买喝买衣服,她就只能眼巴巴看着。如果再迟到早退啥的来几次,她连十块都不剩了!
刘惠一连在被窝里哭了两晚,太后悔太难过了!
当然,跟她的懊悔悲伤不一样,王二妹把卖包的活包揽在自己身上,带着崔家七仙女,骑着自行车去火车站、班车站、市医院、各大工厂煤矿门口卖包。
拿着生产队的介绍信,治安员也拿她们没法儿。几个漂亮的大女孩就是这款包包的最佳模特,她们年轻,漂亮,气质,挎上皮包后一个个化身洋气的都市女孩,过往的女人谁不心动?
一问价格居然才卖八十五,比百货商店还便宜五块钱,一看质量,比商店的还好!甚至,她们还承诺,一年之内保修,只要是非人为暴力破坏的,像脱线、拉链坏了之类的小问题,拿回来都给修好,修不好换个新的……谁会不想要呢?
敢这么保证,那绝对是对自己产品的质量相当自信的,正好遇到发工资的,当即就有人掏钱买起来。没发工资的,就几个伴儿问一圈,东家二十,西家十块的先借上,等发了工资就还。
这可不像以前的刺绣小包,这是外头最时兴的皮包!皮包诶!谁会不爱呢?价格贵,没关系,为了赶时髦,为了充面子,买就完事儿。
如果有人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就会知道当年的人造革皮包是多么的火热,多么的时髦!
仅仅半个月,崔家就卖出去七十多个包,第一批做出来的成品已经全部售罄。酷热的八月份傍晚,所有人齐聚顾家新房子的堂屋,坐着高档的皮沙发,喝着浓浓的茶水,嗑着五香味的瓜子儿,王二妹端出一个大木箱子,放在地上。
所有人情不自禁睁大了双眼,里头是用橡皮筋捆好的一匝一匝的“大团结”!虽然早有思想准备,应该不会少,可谁也没想到居然能有这么多,满满一箱子的啊!
春苗运用她初学的专业知识,负责给厂里记账。只见顾学章轻咳一声,她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将这半个月以来每一天的进账大声朗读出来。
念完进账念成本、水电费支出,拿出算盘当着所有人的面核算净利润。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像针尖似的扎在他们身上,顺带还有满满一管兴.奋.剂通过针尖注入他们的血液,刺激得他们屏气凝神,双耳直竖,连呼吸都是轻的,生怕呼吸声扰乱春苗的思路,混杂了算盘的声音,以至于错过一个字。
就连崔绿真,我紧张的搓了搓手巴心的汗,到底赚了多少,这是所有人都关心的。包括她这只小地精,她现在杨美芝那儿已经欠下十八块多的账单了!
杨美芝姐姐家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好吃啦,而且每次进了新的零食,美芝姐姐都会告诉她,或者直接给她送货上门,她只需要在小本子上签字就行。
看不见的钱,总是花得如此之快,真正的花钱如流水!一眨眼的工夫,账单就累到十几块,幸好妈妈不知道诶。
她太需要钱啦!
嗯,虽然,她也知道,爸爸妈妈不可能给她太多钱哒,可她还是有点小小的侥幸,希望能分得那么一丢丢……毕竟,她可是有25%的股份嘞,如果厂里挣了一百块,就应该分她二十五块!
二十五块是啥概念?能让她一次性还清债务,剩下的省着点吃的话,足够她吃两个月啦。
“啪嗒”一声,春苗指尖下的最后一颗算珠落定,所有人的呼吸再次屏住,眼眨不眨的盯着她。
春苗揉了揉酸胀的手腕,为了今天这一刻,她昨晚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一共卖出七十二个包,净利润三千六百元。”
“嚯!”也不知道是谁大大的吸了口冷气。
小小的“办公桌”前,所有参会人员沸腾了!就连顾学章和黄柔,也忍不住心头狂跳,只是七十多个包,居然就有这么多利润,相当于每个包五十块的净利润!这可真是妥妥的暴利啊!
当然,五十块净利润是已经刨除人员工资和水电费房屋原材料开销的,除了黄永贵和林巧珍这两位核心技术人员,其他妯娌几个加黄宝能,每人还能拿到五十元工资。核心技术人员的工资更高,八十元!
她们要有想法也没辙,有本事她们去干他们干的活呗!他们手里掌握的是无人可以替代的技术,而技术转化为经济效益时,贡献确实比她们更高,这是不争的事实。
反正,能拿到五十元工资,已经是她们以前不敢想的进项了!要知道,崔建党在邮政所也才五十块,崔建军在纺织厂也不过是四十,她们几个家庭妇女,没有固定工作的农村妇女,挣的居然跟家里爷们一样多,甚至比他们还多,足够她们扬眉吐气挺直腰杆做人了!
还要啥自行车哦?
看着其他人都领到了五张大团结,而自己只有可怜巴巴的一张,刘惠委屈得都快哭了。她怎么就……唉!幸好还有三千六的分红,按10%算她能分到三百六,这可够她骄傲的!
跟她一样骄傲和期待的,还有崔绿真,她的25%就是九百块诶,她要求不高,只要能给她十分之一,哦不,哪怕只是二十分之一,三十分之一,她就能把欠债还清嘞!
然而,顾学章和黄柔对视一眼,又对黄永贵点点头。黄永贵轻咳一声,“分红咱们就暂时不分了,这笔利润我想扩大生产规模,再多招几个工人,多买几台缝纫机来,甚至多开发几个新的成品,大家觉着怎么样?”
所有人都不说话。很明显,作为农民,她们能干,她们吃苦耐劳,可她们也有农民的局限性,目光短浅,只想要趁热分口热的吃,扩大规模开发新产品她们目前不会去想,也不愿去想。甚至,她们连这些名次代表了什么都不知道。
钱,是她们最想要的。
“这三千六啊,只是听起来多,实际分下来也没多少,要是再多请几个工人,这钱还得分她们……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是不是……”
三名提出议题的“股东”也不接茬,而是交流了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点点头。
这时候,绝对控股权就是话语权。黄柔开口道:“既然大家都有各自的想法,那咱们就举手表决吧,按所占股份比例计算同意的多还是不同意的多,一旦哪一方超过50%,咱们另一方都得妥协,怎么样?”
众人没意见。
于是,同意的先举手,黄柔两口子和黄永贵不必说,崔绿真明白他们的想法,知道这确实是目前最有利的做法,也只能忍痛举手,林巧珍总是无条件支持阿柔的。
68%同意,另一方已经没有表决的必要了。
妯娌三个对视一眼,无可奈何。
她们第一次意识到,所谓的“股份制”原来是这么运作的,民主表决已经不是靠人数取胜了,不是村里选队长和书记,哪边人多哪边获胜,而是通过通过所占的比例来决定话语权。
看来,这个工厂,准确来说这个作坊不是农村种地,吵吵嚷嚷横竖都能种进去了……文化人讲道理,可把她们这群农村妇女带沟里去了!
当然,顾学章当领导的也知道,打一巴掌也得给个红枣,“我、阿柔和幺妹没有过多参与过生产劳动,工资就不要了,只每年按比例分红就行。”
其他人当然要客气几句,反正他们说好不要就是不要。“工人既然大家不同意新招,那就只能辛苦各位嫂子加班加点,延长上班时间,双休变单休,再给大家加十块钱工资怎么样?”
又能多拿十块钱,谁不愿意?别说单休,就是一天不休她们也乐意!开玩笑,在家种地能有单休?刮风下雨下冰雹都得出工嘞!延长工作时间,每天早上提前一个小时上班,下午推后一个小时下班,也在可接受范围内。
于是,三千六百块继续放回公账上,边用边挣,看年底能有多少结余,结余多就多分点儿,少就克服一下,反正日常有工资。
本来,春晖还担心几个伯娘婶子要为分钱的事儿吵起来,谁知顾三叔就这么轻松的搞定了?而且还让她们心甘情愿延长了工作时间,加大了工作量?不过,这样的模式确实是最明智的,一个企业要有长足的发展,就必须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挣一块分一块,挣十块分十块,都把钱零散的分到各个股东手里,生产规模就永远原地踏步,甚至随着社会进步,成本增加是必然的趋势,规模只会越来越小,利润越来越少……直至亏本!
她能想到这么多,是因为有两世的记忆,可顾三叔和四婶能想到,委实是了不起!
这样,为了年底分红,大家干劲更足了!谁都知道,现在挣得越多,年底分得就越多,妯娌四个齐心协力,劲往一处使,难得的休息天也不回家了。
至于生产队的活计?有四个老人和崔建国顾老二呢,西瓜开始大批量上市,他们忙着看守瓜田,忙着卖西瓜,几乎每天晚上都是摸黑吃饭,也没空来城里……就这样,虽然在同一个公社,相距也就几公里,可崔建国和顾老二愣是跟他们的妻子过成了分居生活。
男人们咬咬牙,想想以后的好日子,现在分居算啥。
女人们一跺脚,呸,你们都不想,我们更不想臭烘烘的你们!老娘在市区边上,领着工资,哪天想去市里逛逛,坐上公共汽车就走,市里啥没有?
唯二算得上夫妻团圆和和美美的,就是二房和三房,尤其崔建军和林巧珍,他们两地分居这么多年,终于名正言顺的生活到一处了!当年买的房子,虽然是几房合伙买的,但是两居室,每家住一间正合适,一日三餐都在工作地解决,只是回去睡个觉,倒不必要装修。
毛坯房,也让他们快乐。
而孩子的教育问题,开始提上日程。春芽这个爹不管娘不管的小“泼妇”,在放养八年之后,终于被父母意识到,再不管,这孩子就要成为老崔家的异类了。
想她四个姐姐三个大学生,一个文艺兵,两个妹妹也各有特长和能力,唯独她,书念不好,样貌不够出众,啥特长也没有,脾气还贼坏,动不动就搞点小圈子小团体,明明都是姐妹,可她就是不喜欢别人跟幺妹亲近。
对幺妹,她有种莫名的占有欲。总觉着她把幺妹当最好的姐妹,幺妹也应该把她当最好的姐妹。
当然,如果非要说特长的话,那就是骂人。小小年纪的她,跟着村里中老年妇女学得一口流利的屎尿屁骂人术,连刘惠都躲着她嘞!
当务之急,孩子读书是大事,黄柔给跑了关系,把春芽的学籍给转到大河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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