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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笔钱,以这个年代的工资水平,全家老小不吃不喝一辈子也挣不来!这无疑是让崔绿真高兴的,可高兴没多久,她又不大开心了。

“田叔叔,这种药一个季度卖这么多,那生病的人有这么多吗?”

田广峰叹口气,事实是,能买到莲花透骨胶囊的人只是患病群体的万分之几,只有北京北上广等大城市的职工干部们才有这么“幸运”。

相对于他们从华北平原几个省份调研的数据来看,平均每一百个患者里,只有0.5人能吃上他们的药。这还是以北京为中心的华北平原,其他广大的中部地区,西部地区,那恐怕为零!

幺妹吓得“呀”一声,相当于每两百个病人里只有一个能吃上药。“为什么还是买的人这么少呢?”

说实在的,杨师长的要求在那儿放着,一盒胶囊的价格还不够买两斤肉呢。放在一个绝症患者身上,别说少吃两斤猪肉,他们也压根吃不下!

田广峰叹口气,“一是咱们产量有限,胶囊工艺不成熟,原药材产量也有限。”建国后到现在,医药行业的水平发展赶不上经济社会的发展,尤其那荒废的十年导致制药工艺停滞不前。

说难听的,美国人日本人三十年前就在用的工艺,目前国内还在用。

用着别人已经抛弃的工艺,效率自然高不起来,产量有限,能买到的人也少。

“尤其是咱们的软酸胶囊需要一种明胶,国内提取技术不行,现在咱们都是从台湾进口。”

“明胶?是做果冻的吗?”

“对。”田广峰一愣,据他所知,果冻是国外食品,她知道?倒不是说看不上大河口小地方,而是他闺女田恬也是上个月听去过香港的同班同学说的。

幺妹知道他的困惑,解释道:“我是书上看的,叔叔那咱们能自己生产明胶吗?”

田广峰蹙眉,这正是他最近在考虑的事儿,他曾经在领导班子会议上说过好几次,想要学着外国人把明胶提取技术学过来,以后都不依赖进口。不然好好一款救命药,因为技术被人卡脖子,生产跟不上,每一天不知有多少人死于这个病。

可厂里的大部分领导都是老顽固,因循守旧没有进取心,觉着不就小小一个胶囊壳嘛?进口就进口呗,反正价格又不贵,要学人家技术光学费就够进口几年用的,学会还得开厂吧?到时候又是个无底洞!

与其把这钱投进去,还不如好好改进生产线。

甚至,有些人还觉着“物以稀为贵”,救命药哪能患者要多少就生产多少?不紧着点儿,钱怎么来?说到这儿,少不得又要埋怨田广峰把药价定太低了,这么好的药怎么说也该卖十块八块一盒,因为它能救命啊!

一条人命还不值十块八块的?

田广峰既是领导,也是商人,看着一批又一批药方一上市就卖光,白花花的钱进账,说不心动是假的。可他还有底线,他还记着岳父的嘱托,还记着岳父知道自己生这个病那几个月,全家老小的伤心和绝望。现在,全中国还有千千万万的人也跟曾经的他们一样,绝望,深深的绝望。

所以,他十分强硬的压下大家想要涨价和限量生产的意见,别人自然也就不可能买他的账,想要学外国人的明胶提取技术?想得美!

他虽然啥也没说,可幺妹知道,又是大人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她也不想掺和,只是奇怪的问:“那第二个原因呢?”

这下,田广峰更是苦笑连连。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效果好,名声总会传出去的,不愁没人买。可这是救命药啊,不是酒,早喝晚喝无关痛痒,患者能早一天吃上救命药,就能少死几个人,能挽救几个家庭!

“如何打开知名度,这是个问题。”田广峰叹口气,“要是能做到双黄连藿香正气液那样的家喻户晓就更好了。”

老百姓生病了,都能知道自个儿对症配药。

幺妹眨巴眨巴大眼睛,看向洗漱间,以她的角度和视力,能清楚的看见一块毛巾,毛巾下是几个漱口杯和牙刷,还有一支牙膏。白底蓝字的天津蓝天高级牙膏,铝皮管的,非常漂亮和时髦。

杨旅长也看见了,以为她是好奇,忙笑呵呵的说:“这是田恬指明要的牙膏,听说很有名气,可我觉着也就那样吧,刚出的时候还是资本主义牙膏呢。”

幺妹知道,报纸上登过,去年上半年对她来说意义最大,震动最大的就是两件事——英国撒切尔夫人当选为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第一任女首相;上海锦江饭店外刊登了一支蓝天牙膏广告!

尤其后者,在公众场合刊登商业广告,这是不折不扣的“资本主义生意经”,社会主义国家怎么能这么干呢?当时不少群众写信到报社,极力批评这种“错误行为”,而天津牙膏厂出的这款牙膏,也在民间被戏称为“资本主义牙膏”。

可事实证明,□□人提出的“解放思想”不是空口号,人天津牙膏厂愣是把这支广告堂而皇之做到了全国性平台上!所有人都能看见中央台的这支广告,几乎引发了全民牙膏热!

这就是外国人常说的广告效应。

“叔叔,爷爷,咱们给胶囊打广告吧。”

“啥?!”田广峰一愣,“打啥广告?”

幺妹掰着手指说:“现在的媒介主要就是报纸、电视、广播吧,咱们可以三管齐下。”

田广峰吓得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咱们厂里可拿不出这么多钱。”

“那就三选二,或者三选一呗。”

杨师长本来懒洋洋的靠躺椅上,怀里抱着一只狸花猫,听这话当即坐直起身子,“登报吧,看的人多。”像他,每天最舒服的时光就是锻炼回来,取回各类报纸,在躺椅上一面撸着狸花猫,一面看昨天国内外大小事。

反倒是电视机,他不咋看,总觉着图像没有文字的魅力。每一张报纸,每一个版面他都能仔仔细细的看,哪怕边边角角也不舍得错过。报纸上登的广告那可不少,他已经看过好几支了,除了蓝天牙膏,还有参桂美容酒,虎骨膏,小儿惊风贴,小儿疳积丸……数得上号的,都是中成药或者药酒!

而且都是上海中药厂的,这海派就是海派啊,思想够解放!为啥上海能想到,北京中药厂就想不到呢?报纸那么大,他们登左下角,那莲花透骨胶囊就登右下角……甚至,有钱的话,他还想登一整个版面嘞!

幺妹被他的“豪情壮志”逗笑了,“爷爷你放心吧,到时候咱们的广告肯定是最显眼哒,是吧田叔叔?”

想到到时候全国人民都知道他们的莲花透骨胶囊,再登个订购电话,那得多少订单进来啊?订单就是效益,就是钱,就是患者的希望!田广峰也激动得面红耳赤,“好!”

他现在已经是北京中药总厂的厂长了,登广告这事他自个儿就能拍板。幺妹相信报纸的力量,这药一定能挽救更多的家庭……同时,她也能挣更多的钱呀!

杨师长端出一盘金色的巧克力,“来,尝尝田恬的最爱,她一直念叨你呢,要是知道你来不知得多高兴。”

幺妹这才想起自己这位只通过两次信的朋友来,“对哦,那她人呢?让她去我们家玩吧。”

她对这位朋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不爱吃东西,那么好吃的橘子罐头皱着眉头不吃,那么香的鸡蛋也不吃,让杨爷爷和海润阿姨伤透了脑袋。现在要是去她们家,那她小地精保证一定能把她喂成个小胖妞。

因为他们家好吃的太多啦!

“她跟她妈去香港了,要下个月才回来。”

幺妹有点遗憾,她们都十年没见了,但——“去香港?怎么去的?”

“坐飞机,才几个小时就到了,前天刚走,你要早来两天就能赶上了,说不定她就不去了。”说起闺女,田广峰头疼不已。就因为听说香港有果冻,她就要去香港,要不是老婆正好要出去公干,他还得被逼着给她买张飞机票。

当然,这年代要去香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得有护照,其次得有个正经的大英帝国承认的理由,譬如有直系亲属在那边,只能去探亲或者继承遗产啥的。而趁老婆公干带闺女去玩儿,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崔绿真羡慕极了,香港啊,这可是所有大陆人都向往的地方,可惜她的爸爸妈妈还不够资格能去公干,她也去不了。

顾学章看在眼里,悄悄捏了捏拳头,不就一破香港嘛,他还就不信了,哪怕不是凭他公干,也一定要带闺女去一次,不,七次八次!

幺妹不知道,她就无意间流露出一个羡慕的眼神,就给爸爸树立了一个新目标。在田家开开心心吃了一顿晚饭,他们回到招待所,春晖本来想坐大黄发回大河口的,可她还有一个星期的考试周,而顾学章又赶着回去上班,不能耽搁。

第二天,在约定好的时间,父女俩却没等来黄老爷子。幺妹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去到金鱼胡同一问,听说外公要去大河口,周永芳又大闹了一场,吵得鸡飞狗跳,四邻不安。

就在他们到前十分钟,周永芳才骂骂咧咧着上班去,家里所有钱让她揣身上,就连值钱的粮食缸也挂上一把铁将军,仿佛怕他补贴给顾学章父女俩似的。

他们刚进门,都做好外公不会跟他们去的准备了。谁知,老爷子却爽朗的问:“你们房间退没?退了咱们就走。”

“外公还,还去吗?”幺妹紧张兮兮的问,她真怕外公反悔。可即使反悔,也在情理之中,她要学会理解大人的不容易。

“怎么不去?我去看我闺女碍着谁了?”他云淡风轻,不像是受了委屈,憋着一肚子气的模样。

“真的吗?”幺妹再次确认。

“小丫头,你姥爷一口唾沫一颗钉,说话算数。”他晃了晃手里一大早敲街道办主任门开到的介绍信,也没行李,就给随身军用水壶里灌一壶开水,在破烂的八仙桌上留个字条,告诉周永芳他去了,短则半月,归期不定。

这样看来,黄外公也还算有责任心。幺妹心里暗暗点头,这样有责任心的外公,当年一定是迫不得已才不管妈妈的,希望她不要生气。

当然,昨晚她已经借田恬家电话打回家,把外公答应跟他们回去的事说了,妈妈现在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十四岁的小地精,做事已经很沉稳了,知道先给妈妈一个调整心情的缓冲时间。

一路上,老爷子精神不错,出了北京城,车辆明显变少的时候,他也想过把车瘾。

顾学章可不敢让他开,三个人全部身家都在这辆面包车上呢!

“学章放心,我以前当过半年工程兵,开过汽车。”只是后来走上仕途后配备有专职司机,他也就没再摸过方向盘了。

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哪怕是隔了几十年,感觉还是在的。双手刚摸上方向盘,整个人就精神一震,女婿不放心,坐他旁边不停交代,哪个是油门,哪个是刹车。

幺妹倒是人来疯,如果开车能让外公找回自信,别说坐他的车,她做主把车送给外公都行。

开了几十公里,老爷子的车感彻底回来了,油门踩得比年轻人还猛,但转弯和错车的地方,他又会减速按喇叭,比顾学章这老司机还老司机。一开始,幺妹还有心情看会儿风景,后来慢慢就睡着了。

一直睡到半夜,醒来发现车子居然还在跑,她一愣:“爸爸我们不停车休息了吗?”

顾学章悄悄指指岳父,你外公车瘾没过够,不愿休息。

老爷子虽然目不斜视,可他们的小动作全都收入眼底,“我跟你爸换着开,争取明天天黑前到家,你快睡吧。”

幺妹也担心疲劳驾驶出问题呀,可外公又是个倔老头,她怎么办呢?当然是给他灵力支撑咯,让他精神饱满,耳聪目明,反应敏捷。

于是,没一会儿,老爷子忽然发现自己神清气爽,一点儿熬夜的疲劳感都没有,仿佛年轻了十几岁,回到坐牢之前,那时候的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大权在握,每天只用睡五六个小时,可浑身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顾学章提着心看了会儿,发现岳父真的车技很稳,路上也基本没车,倒是放心了,眯缝着眼一会儿就睡着了。

天一亮,停车,上厕所,随便吃点东西,换顾学章来开,老爷子睡觉。可能是因为地精灵力的作用,他睡得香甜极了,在监狱里休息不好,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睡这么香甜了,就连幺妹和爸爸说话都吵不醒他。

嗯,当然,他那惊天动地的呼噜声也没了。

就这样,翁婿俩轮换着,第二天晚上八点半果然赶到了大河口。

一进入大河口地界,幺妹就叭叭叭的介绍开了:“这是我们公社的火车站,能直接去到省城哟外公。”

“这是我们公社最宽的马路,夏天傍晚好多人来压马路呢外公。”

“前面就是市三纺,是我妈妈以前的工作单位,我们家就住那栋,亮的灯最多哟,我们家以前在四楼,对门是胡峻哥哥家。”

……

反正吧,有她这一叨叨,老爷子把大河口全面的认识了一遍,尤其是看着她指的房子,那儿,就是闺女生活过十年的地方,她在那儿结婚,升迁,办诗社,怀孕……刚到苏家沟村口,他已老泪纵横。

顾家门口,小彩鱼嘴里叼着个肉骨头,也不知是今儿第几次张望了。自从前晚黄卫红告诉她们,姐姐昨天早上开始动脚回来,虽然所有人都告诉她,今儿绝对回不到,不可能这么快……可她就是不信,一天不去瞅几眼,心里就不踏实。

这不,皇天不负苦心人,这一次她终于老远看见两大盏车灯射过来,还特意闪了闪,像是在跟她打招呼,小彩鱼赶紧踮着脚冲家里喊:“我姐回来啦!我看见大黄发啦!”

其他人立马跑出来,一看,哎哟,这轰隆隆驶过来的不正是去北京城溜了一圈的大黄发吗?

车刚停稳,幺妹就跳下去,“奶奶!”一头扑进崔老太怀里,出门在外,她最想的就是奶奶。

“哎哟乖丫头,这是干啥,路上顺利吧?那边东西吃得惯吧?要不奶给你做好吃的补补?”

“奶奶你这几天没劳累吧?你别干那么多活,你腰不好,腿脚也不好,让你去医院看你又不去……”

一老一小,抱在一起,鸡同鸭讲,都只顾着问自己的问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分别了几十年呢!不就七天时间,至于嘛?

顾学章给岳父开车门,搀他下车,一个个依次介绍,“这是幺妹奶奶,这是她大伯,大伯娘,二伯……”

大家好奇而不失礼貌的跟他打招呼,崔老太擦了擦眼泪,怪不好意思的,七老八十的还淌猫尿,“亲家公快进屋坐,路上顺利吧?”

“顺利,亲家母客气了。”对陌生人,老爷子又收起了他的慈祥,一副精光四射的模样。

说实话,崔老太有点怕他,心道这位亲家不像大学教授,倒像是大干部,开大会时用话筒讲话的大干部。她没啥见识,生怕自个儿说错话惹人不快,可不说吧又觉着像故意冷落他似的……人这么大个闺女嫁给老崔家,才第一次上门呢。

她纠结死了都,憋半天憋出一句:“亲家母咋没来?”

黄老爷子其实不大习惯她浓重的方言口音,几乎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全靠猜的,可唯独这一句却听懂了,显然也有点尴尬。但他尴尬归尴尬,面上依然不显山不露水的,“她还要上班,让我代她向你们问好,亲家们身体都好吧?”

“好,好着呢!”崔老太跺跺她的大脚,“我还一身力气没处使呢,是阿柔他们不让我下地,不然我一天还能挣八个工分嘞!”

说到这儿,她想起阿柔怕是还不知道幺妹外公来了,赶紧大声叫道:“阿柔,你爸来了,快下来,带着汤圆橄榄下来。”似乎是想到她一个人不好带俩孩子,老太太又咚咚咚跑上楼去帮忙。

自从进门,黄老爷子其实就在找闺女,压根没心情打量个啥,他心里眼里只有一句话——我的闺女啊,爸爸来看你了,爸爸晚了十多年才来,爸爸对不住你啊!

闺女脾气倔,他是知道的,所以,他也做好了思想准备,如果闺女不原谅他也是情理之中,他也不敢奢求她的原谅。可当一个丰盈的略显白胖的女人向他跑过来的时候,他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

他印象中的阿柔,是清瘦的,羸弱的。

那是,她还是个受了委屈只会默默哭泣的少女,哪怕是对继母和继妹不满,她也不会直接跟他说,只是默默的流眼泪。

“爸。”黄柔没有扑进他怀里,只是站在两步之外,“爸……”

“阿柔。”

“爸你出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

“我对不住你。”老爷子先说话,两股热泪涌出眼眶,嘴唇颤抖得不像话。他的双腿抖得不像话,眼看着就要跪下去,幸好顾学章一把搀住他。

“先进屋吧,爸和幺妹也饿了。”

几个妯娌立马忙活开,端茶倒水的,热饭热菜的,洗水果的,王二妹还大显身手做了几道快手菜。没一会儿就给他们摆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

幺妹确实是饿坏了,在车上赶时间,她只吃了饼干喝点水,现在看见热乎乎的饭菜,嘴巴里就开始分泌口水。她一面给外公夹菜,一面问妈妈:“汤圆和橄榄听不听话?没惹妈妈生气吧?”

黄柔也是想她想得慌,母女俩还从没分这么远这么久过,她爱怜的揉了揉闺女脑袋,“他们乖着呢,就是想你。”

“那妈妈想我不想?”小地精嘴巴里包着一块香肠,嚼吧嚼吧,既要说话,又要吃东西,还得保证食物和口水不会喷出来,这是一项技术活。

黄柔心都给暖化了,“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哪能不想?他们才出门那天,她就想得睡不着觉,一会儿担心她吃饭怎么办,外头的饭菜怕她吃不惯,一会儿又担心睡觉,带的铺盖是薄的,会不会着凉……当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当然,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她好好的思考过跟父亲的关系。平心而论,父亲待她不差,从小给了她几乎所有家长都给不了的好日子。可优渥的物质条件却是用他的自由和时间换来的,他没有时间关爱她,没有时间倾听她和继母继妹的矛盾,也是事实。

但过去的也就过去了,父亲现在也出狱,该往前看了。

这边,大人们聊着以前的事,有一筷没一筷,真正在吃东西只有幺妹一个人,鱼丸烧豆腐汤是她最近爱上的菜,一个人梦吃下半盆。

忽然,手一沉,碗里多了个黑乎乎光溜溜的大骨头。

“给,给姐吃,肉骨头香,小橘子我都不给呢。”小彩鱼挺着胸脯,一张小嘴油乎乎的,脸上写着“你快夸我吧”。

大骨头是昨天早上王二妹买菜是带回来的,本也没多少肉,毕竟是白送的秤头,熬了两天汤早没了味道,她却能从中午啃到现在,上头每一丝肉都让她啃干净不知又舔过多少遍了!

幺妹满头黑线,“姐不吃,妹你吃吧。”

小彩鱼把手背到身后,摇头,“给姐吃,下次我不啃,把肉给姐姐留着。”

老爷子听得眼窝一热,这么好的家教,难怪教出来的都是大大方方,聪明伶俐的好孩子。他当年要是哪怕多花点心思在教育上,也不至于让黄娜和阿柔反目,不至于让阿柔这么多年孤苦无依。

唉!

幸好,老天爷可怜他,给了他补偿她的机会。

吃完饭,几个大人去房里看汤圆橄榄,幺妹把带回来的礼物一一分发出去,所有人都得到了她精心挑选的礼物,或是一罐雪花膏,或是一双老北京布鞋,或是一本介绍北京故事的连环画,几乎每一样都是送进大家心眼里的。

崔绿真做事,真是越来越有大人范儿啦!

接下来几天,幺妹和春芽小彩鱼,以及菲菲,就成了外公的导游兼小乘客,由他开着大黄发,载她们上县里和市区玩耍。外公虽然没钱,可幺妹有啊,她那一书包人民币还没花出去嘞!

白天逛商场买吃买喝买玩具买衣服,晚上回家吃好吃的,吃完带外公上火车站散步。太阳落山后的大河口,阵阵凉风袭来,树影婆娑,老人们聊闲的说笑声,孩子们跑来跑去的打闹声……无一例外,都是淳朴而热情的。

黄老爷子一连看了三天,还觉着不够。

不过,他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

“什么?物资交流会?”顾学章诧异的看向岳父。

“对,你牵头,搞一个物资交流会,时间就在暑假,最好是初一十五的日子,地点就在大河口火车站附近,场地一定要宽敞,人员组织方面,你们局里人手不够可以给公安局要,这是他们的保障任务,一定要多给厂家邀约,把十里八乡的农民都吸引来……”老爷子一说开,这精气神又回来了。

就是在大河口开办一场大型庙会。

字面意思他都懂,可顾学章依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开这个交流会?”

老爷子双手抱头,往后一靠,舒服的半躺在沙发上,“你花儿不开,蝴蝶怎么来?”

他这几天可不是白转的,以他的火眼金睛,大河口和阳城市各自的优劣他已经了然于胸。阳城市可以说是一个“煤炭上的城市”,在西部地区算是发展程度不错的。可要说活力和发展潜力,大河口绝对是胜过它的。

所以,他建议把这场市级单位牵头的盛会办在大河口,算是因势利导。

当然,他也有私心。

既然外孙女都说了,她看好大河口,那就推一把咯。

顾学章一愣,他还是不明白,“现在经济还没放开,这治安队和公安都在抓投机倒把……”这不知法犯法嘛?

开办庙会前年就有人大着胆子搞过,可才办了一场,就让人以“封建思想复辟”“滋生资本主义小农民”为由给举报了。

庙会庙会,求神拜佛这就是封建思想!

没看见庙会上那么多小市民和农民摆摊设点兜售小商品,这不就是投机倒把?当年郝书记才为这事说两句公道话就让对手给写信举报了,举报到省委省纪委不算,还把信写到了国.务.院!

作为西部重要工业城市的一把手居然有这么多雪花似的举报信,中央还专门给省上指示,要严查,要督办此案。幸好他身正不怕影子斜,查来查去也没啥大问题。

可其他人都被吓坏了,这么大的官儿都说举报就举报,他们谁能敢跟郝书记一样有能耐?办得好得不了一句好,反正是应该的。办不好?那就等着吃挂落吧!

当然,政治生活的残酷性,从来不是这么简单。办不好顶多被人骂几句,办得好了,那可就是妥妥的“封建思想复辟”证据,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见他犹豫,老爷子嗤笑一声,“知道一个成语,指鹿为马吗?”

顾学章一愣,“爸的意思是……”他有个大胆的想法不敢说。

“同一件事,到底是投机倒把还是物资交流会,单看你怎么报备,怎么说。”老爷子起身,“我出去走走,你想清楚再说。”

顾学章眼睛一亮,对啊!这样的“集会”,本质是商品和劳动力的流通,只要商品流通起来,市场就能活起来,卖东西的有了钱,买东西的得偿所愿……这是一次试探。

办得好了,就是盘活市场。

办不好,那也是一场物资交流会,顾名思义,送货下乡,满足城乡居民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

越想越激动,顾学章觉着,一直以来困扰他和幺妹的难题终于找到办法解决了。自从那天幺妹说以后的经济模式要是变成市场为主,宏观调控为辅就好了,他心里就起了意,现在机会不是送上门了?

第二天一早,他兴冲冲的出门,刚到办公室,秘书就说书记找他。

“学章啊,有什么咱们系统内部可以开会讨论,你这不明不白的先斩后奏是啥意思?信不过我?”老书记拍着桌子,似乎是不满他的越级上报。

可自己没有越级上报啊,哪怕是牛屎沟油田的发现,他也是先跟书记打过招呼,才找上海石油公司的。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值得他上报的事儿,他实在是想不通。

“想不起来了吧?你小子,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通个气。”

顾学章更加是一头雾水,“书记说的……啥事?”

老书记见他实在想不起来,而不是装蒜,心知自己没看错人,这才甩出一张报纸,“你自个儿看。”

《经济日报》头版头条,标题是——“以石兰省大河口公社为例,论中国经济发展的道路”,还挺眼熟,再看名字,就是顾学章。

顾学章自己倒先愣了,“我没给报社投过稿啊。”

可看内容,越看他越熟悉。对,稿子他是没投过,可信他写过,这不正是那天听了闺女关于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的想法后,他把她的观点整理后,写成的信吗?

问题是,那封信他是写给省委的,怎么跑到全国最大的经济类报刊来了?还是头版头条!

这真是让他又惊又喜!

老书记一把抢过报纸,粗着嗓子,从头到尾念了一遍,“你小子看不出来啊,平时说话成语都不会用的人,写起文章来还妙语连珠,引经据典……”

顾学章苦笑,愧不敢当。“这是我闺女说的,观点也是她的,她口述,我来写。”

老书记不信,那孩子再聪明,她懂个屁的市场和计划?

“真是她的观点,我就……”

“行了,既然刊登上班就是好事儿,你不用推。”毕竟,刊登在头版头条的,那就是正合主流意识观念,国家也想这么干的!只是苦于经济体制是国之大本,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但,这也是一个风向标。老书记背着手来回踱步,似乎是在思索,“接下来几天必定会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讨论,刚省里已经来了电话,让咱们借势把事情实实在在办起来。”

管它河里有啥,管它水深水浅,摸着石头走两步先。

”办什么?”

老书记一愣,“臭小子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不你自个儿写的文章嘛?”

这下,顾学章也糊涂了,他当时完全就是复述幺妹的话呀,凭着一腔热血寄出去就把这回事忘了,现在哪里还有当时的情绪和斗志?看来,谁出的点子,还得找谁去。

而小智多星崔绿真,听了爸爸的疑惑,比他还疑惑:“爸爸为啥不听外公的话呀?”

唉,我的好爸爸呀,你咋这么呆呢。

顾学章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咱们借着这股东风,顺势办一场物资交流会?”

“对呀,外公连时间地点人物都给你想好了,为啥不办?”当然,也是她鼓动外公重操旧业哒。

她崔绿真的外公是干啥的?

商业部的,教国家和老百姓做生意哒!

区区一个市级的物资交流会,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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