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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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红尘2
本来正在吊嗓子压腰调琴练手艺的年轻姑娘们被三个稀罕的年轻公子引了过去,深夜快要陷入沉寂的花船便重新热闹了起来。
黎千寻和黎阡杵在一群姑娘中间打情骂俏闹得火热,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围栏边站的寂寞无边的晏茗未。之前在崧北他呼朋唤友逛花楼就从不避人,明目张胆拿了人家的如意令用得十分顺手。
眼角泛着丝丝桃红望过去,就看见晏茗未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他,薄唇微抿浅浅的翘着,清淡疏离的眸子里竟还有几分温柔。
其实三人里头若论身形长相,晏茗未最为出挑,眉目如画气质高华,宽袍广袖在船头凭风而立,还有那么几分谪仙的味道。只是姑娘们也都知道这三位该是与少东家相熟的朋友,不是来喝酒买曲儿的看客,逗弄玩耍的热闹自然是捡着知情识趣懂路子的来。
一群人哄闹了半晌,引他们上船的那位年轻公子还叫人送了一桌子精致的夜宵点心,外加一坛清香的果子酒。
黎千寻搂着一个绿纱裙的姑娘直赞她们家小倌体贴,围在一边抱着琵琶的姑娘“噗嗤”笑出声,玉指轻轻点着他脑门搡道:“那是我们花船的少东家,黎公子你是不是见着长得清秀的男孩就喊小倌儿啊。”
黎阡大着嗓门喊:“可不是,我哥就喜欢十四五岁的俊俏公子。”
时下民风开化,南风也并非什么大逆不道羞于启齿之事,玄门里头更是有过双修道侣恩爱白首行侠济世的传世佳话,姑娘们自然丝毫不觉尴尬,还纷纷笑骂黎千寻男女通吃。
“你滚!”黎千寻没好气的骂了黎阡一句。
风尘中灯场里头摸爬滚打过的女子都有着独特的纤细敏锐,两个姑娘偷偷拧了把黎阡,瞄着一边只独独盯着黎千寻像是入定了似的晏茗未冲他使眼色。
黎阡也挤眉弄眼的回过去,黎千寻看着身边这从里到外都透着黑的表弟,觉得一阵牙根疼。
黎阡作为碧连天掌事者,平日里也是沉稳持重,披着忠厚纯良的壳子在各家仙首之间穿梭周旋显得十分游刃有余。对外便是将自己那骨子里的离经叛道藏得一丝不露。
可如今出门的就只有他一个人,那层薄薄的金玉外皮嗤啦一声被撕开,漆黑的里子加上丝丝缕缕缠扯不清的败絮稀里哗啦就漏了出来。
一地的不堪入目,黎千寻面瘫似的牙疼到张不开嘴,斜眼瞄他,真恨不得把这孙子拎出去扔河里。
那两个姑娘不知是从黎阡眼波流转中读出了什么,抵在一处耳语几句,施施然起身竟朝晏茗未围了过去。
黎千寻心不在焉的往嘴里塞了两颗桃花水晶丸子,有意无意的盯着晏茗未瞄,看那人对姑娘们颔首微笑,看他一张一合的唇和微翘的眼角。
等他食不知味的把本该香甜软糯的丸子嚼碎了咽下喉咙,莫名觉得涌上一阵口干舌燥,回过神来的时候,竟已在初秋微凉的夜风里头不声不响爬上了一层细汗。
黎千寻仰起脖子对着天上孤零零的月盘眨了眨眼,低头时却觉鼻子窜上一股热流,眼前模糊了一下,他伸手抹了一把,红彤彤的抓了一手心。
“阿尘!”朦胧间听到不远处模模糊糊的白色人影大声喊了他,他本想应一声却发现自己喉咙口一团滞涩烧得难受。
“啧,这回又丢人了...”黎千寻只在神志仍在的最后关头暗自捉摸了这么一句,回头便摇晃着一头戳进了绿衫姑娘软软的胸脯里。
好好的对酒当歌晒个月亮还晒出鼻血来了?黎阡也被黎千寻这动静吓得够呛,他知道他哥很厉害很英勇,可更知道这人一向粗枝大叶对小事蛮不在乎,小时候领着他们几个小的在山里打野,跟野猪磕的头破血流都能抓把泥土糊着继续扬鞭就上。
在司天寮时听黎陌说了这人刚收了一个高阶御灵,不知是不是那时候受了什么伤?
他一问,晏茗未便轻轻点了点头:“是业障。”
西陵唯只是被邪灵的业障炸开时灼了一下,而且又有黎千寻当即封了灵脉阻止障气在周身灵脉流窜,只一条胳膊就让黎千寻和晏茗未两个人连着两次才将灵脉洗净。
而黎千寻却是结结实实接了大黑那一招业火焚身,之后不仅没有及时封住灵脉,还上蹿下跳精神十足的收拾了一个御灵,灵力损耗过半又赶着给西陵唯洗脉清障。
业火流窜的焚身之痛暂且不提,灵脉里头业障未除就得时时提着灵力护住丹鼎。前前后后几天下来实在心力交瘁,如今陷在软玉堆里头赏赏月亮看看美人可不就热血上脑鼻血喷张了么。
两人便忙把黎千寻从已经吓哭了的姑娘胸脯里抠出来放平了疗伤,花船顶上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也渐渐静了下来,姑娘们悄悄收了摊了一地板的东西都回了楼下各自的屋子。
黎阡看着厥过去人事不知的人叹了口气:“晏宫主,我哥...”他稍顿了顿,想到这人刚晕过去之前还一往无前的往人家姑娘怀里扎就觉得没什么底气,半晌才无比纠结的接着道,“我哥他其实并非是那么轻薄无礼之人。”
晏茗未双手握着黎千寻两只手腕输送灵力给他清障,目光细细盯着黎千寻泛白的脸色,眉心微蹙目光深沉,闻言抬头露出一个笑,淡淡道:“我知道。”
黎千寻醒来的时候自然已经天光大亮,而且还四肢大张平躺在花船顶上,花船顶层是个半开放的花厅,日里会将两侧的屏风门扇全部打开,此时已然是三面透风。
天上飘着一整片遮阳的薄云,迎面洒下来的光也不觉刺目,黎千寻眯了眯眼,秋风阵阵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水草腥味吹在身上,又舒服的翻了个身。
难得白日晴好半晌偷闲,黎千寻在这一片山风水意里头赖了个够,才半眯着眼起身打坐检查灵脉。
将灵力运转了一圈,果然发觉灵脉中业障已被洗净,他本身是不惧业障侵蚀,只是若放置不管靠灵脉自身净化总会慢一些。以大黑的等阶和业障的污浊程度来看,他吃下的那一记焚蚀就算用不了七八日,也得三五日才能完全除净。
所以如今业障被清得干干净净一定是晏茗未帮他洗了脉。一边腹诽又欠了某人一个人情,一边拎着衣摆准备下楼,只不过下了一半忽然察觉有些不对。
“!!谁给我换的衣服?!”黎千寻站在木梯上就吼了出来,他脖子以上还在门洞口没下来,此时黎阡倒是不在船厢,正慢条斯理品茶的晏茗未闻声忙抬头看过去,就见红艳艳的罗衫宽袖里头两只手飞快撸起袖口,随即拎着裙摆风卷残云裹成一团捞在腰间,“噔噔噔”几步跳下来直直朝他走了过来。
黎千寻揪着套在自己身上的大红罗裙冲晏茗未道:“谁干的?”说着扭头看了看四周,咬着牙问,“黎阡那小子呢?”
黎千寻这人一向很随便,通常是他把别人气的面红耳赤,晏茗未还是第一回见他如此般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由轻轻掩唇笑了一下,才道:“难不成阿尘要光着在花厅集日月精华?”
黎千寻气结:“我衣服呢?”
“沾了血污拿去浆洗了,贺公子说午后便能取回。”晏茗未说着便凑过去要将他塞作一团的裙摆松开,一边道,“阿尘,你穿红罗裙别有一番滋味。”
黎千寻没好气的拍掉他的手,“哼”了一声道:“船上就没有男人的衣服了吗,而且这么大号的罗裙也亏你们找得出。”
“柳儿姑娘帮阿尘换的衣裳,我并不知情呀。”晏茗未眨眨眼无辜道。
“黎阡呢?”黎千寻一手抱着厚重的裙摆,一手重重拍了下面前的红柱子,“人姑娘八成是听了那小子教唆。”
黎千寻在船厢咬牙切齿,甲板上由远及近一阵朗笑传来,他动了动耳根,眉梢高挑,屋子里光线一暗,黎阡跟着一位华服的中年男子从门口走了进来。
“哥!”黎阡看到黎千寻惊喜道,“你醒了!”
黎千寻从鼻孔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勾着眼角剜了他一眼。
“哦!这位就是令兄了?果然是...”同黎阡一道进门的男子抢到前面,目光下移说到一半却顿了一下,“...英姿飒爽器宇不凡!”
黎千寻隔空对黎阡翻了个白眼,两手一松裙摆落地,朱唇一勾眉眼弯弯:“这位兄台真是好眼力!”
“哈哈哈哈哈!”船厢里头光线较暗,黎阡此时也刚刚看清黎千寻穿了一身红艳艳的女式罗裙,按着肚子便笑了起来。
这会儿跟在最后的那位贺小公子也进了门,看到立在眼前一身水袖罗裙的黎千寻和另一边捧腹大笑的黎阡,急忙上前解释,开口有些局促:“黎公子实在抱歉,今早柳儿姐姐说要帮公子清洗沾血的衣物,可船上并没有合适公子的换洗衣物,只得拿了搁置许久的演出服先为公子换上,本想等衣物洗净烘干送回来尚来得及,没成想公子醒来便下了楼……”
黎千寻眉梢一动,既然不是黎阡捉弄他,也不好再揪着这么一点小事不放。人家小公子好心让他们搭了顺风船,还想着给他清洗血衣,如此这般已经仁至义尽,给他穿了女装也确实是无奈之举,打圆场似的摆摆手道:“没事没事,”说着又指指笑得嚣张的黎阡,嫌弃道,“他就是见识太少,不就是裙装吗,能把我塞进去的衣服恐怕也不是给姑娘穿的,对吧?”
贺小公子忙点头:“是,这是我家画舫特制的,专门给男子穿的舞裙。”
黎千寻额角一跳,这花船还真是会玩,花样百出出其不意。不过也好在有这个花样,不然他可能真得光着集日月精华了。
那位华服的中年男子便是这艘画舫的老板,见是一场误会,又将小公子稍稍斥责了两句,抱拳对黎千寻道:“公子见谅。”
黎千寻此时已经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了,抱拳回道:“该我们三人多谢老板和小公子让我们搭船,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贺老板便道能帮到三位仙卿是他们的荣幸,还十分客气地挽留三位在船上多玩两日。
几人客套几句之后,贺老板表示自己还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忙,进房间取过东西又跟小公子交代了些什么就匆匆离开。
黎千寻站在小窗边往外看了看,船果然已经靠岸了,外面不远处就是渡口,花船太大吃水较深,这时便泊在一处水湾里。
回头问另外两个:“这是哪里?”
“渠阳城外的香炉镇。贺老板在香炉镇有一座歌舞坊,这艘花船平时就由那位小公子打理。”
黎千寻也没回头,淡淡“哦”了一声,问黎阡:“黎阡你怎么还没走?”
不问还好,这一问,黎阡也重新想起了他要等某人醒了之后质问他的事,前一日夜里给黎千寻疗伤过后便想着帮他除下外衫,可摘下挂在腰上的青鸾之后掂了掂觉得不对劲,黎阡满心疑惑拆开缠得紧密的白布,看到光溜溜的古铜色剑身之后直接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黎阡愤愤的解下正系在自己腰间的青鸾,将剑柄递过去道:“青鸾的剑鞘你丢哪去了?”
黎千寻回头:“没丢啊。”他顺手接过自己的剑立在墙边,“我给卖了。”
听到前一句刚想松口气的黎阡顿时被那口气噎住,咳了几声才扶住他的肩痛心疾首道:“你缺钱花?”
“缺啊,怎么不缺,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是有人养着挥霍惯了,我们一介散修,吃穿住行哪样的花销不得自己想法子去换?”
黎阡看着他大哥脸不红心不跳还振振有词,捂着内伤的胸口问:“所以你就把青鸾剑鞘卖了?”
黎千寻随口答道:“对啊,上好的玄铁,又能打一把好剑出来了,只做剑鞘多可惜,共赢嘛。”
黎阡听了简直要吐血:“青鸾可是祖上传下的灵器,碧连天上下只此一个,你轻描淡写就把鞘给卖了,你没钱未央宫没钱吗,西陵绰没钱吗?”
“你吵什么,所以我就卖给西陵绰了呀。青鸾只此一个,谁的灵器不是独一个?你的葬邪不也是?黎阡你不要得理不饶人啊,天下无鞘之刃数不胜数,不多一个青鸾。”
听到剑鞘没有随便卖给哪家炼器的铁匠铺,黎阡觉得总算能顺一口气,西陵绰温良沉稳,并非小气奸诈之人,既然剑鞘还在木犀城,他就能想法子换回来。
不过那也是在黎宗主得知他败家的大哥不仅把剑鞘卖了,而且还买一送一铁料手艺一条龙给买主顺便打了把剑出来之前的小心思了。
虽说船早已靠了岸,可黎千寻一身红艳艳不便出去招摇过市,三人便一直在船厢里头等着贺公子取回他送去清洗的衣物。
船里的姑娘们也都不在,毕竟贺家的歌舞坊就在此地,整日漂在水上的花船靠了岸回了家,姑娘们总要回本家休憩调整一番。
几近午时,贺小公子才将黎千寻的衣物送回来,细声软语又是好一番抱歉。
黎千寻将一直惶惶不安的小少年略安抚了几句,裙摆一甩抓起自己的衣服便钻进了小门后的房间。
花船一层的小厅里头是存放杂物和演出道具的房间,不大的地方被收拾得十分有条理,几个红漆的木箱子摞的规规矩矩。黎千寻飞快把衣服换上,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罗裙时稍一侧身,却看到那一排红漆的箱子左下角处都刻了一个江字,轻描淡写不大不小,刚好戳在黎千寻那针眼大的心尖上。
忍不住骂出口:“他娘的,姓江的小子厉害啊!”
黎千寻从小屋钻出来便问:“你们的东家是天一城?”
贺公子不知为何他会如此问,茫然的点了头。
黎千寻咧嘴干笑了两声,拉着晏茗未和黎阡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多谢贺公子这一日的收留,后会有期!”
说到天一城江氏,黎氏弟子理所应当咬牙切齿义愤填膺,可在黎千寻这,还有着更不能宣之于口的过节,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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