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云山乱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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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乱5
酒入各人喉,滋味千百种。
与六壬灵尊相熟的人都知道他向来滴酒不沾,其实很多年前他对酒并不排斥,只是自己也捞不着机会喝罢了,但后来被绿水灌醉过一次,当时是让某人给坑了,喝完迷迷糊糊飘在云端好久下不来,然后不知不觉睡死过去把该办的正事给耽误了。
所以这人对酒这种东西向来没有好印象,一直记着喝了就是要误事的。
就是不知道,七情散人当年给他喝的酒,是不是守门人一族的乐回春。
一见到江氏弟子手里捧的是自家祖传佳酿,小刺头禾初九顿时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了,乐回春虽然是禾家庄几百年来引以为傲的生计支柱,可同时也是造成他们庄上人家家破人亡的一切起因。
而始作俑者就坐在身边,黎千寻看着禾初九脊背僵硬地弓着,死死咬着嘴唇皱着眉头盯着那两大坛子酒,眼瞧着这孩子有点绷不住,他立马扔下筷子加塞到了琐隐和初九中间,刚好斟满了酒的杯子传到面前,黎千寻迅速握住他攥得紧紧的硬拳头把满满一杯酒拍在了面前。
“敢喝吗?”
初九抬头看他,一双眸子隐隐泛着血丝,小孩咬着嘴唇吸了吸鼻子,默默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二话没说端起杯子一口闷了下去,不知是辣的还是怎么,放下酒杯的时候眼泪已经下来了。
禾初九右手边是雪绫绡,这姑娘估计也是新鲜,瞅着那个不久前还跟她喊打喊杀嚣张得很的小屁孩,转眼被一杯酒弄哭了,自己也眨眨眼摸了一杯,拱拱鼻子闻着味儿还挺香,有样学样也仰头一口灌了下去…
然后这姑娘还没轮到把手里的酒杯放回去,便特别豪迈地转身张嘴就吐了,好半天呲牙咧嘴的回过身,好似十分佩服地拍了拍禾初九,人初九是哭了,但好歹是没吐出来,雪绫绡那杯酒倒进嘴里瞬间就对这小孩刮目相看了。
一边香薷给她盛了碗汤,全喝下去之后才开口说话:“这东西从前我师父让我尝过,什么啊这么难喝?”
桌边十来口子人,恐怕也就只有神兽雪绫绡不知道酒是什么,西陵少爷没挨着她,可距离再远也不耽误他嫌弃,嘴里的词儿似乎都是原来从雪绫绡那儿捡回来的:“没见识。”
禾初九也把自己脸上的鼻涕眼泪收拾干净,跟着一起嫌弃,只是他比西陵唯厚道那么一点,多说了几个字,小大人似的老气横秋道:“不能喝酒就别喝,浪费好东西。”
神兽姑娘撇撇嘴瞪了两人一眼,赌气似的抓起筷子把两人眼前的好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卷了个干净,幸灾乐祸报复似的斜着眼睛往自己嘴里塞。
几个最不省心的在眼皮子底下过了一个回合,没当场打起来算是万幸,最后那个不省心的江与舟,被江上寒和沈棋堵在中间伸着小爪子也要讨酒喝,被阴融一个眼神给压了回去,可怜兮兮孤独又寂寞地夹菜扒饭,撑得两边腮帮子鼓得像兔子。
整顿饭,黎千寻就没怎么闲着,瞅瞅这一堆瞧瞧那一撮,自己就抱了个小茶杯一口一口抿茶喝。
开席的时候他坐晏宫主和江宗主中间,因为禾初九串了位子之后那两个人硬是被挤到了一起,江宗主一个人揽了一大坛,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晏宫主在人前向来话少,更何况跟这么一桌子人也没什么好聊的,便也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黎千寻知道晏宫主酒量了得,跟他同桌喝酒就没有能竖着离开的,或许也是人多热闹,虽然乱哄哄闹着有点假,但毕竟气氛看上去还不错,喝就喝呗,便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阴融总共带了两坛酒过来,几乎是象征性的一人满了一杯之后便被两堆人包圆了,江娆一坛,另一坛却是留在了西陵唯和沈棋面前。
西陵唯快十六了,之前也不是没喝过酒,黎千寻知道这位小少爷不是那种过分任性的性格,看着他没盯着人找架打心就放回肚子里了,根本就不担心他会把自己灌醉。
最先把自己喝趴下的是江娆,喝得脸色绯红眼泛泪花,什么都不顾了推开晏茗未摇摇晃晃挪到黎千寻身边,捧起桌边一碗粥给他喝,碗还没送到人面前自己腿一软整个人便矮了下去。
这姑娘醉得迷迷糊糊,爬起来把自己藏进师父怀里就开始哭,也不出声,就死死攥着黎千寻的衣襟,把眼泪鼻涕全都蹭在他身上,哭累了抬头看一看,抽着气打个酒嗝,埋头继续哭。
黎千寻最怕的就是招架喝醉的人,本来还以为这次又要被晏宫主揪着哭了,谁知晏宫主脸色都没变屁事没有,心说果然是千杯不醉跟人分一坛老酒根本不在话下,反倒是江娆把自己弄了个一滩烂泥人事不知。
江娆哭累了睡着了,黎千寻也顾不上看阴融那边什么脸色什么态度了,抱起自家闺女去后院找卧房,江上寒带路把人送进去,他不怎么会照顾人,正笨手笨脚地下温水拧了个帕子擦一擦那丫头花猫似的脸,晏茗未派了香薷过来照顾,黎千寻便从善如流撤了出来。
晏宫主自然就等在门外,黎千寻凑过去在他身上闻了闻,隐约只有一丝沾在袍子上的酒香,这会儿也差不多被夜风吹得散干净了,他眉头一皱:“你喝的不是酒啊?”
晏宫主抿唇轻轻笑了笑,伸手揽住他凑到耳边低声道:“我只会为你而醉,但现在不能。”
黎千寻笑:“你酒量那么好,就算跟娆儿分了那一坛也喝不醉吧。”
晏宫主抱着人蹭蹭,声音沙沙的像在跟人撒娇:“今天不想喝。”
黎千寻也晃晃脑袋蹭回去:“不想喝就不喝,这回喝倒一个了,咱们也该回了。”
“嗯。”晏宫主闷闷地应着。
再回到小厅里的时候,桌边已经没几个人了,雪绫绡一头热跟别人较劲把自己撑得够呛,摊在墙角的椅子上拍肚子,禾初九人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见有人离席之后自己也溜回去了,毕竟对他来说,饭桌上能一直忍着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剩下四个人,也在黎千寻推门进来的瞬间又少了一个,阴融,那人面无表情起身离开,从他们两人身边经过时连个眼神都没给。
黎千寻也不在意,坐回桌边看了看西陵少爷,沈棋在一边守着就没挪窝,小兔崽子喝的估计也不少,脸蛋都红了还在往嘴里倒。
也不知是怎么了,看着西陵唯把自己灌醉黎千寻却突然不想管了,只小声嘱咐了下沈棋:“等会儿能回就回,不能回就歇在这。”
雪绫绡抱着肚子蹭过来,眨眨眼:“那香薷呢,她不走我也不走。”
黎千寻看一眼那丫头:“你们俩又没喝醉,乱音坊哪有那么多空余房间给你们住,薷丫头一会出来你们也回。”
神兽努着嘴点点头,似乎还有点不大情愿:“哦。”
雪绫绡这边话音还没落地,黎千寻忽然觉得自己手腕被两只冰凉的爪子给扣住了,低头一看,西陵少爷蹲在地上仰着头看着他,也不说话,红着小脸红着眸子,看上去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黎千寻面带疑惑看了看他身后的沈棋:“…这是喝傻了?”
西陵唯吸吸鼻子,皱了皱眉,看清他拉的人是谁之后又立马松了手,重新把自个儿屁股放回凳子上,胳膊一展歪着脑袋趴在了桌子上,也不看人,嘟嘟囔囔开始说话:“对别人家的孩子都好,才认识几天的人都整天惦记着往人家这边跑,什么时候管过我……”
西陵唯虽然喝醉了口齿不清,句子发音是模糊了点,可声音却一点都不小,这时候小厅里又安静,黎千寻把他说的什么一字不落全听了个明白。
他这回是实实在在的又懵了一次。
不止他,在场的所有人估计都懵了。
“一个没爹生没娘养的人,怎么可能会讨人欢心…我就是不如别人家的孩子乖不如别人家的孩子好……”
屋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黎千寻差不多也明白过来究竟怎么回事了,扶着桌边不由得有点发抖,他还没开口说什么,晏宫主一步跨出去拎着西陵唯的衣襟把人拖起来,一手抄了桌上一杯冷酒兜头泼了过去。
这人动作快到没让任何人反应过来,沈棋整个都愣住了,晏宫主把西陵少爷扔进他怀里,语气无波无澜,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冷冽:“带他出去醒酒,明天演武台不用去了,让他到观礼台找我。”
夜色已经很晚了,仙市也早没了白天时的热闹拥挤,两人回豢龙棋田的时候没有御剑,黎千寻心里像是被打翻了一锅浆糊,乱七八糟所有东西都被搅进去黏住拔不出来,闷闷的,不透风也不透气。
黎千寻被晏宫主牵着磕磕绊绊走了半路,夜风吹着忽然觉得有点冷:“晏茗未,欢儿是不是问过你什么,你跟他说了什么?”
晏宫主也顿了顿脚步,回身看着黎千寻:“那日抹掉欢儿的记忆,也是因为此事?”虽是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显然他也早已猜到黎千寻之前说的“没什么”究竟是什么了。
黎千寻看着晏宫主忽然皱了皱眉,伸手过去在他身上摸索,腰间衣襟袍袖找了一遍:“碎玉呢?伍中元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所以你留他这么多年守在西门,他跟小兔崽子走得太近了!如果是他从小跟那孩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就不是抹掉一点记忆能解决的问题了…”
“阿尘,你别急。”
黎千寻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我不是急,急也没用。”
西陵唯心里那颗种子原来早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种下了,江娆的出现只是后来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是仍旧不知道江娆对他说了什么。
回想起来也是庆幸,刚刚饭桌上江娆一个劲儿的只顾着自己喝酒,没分心招呼西陵唯。
黎千寻咋舌对晏茗未道:“幸亏娆儿这次没有乱说话,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晏宫主微微蹙眉:“明天交给我。”
黎千寻苦笑一下:“西陵唯也只是趁酒劲儿发泄一下罢了,这些话他清醒的时候并没说过,你可别等他酒醒给他一个小火苗全给烧起来。”
晏茗未抿唇笑了下:“刮骨疗毒,不能怕疼。”
黎千寻回头瞪他:“合着不是你的徒弟你不心疼。”
晏茗未略勾了下唇角,笑得有些勉强:“欢儿现在是我的弟子,我心疼。”
“我说的不是西陵唯。”
晏茗未忽然停住,似乎是许久以前曾反复思考过的问题又因为新的契机被重新翻了出来,他皱了皱眉,犹豫着开口,语气十分艰涩:“阿尘,你是不是在他身上留了护灵符,把所有魂束侵蚀都转移到你自己身上了?”
黎千寻正想着怎么找理由不让晏宫主把事情连根捅给西陵唯,听到对方突然这么说,他却难受了。
晏宫主聪明绝顶,既然猜到了西陵唯身上有他的护灵符这事就不可能再任由他糊弄了,不再瞒着,但是也不用多说什么,黎千寻抓起晏宫主的手放在胸口给自己顺了口气,扯着嘴角笑道:“知道了就先别想着给他刮骨疗毒了,不然吃苦的可是我,我还要陪着你过下半辈子呢,不能英年早逝啊对不对?”
晏茗未紧紧扣住他的手,许久,声音有些发直:“我去找穷奇骨,期限之前一定要找到。”
黎千寻牵着他的手晃了晃,轻松道:“不用找啦,我已经知道穷奇骨在什么地方了,一个老朋友替我保存着,等我亲自去取。”
晏茗未整个人一愣:“…真的?”
数年间,穷奇骨的下落一直是个迷,而且还是个东躲西藏藏头露尾的迷,像个活物一般四处跑到处留痕迹,让人猜起来都不好下手,如今突然听到下落最飘忽不定的一个已经找到了,他都有些不知如何反应才好了。
晏茗未其实一直很怕七灵被集齐,害怕在他做好准备之前集齐,怕四百年前的悲剧会重演。
所以他一直在找七灵碎片的下落,甚至比黎千寻还要用心尽心,也是为了好让最后一个,能永远握在自己手里,不被任何人知道,包括黎千寻。
可是如今,本就进退两难的境地里又突然从天而降一张大网,这张网上长满了带倒刺的荆棘,将他牢牢圈住,而且越收越紧。
如果说原来只是他不做出选择就可以永远停步在大祸之前,哪怕苟延残喘,甚至放弃西陵唯。
而如今却变了,这张网紧紧勒住他的手脚,他没得选了,没有人会等他调查清楚准备妥当,再不肯迈步,甚至那些荆棘刺穿的人也已经变了。
不是他自己,而是他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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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嘿
心疼一下我家晏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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