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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重楼3
江氏如今风头正盛,而且除了黎氏,数百年来并未与其他门派有过不和,即便是有,以他们祖宗江娆的行事作风,不将仇家赶尽杀绝恐怕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姓江。
而不论是御灵杀人集魂,还是石像藏尸,两件事是否有所联系先不做定论,只论这种仪式性极强的作为,怎么看都是复仇者一方的手笔,黎千寻跟江氏梁子再大,他也不会认为这种事会是江家人所为。
再说江氏当家,六壬灵尊数百年来阅人无数,一个从小跟他喊打喊杀互相喷着口水捡着白眼长起来的小鬼,甚至他灵脉有多长丹鼎有多深都能探的一清二楚,能有多少斤两自然了然于胸。
黎千寻少年时常常调侃江上寒又傻又笨,倒也不是信口胡诌,前有黎尘这么个妖孽横行四方十八门,屁股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一排本家或旁系的世家子弟,江上寒本就开蒙晚一些,虽说比他们那帮乌合之众多少长了几岁,却依旧事事不敌黎尘。相比起来,江上寒心眼还不如小他好几岁的黎阡多。
如今的江上寒虽然也是看上去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做了玄门仙宗更是时时擎着满肚子天机一身的功高寿重,可黎千寻却看得明白,江上寒只有对红尘绿锈的精明。
黎千寻扬起眉眼笑了笑:“那就不是吧,总之我们现在欠了人家住店的钱,马上要跑路,不是躲你,明白?”
江上寒呵呵笑了两声:“怪不得那一屋子的人都说把你抓回去。”
黎千寻一摆手,眼尾斜勾嚣张道:“让他们试试。”
江上寒却一把抓住他手腕:“不是他们,是我。”
黎千寻扁扁嘴:“你堂堂天一城宗主,被散修野侠差遣不觉得丢人?”
江上寒却冷笑一声:“哼,你堂堂碧连天少主藏头露尾这么多年,如今跑出来跟江湖散修抢女人?还骗婚,你不丢人?”
“......”黎千寻低下头,郑而重之的把江上寒的话琢磨了一遍,搓搓下巴,“就说这香炉镇的人真是脑筋清奇,果不其然!”
黎千寻拍了下江上寒的胳膊,手腕一翻顺势挣开束缚,高高一跃踏上一棵树干连跳了两下,与江上寒离得远远的,高声道:“就算我骗婚吧,再会了江宗主,对了,如果江宗主大发善心帮我把住店的钱付了,在下不胜感激!”
江上寒往对面看了看,晏茗未和紫苏两人已经御剑紧紧跟上,他将手中的剑收起,并没有要追的意思,整整衣襟十分从容的从树枝上跳下。
“宗主!”江氏几个随行的弟子也在这时跟了上来,见主子好整以暇扭头要回,斟酌了下问道,“我们不追了吗?”
江上寒抬手扬了扬:“不必。”
黎千寻跳出老远才换乘青鸾,跟紫苏的剑一前一后行至渡口,他回头对晏茗未道:“我下去把那块白玉牌赎回来。”
“一起。”晏茗未默行剑诀将剑停了,“紫苏还要赶路回去,我们找船继续走。”
黎千寻正在裹剑,闻言笑出了声,看着晏茗未笑的十分玩味:“不御剑啦?”
晏茗未也笑:“你若愿意,自然在所不辞。”
黎千寻翻翻眼皮不再废话,拉着晏茗未的袖子过来要拿钱袋,抬头瞄了一眼渡口有没有客船,顿时愣了一下,前两日停泊那艘画舫的水湾里此时停了一艘更大一圈的华丽客船。
“那是江上寒的船?”
晏茗未也看了两眼,略一思忖:“嗯。”
黎千寻低头咕哝:“啧,家大业大走到哪里都这么招摇。”
黎千寻扒着那盛满了钱的乾坤袋挑挑拣拣一通,才找到一块最小的碎银,捏着那点花生米大小的银疙瘩啧啧有声。
茶棚生意比那天好些,那小伙计也没有再闲的独坐抖腿嗑瓜子,黎千寻低头钻进去将碎银子往桌子上一放,又拍了两下:“小兄弟,我来赎玉牌了!”
伙计闻声拎着大茶壶回身应:“好咧!哎呦是你啊,早来了!”
说着将茶壶放在桌上转身进柜台:“公子这是知难而退了?”捏着那块白玉牌出来冲黎千寻两人朝渡口那边使了个眼色,“来大人物了!你们也见到了吧?”
“呵呵,什么大人物?”黎千寻装傻装得十分敷衍,将那锭碎银放在小伙计手心,接过玉牌又看了两眼,“这总够了吧。”
小伙计应得爽快,也看出这人没让找零,笑嘻嘻道:“那就谢公子啦!”将钱收进小抽屉又抬头一脸神秘道,“看公子你这么大方,我就再给你透露些有趣的消息,那个大人物啊,就是四方世家的江氏宗主!”
“哦?”
小伙计见他表情淡淡,眨眼道:“公子刚从茶馆下来肯定见着了,不然怎么没抓到妖就要走呢,四方世家都来人了,别人哪还有的混,早些离开也好,不然事情闹起来再把黎氏的人引过来,两家交火免不了殃及池鱼!”
黎千寻自顾拎了个杯子倒上清茶,闷了一口,道:“谁说我没抓到妖?”说着指了指在紫苏怀里趴着的一坨庞然大物,“那不就是?”
小伙计瞥了一眼此时安安静静就是丑的过分胖的过分了点的沈棋,翻了个白眼:“公子你骗谁呢,这不就是只猫?”
黎千寻端着茶杯将茶饮尽:“猫就不许成精了,哪里的规矩?”
小伙计撇撇嘴:“那你抓到了怎么人茶馆掌柜的千金不跟你一起走?”
黎千寻挑眉啧声:“想来着,可有人不同意。”
“是人家掌柜不同意吧,你根本就没抓到妖物。”
黎千寻也不反驳,只是笑,勾着脖子瞅了眼渡口方向,问道:“小兄弟,江氏的船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天都大亮了,你想干啥?”小伙计没好气道。
“他们是下船直接就去了茶馆?”
小伙计登时挺直了腰杆,一拍胸脯:“当然不是,我跟他们说的!”
这个茶棚就在直通渡口的石板街,大片大片白喇喇的日光里头一眼就能看到支了青绿布棚子遮出一簇荫凉下的几张方桌,十分显眼。
说起来这小伙计还真是尽职尽责,无时无刻不在给路人宣扬香炉镇“特产”。
“那他们有没有说是来干什么的,又或者只是路过?”
“路过,那位江宗主说了,派两个人上去看看,他们还要赶路,可方才不久有两位从茶馆出来的侠士要离开,交谈了几句就也跟了过去。”说到此小伙计也皱了皱眉,“怎么,茶馆又有什么热闹了吗?”
“有啊!”黎千寻故作神秘招了招手,小伙计满脸兴奋凑过去,却又眼见着一寸寸黑下来。
小伙计一把将茶壶拎到身后,又飞快收了面前的杯子,瞪着一脸坏笑的黎千寻:“你咋不上天!”
“啧啧,我怎么说你都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阿尘,该走了。”晏茗未立在日光里,回头对黎千寻道,说话间眸子一斜又分给小伙计一个清冷的眼神。
浅淡疏离的瞳色蒙了一层细碎日光,一半和煦一半阴冷。
小伙计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弯了有些僵硬的嘴角点头赔笑。
“就走!”
黎千寻高声应着,衣摆拂过桌边的凳子带出一阵风,钻出茶棚定神看了看远处石板街:“追的真快!”
就在此时,路那头的光影里头气势汹汹跟来了一群粗犷暴躁的汉子,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棋听到动静动动耳朵,弓起身子从紫苏怀里跳了下来,三人一猫站成一排。
小伙计和喝茶的客人也听到了声响,一个两个的钻出来一看究竟。
石板街上像是被点燃了一把火,群情激奋的热浪灼的半空中氤氲的水汽都微微扭曲,一路兵荒马乱尘土飞扬。
黎千寻好整以暇回头冲小伙计眨了眨眼:“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
不顾小伙计一脸震惊,黎千寻潇洒的打了个响指,一甩袖子喊了一句:“各走各的,晏三句我们撤!”
“喵!”
紫苏往前让了一步道:“师尊先走。”
黎千寻飞快点头,抓着晏茗未转身就跑。
本来屁事没有却搞得像捅了什么大篓子一般让人白日追凶声势浩大,晏茗未没忍住笑出了声,两步跟上与他并肩,轻轻捏了捏他手心道:“阿尘,惹是生非的本事依旧不减当年。”
黎千寻严肃道:“多谢晏宫主夸奖。”
“希望渡口有船。”
跑的轰轰烈烈义无反顾,可是却也只能跑到渡口栈桥,除了刚刚就看到的不远处水湾里停靠的骚包大红船,水面上依旧是干干净净,连块多余的浮木都没有。
黎千寻回头看看就要冲过来的众人,捞起青鸾一脚蹬在栈桥边的柱子上,高声喊道:“诸位,这么劳师动众跟过来有何贵干?”
众人看清那两人却都是一愣,停下脚步惊疑不定的扭着脖子四处搜寻。
由于紫苏还带着沈棋,此时一人一猫已经御剑离地两丈,黎千寻抬头冲她摆摆手:“丫头愣着干什么,走啊。你师父跟着我还能吃亏不成?”
紫苏动了动嘴,低头对上沈棋哀怨的眼神,其实她挺有那个意思的。看着晏茗未站得远远的清俊利落,话到嘴边却是一句,“师尊保重!”
紫服少女挥动手臂,一个剑诀将剑升高数丈,在众人头顶打了半个旋便向北飞去。
黎千寻看了看茶馆众人,没见着徐甘,问道:“昨天那小胡子呢?”
其实茶馆里等看大戏的那帮人纯粹只是看江上寒带人去追了,这才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跟着往外跑。江上寒、晏茗未、黎尘,这三个人不论哪两个对上拔剑挥鞭打一架,那可都比论法道会小辈试炼要壮观得多。
谁知从山顶一路亢奋到山脚,却不见了唯一能仰仗的天一城宗主?
让他们上去跟这两人打上一架?开什么玩笑?众人一时乱了阵脚。
黎千寻自然也看出了他们狐假虎威色厉内荏,扬了扬下巴笑呵呵道:“若是帮茶馆掌柜讨账呢,我现在就给,若是找我打架,一起上吧!”
众人面面相觑,黎千寻看他们没有动作,手腕一转将青鸾收回腰间,又道:“没事我们就先告辞,烦劳诸位帮忙带个话,我黎千寻欠的账绝不会赖,只是要大掌柜的东家亲自来取,未央宫和碧连天,随时恭候!”
此话一出,众人方才的小声嘀咕便渐渐成了大声议论。
一个黑脸汉子反复打量黎千寻腰上的剑,实在憋不住便出声问道:“黎先生,晏宫主,你们二位...”咽了口唾沫,“是双修道侣?”
黎千寻额角一跳,回头看了看站得正直无比的晏茗未,没好气道:“何出此言?”
“二位只有一把剑。”
“我们乘船!”重重的四个字被黎千寻咬的吱吱响。
众人更吃惊了,一个小个子拎着两把月牙弯刀的精壮汉子道:“可这河道里没船啊?”说着看了看江家大红船,语气略显失落,“除了各大世家的私船,这片河道已经有三个月不通客船了。”
黎千寻忽的一愣,顿时恍然大悟,难怪从清平水路南下就只见到一艘画舫,再加上江上寒的这支,的确都是世家的私船:“你们是因此才滞留香炉镇的?”
对于这个问题,有点头称是的,也有拳头一握说“不灭邪灵决不罢休”的。
原来如此。
黎千寻又问:“有没有人知道为何这片河道不通客船?”
众人又是闹哄哄一阵,最后还是那个身形精悍的双刀客站出来道:“河道里有一团邪雾,从洛水至汇川,顺着数百里水路飘飘荡荡,数月前有好几艘客船都在那团雾里失踪,至今杳无音讯。由于河道跨度太广,涉及崧北南陵东平三大世家,那雾又行踪不定,碧连天的仙卿在河道里搜寻了十几天都没遇到那团雾,便有又人说那本就是恶劣天象,并非邪物所致,碧连天之后东平董氏也派了人来查此事,依旧一无所获。自那以后凡修百姓都不敢再行船,总之躲着便能相安无事。”
黎千寻看着那小个子挑挑眉梢:“见过的都失踪了,没见过的都没见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都是在临河道的渔户处打听来的,他们之中有人曾见过那一团诡异的白雾。”
“哦。也就是说我在这等多久都等不到船了?”
人群中有几个人道:“要是有船我们早离开这鬼地方了。”
黎千寻扭头看看晏茗未,一时还真有些犯愁。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上辈子带徒弟也从没有过这种顾虑。转身噌噌几步走过去拿胳膊碰碰那人:“这事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晏茗未摇头:“不知。”
“崧北南陵东平三大世家都得知这段水路有异,你会不知?”
晏茗未却眨眨眼:“我何时骗过你?兄长也并未向我提及此事。”
黎千寻向来不是个在意世俗眼光的人,那些陈规旧俗更是看不进眼里。可对晏茗未不行,他十三年前在鬼镇对这人轻薄戏弄了几句,这人就锲而不舍的撩了他十年,从十年前不知在哪座花楼学来的荤话,板着脸说的磕磕绊绊,到现在能不动声色的把撩拨挑逗融于无形,身体力行的进行着“滴水之耻涌泉相报”的君子报仇大业。
纵是黎千寻这个老妖精,也看不透晏茗未壳子里头装的到底是黑的还是白的。
毫无疑问,黎千寻想晏茗未能跟着,一是因为墨藤能掩去七灵灵信,二自然是因为晏茗未跟他向来默契,毕竟是小六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有他的遗风,挖地狱兰撬穷奇骨这种可能会被天打雷劈的事毕竟不是什么好差事,多一个人便多一分胜算,第三嘛,晏宫主是声名在外的正面人物,不论走到哪里横行霸道,都有木犀城和未央宫挡刀。
就在黎千寻苦恼该不该御剑的时候,不远处还没散去的人群忽然一阵喧闹,顺着几个人跳着脚的指指点点,黎千寻眯起眼睛往河道上游看了看。
朗朗日光洒上广阔的水面,那一叶扁舟激起的水纹顿时金光灿灿,看上去异常亲切。
黎千寻心里只道,不管是不是载客的船,哪怕是出钱买也得让那人把船留下,凡修怕邪雾,他可不怕。
只是万万没想到,在众人高矮远近参差不齐的热切目光中,小船缓缓靠岸。
那艄公一抬头,声音清脆:“晏宫主,黎公子,快上船!”说着还急切的看了几眼不远处虎视眈眈的茶馆众侠士。
黎千寻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晏茗未拎着扔到了船上,堪堪站稳,刚刚喊人的年轻小哥举着一丈长的竹竿点了一下岸上青石,小船加速离开了栈道,就剩下在岸上看着它们漂远的众人在秋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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