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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云鸟7
第四局,是死局亦是和局。
黎千寻说过,这一局对应的卦象正是三阴爻的“坤”。
雪绫绡听到那个字,立马将扎进木头堆里的脑袋拔了出来:“什么坤?”说着满脸疑惑的把别在腰里的木牌掏出来递过去,急急问道,“师祖,我住的就是坤字号房,有什么联系吗?”
黎千寻依旧背靠着桌子正对那扇奇妙的木窗,摇头道:“可以有,也可以没有。”
西陵唯呲牙咧嘴的在一边小声咕哝:“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能不能好好说人话…”
黎千寻笑着斜了小孩一眼,指着窗子道:“这还就是眼下该说的人话。西陵唯我问你,棋分黑白,人分吗?事有是非,人有吗?并非所有东西都能在既定规则上分出个绝对。你还太小,嫩得很呢。”
“你这次跑出来还真是跟对了,先不算今年豢龙棋田论法道会的一场大戏,单就这几天能见识到的东西,就比你七羽师傅絮絮叨叨教给你的实用多了。”
说着转身拍了拍小少爷的肩,侧身看到晏茗未身后瑟瑟缩缩还跟着个人,瞬间一愣,挑眉问:“哟,账房兄弟怎么了这是,给吓成这样,晏宫主你怎么人家了?”
黎千寻话刚出口,晏茗未都还没来得及动作,他身后跟着的那伙计就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了硬地板上,一声脆响刮得黎千寻眉毛一跳,听着就膝盖疼。
那伙计正是前一天夜里他们投宿时忙前忙后安排房间的小伙计,也就是被沈棋和晏宫主认出来的漠原西兽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东平三险之一的天街下。
黎千寻过去蹲在他面前,问道:“小兄弟,我们只是路过房客,又不是什么豺狼猛兽,你怎么这么害怕?”
那店伙计小脸煞白,全然没有了前一天的镇定随和,抖抖索索伸手指了指坐在桌边的一根“红木头”,拼命咽了几口唾沫才道:“客官,你们什么来头小人大致猜到了,那位灵君威压太强,我族虽能化形,但灵息实在贫弱,承受不了啊!”
“哦,”黎千寻挑了挑眉,“你承认你不是人了。”
小伙计脑袋拼命点,不知是发抖还是什么,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里流动的满是深深的无奈:“本来就不是啊。”
黎千寻抬头看了眼沈棋,戏谑道:“这么坦荡,那为什么化作人形在’虎口客栈’看店啊,御风君一向不爱管闲事,怎么漠原西的人会跑到东平来,而且还把守着这么重要的据点?”
不知道为什么,小伙计抖得越来越厉害,上下牙齿打着架连话都说不囫囵,只能断断续续的交代:“小人…是芒山南麓的……山鼠一族…”
“山鼠?”黎千寻不由扬起眉梢瞄了眼雪绫绡,正要低头继续听小伙计接下来要说什么,就眼睁睁看着他面前一坨人形浑身抖了几下,紧接着逐渐塌了下去,就跟市井的传奇话本中说妖物被打回原形时一样的情形。
只是没有夸张的一股白烟,也比谣传的收妖过程迅速了不少。
“……”黎千寻看着已经变回原身的山鼠兄弟,伸手戳了戳他肚子,“不能说话了?”
“吱吱!”小山鼠抬起两只前爪攀着黎千寻的手指立起来冲他叫,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看来真是被两头狻猊给逼出原型的,之前的“怕”,只是出于兽族等阶本能。
“怎么办?”黎千寻拎着耗子抬头看向晏茗未,“你从哪找到他的?”
“后厨。”
黎千寻一愣,扭头看了看邻桌的一桌子饭菜,问道:“这顿饭谁做的?”
“哦!”雪绫绡掰着手里的木头接道:“是另一个人,晨起我抓老鼠把屋里东西打翻了,就是那个伙计收拾的。”
黎千寻挑眉:“人呢?”
雪绫绡勾着脑袋往柜台处看了看:“咦?刚刚应该还在,去别处忙了吧。”
黎千寻拎着山鼠默了一会,又道:“丫头,你抓耗子抓到了吗?”
雪绫绡摇头:“没。师祖,我抓的那老鼠不会就是他吧?”
“谁知道呢?”黎千寻起身将手上的山鼠丢在一边的椅子上,回身对晏茗未道,“现在虎口是不是只有我们几个?”
晏茗未略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是。”
虎口客栈,相对点星镇别的地方来说,这处确实是偏僻得很,而且不只是位置隐蔽,不单是没有外乡人投宿,甚至连本镇的人都鲜少在附近出没。
黎千寻问晏茗未虎口是否有人,其实并非只指客栈。此时的他们,是确确实实被一个尚未亮起的局,拘在了虎口之中。
此处蹊跷,“虎口”的局是否能困住黎千寻一行人暂且不说,既然有人动过这个心思,就说明虎口的线索和点星镇棋局对东平全局而言极其重要不可或缺。
黎千寻来东平并不是游山玩水看望故人,他是来找七灵之一的地狱兰。而豢龙棋田董氏很有可能已经将地狱兰据为己有,并且正在酝酿着不可与外人道的秘密。
于豢龙棋田来说,黎千寻就是贼。
所以,黎千寻出现在虎口,随即却掉进东平的圈套这一结果,就并不一定是因为豢龙棋田对进入“虎口”的人无差别对待而被牵连了。
另一个可能就是,有人知道他来此的目的。
至于是谁,似乎并不难想象。
想到此处,黎千寻不禁生出几分烦躁,他抬手摁了摁自己肚子的伤口,皱着眉看向晏茗未:“江娆也来东平了是不是?”
自黎千寻从崧北离开,虽然时间不长,只有短短半个月,但遇到的事情却是七七八八好几箩筐。最有可能引起别人注意的,大抵还是云水谣的那一战。
而在那之后,江娆若是再认不出他是谁,那丫头就真的白养了。
晏茗未只担忧的看着他唤了一声:“阿尘…”
没等开口解释便听到“哐啷”一声巨响,雪绫绡猛地推开桌子起身,身后精致的雕花木椅后仰撞倒了两个窗洞之间的木屏风,连带着两把椅子一起砸上满桌冒着香气的佳肴。
一时间杯盘满地一片狼藉,雪绫绡在一串碗盘碎裂的脆响中开口高声问道:“江娆?她怎么还活着?”
一阵乱响过后,黎千寻才摆了摆手示意那丫头坐回去:“不稀奇,我不也活着么。”
“师祖!”雪绫绡看着黎千寻脸上的笑急得直跺脚,“师父之前告诉过我,江娆欺师叛道罪大恶极,早就该清理门户了。”
黎千寻动作一顿,缓缓看向雪绫绡,淡淡道:“该不该清理门户,只有我说了才算。”
雪绫绡还想继续争辩,却忽然看到黎千寻脸上血色几乎在一瞬间褪了个干净,她急忙过去伸手要扶,却被一根急窜而出的墨藤挡住。
晏茗未原本就在黎千寻身后,见他身形不稳便立刻将人揽进怀里扶住。
就在这时,一直坐得像根长了蘑菇的木头似的沈棋突然起身疾掠出去,一道朱红的影子从几人眼前一闪而过。
雪绫绡抓着墨藤急道:“怎么了?!”
西陵唯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你说话太难听了!”
雪绫绡一把拉出腰上的赤萤,指着门口跳脚:“能不能等会再埋怨我啊!”
“顾好你自己。”晏茗未甚至都没看雪绫绡一眼,手腕微动收了夜宴之后冷冷道,“想在人群中立足,多跟沈棋学学,先收好你的野性子。”
黎千寻其实并没有太生气,就算有气,也是因为小白眼狼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没心没肺豁达如他,不可能把自己气晕。只是刚刚不知怎么,像是突然有人在他魂束上抽了一鞭,接着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差点两眼一抹黑晕死过去。
等到靠着身后的人重新站稳,他才喘着气抓住了晏茗未的胳膊,闭了闭眼喃喃道:“不怪雪丫头,是娆儿。”说着自嘲似的笑了笑,“不过是一缕生魂,真就阴魂不散了。”
晏茗未皱着眉头在他额角蹭了蹭,轻声道:“这边有我,先送你回崧北?”
黎千寻抬头盯着他,有气无力的笑,这人明明脸色一片苍白虚弱到极致,眼角眉梢的嚣张矜傲却总也无法忽略:“这事没我可不行。”
黎千寻也就晕了那么一下,靠在人晏宫主身上等魂的时候还不忘心疼一下刚刚被撞塌的一桌好饭。
雪绫绡咬着嘴唇委屈吧啦的杵在桌边,刚刚被黎千寻丢在椅子上的山鼠也被埋进了屏风底下,这会才吭哧吭哧从碎盘子下边爬出来,顶着挂在小耳朵上的一片青菜叶爬到她脚上咬她衣摆。
黎千寻看着那小东西,又伸手指了指另一张桌子上的机巧对晏茗未道:“雪丫头说她是早上抓老鼠的时候发现的那副东西,如果那只老鼠就是他的话,我猜测应该是都木派来的,虽然不知道他曾经有没有想把我怎么样,但是如今他也确实在拆双玄五色搭的台子。是友,而非敌。”
晏茗未皱眉点了点头:“我知道。”
黎千寻看着晏宫主一脸严肃,便伸手擒住那人下巴,唇角一勾笑的一脸奸猾,他道:“知道啊,既然知道我不是孤军奋战,你怎么还满脸不开心,嗯?”
晏茗未握住他的手,轻轻道:“没有。”
虎口客栈大门朝向东南,这客栈小楼本就不算太大,大堂自然也宽敞不到哪里去。已是午后未时,自门口照进来的日光渐渐扫着门边隐入一侧墙壁。
就在两人还没来得及坐回桌边促膝长谈之前,最后一缕细长的明亮光线自泛黑的地板上蓦地消失。而就在这时,原本光亮不够的后墙窗洞处却忽然亮了起来。
那两扇窗子都是圆形,外面的光透过雕花窗扇洒在桌子前的空地上,精致繁复的重重花纹被拉长嵌于其中。有一个已经被黎千寻解开,地上光影便是十分清晰的一张棋谱。
晏茗未看着投到自己脚边的棋盘影子皱了皱眉,几乎是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不分黑白。”
“什么?”黎千寻不由一愣。
棋盘之上的棋子有黑白之分,不论对弈还是观看看棋局,黑白两色绝对不会混淆。可若是将棋局化形为影,不论黑白便都成了一坨黑黢黢的影子。
黎千寻眉目一凛,对晏茗未道:“晏三句你去把那个也解了。”
雪绫绡闻言眨眨眼,拎着那只山鼠蹭到桌边,小心翼翼开口:“师祖,这个还拼不拼啊?”
“当然要拼,耗子兄弟不就是给你看的这个么。”
黎千寻看了看方桌上那一堆机巧零件,再看一眼一直趴在桌子上的瞅着他的西陵少爷,又道:“丫头,西陵唯弄出来的是什么,认得出吗?”
雪绫绡摇头道:“他一边摆弄那些木头一边给我讲道理,我听不进去,就给他拆了,没看是什么,只记得大块的木头能拼出一个桥。”
黎千寻看着西陵唯扬了扬眉,道:“这副机巧不止一个组法,对吧?”
西陵唯撇嘴,下巴颏放在桌子上也不起身,张嘴说话的时候脑袋一拱一拱的:“你早看出来了还问我。”
“几种?”
“两种。”西陵少爷摸摸鼻子悻悻道。
黎千寻最熟悉西陵唯不安时的那些小动作,便看着他笑:“这次错了。”
西陵唯努着嘴把桌子上的鸡零狗碎扒拉进自己怀里,仰头道:“那你教我。”
窗扇的机巧机关比耗子兄弟引着雪绫绡找出来的这副玲珑机巧容易摸索,晏宫主那边的窗子花纹全部变换完成的时候,黎千寻还在捏着一个木块给西陵少爷讲解两个方向各有什么不同用处。
黎千寻抬头看到地面上两幅并排的光影时,由衷的摇头苦笑了半天。
果然不出所料,此时地面上的两幅棋局,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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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还有第二更,够得上明早看。
棋局线索细,不用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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