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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昕脚步微滞。
杨妧接着道:“世子爷二话不说拔腿就走是什么意思,就此放弃还是不管老夫人同意不同意,你悄没声地离开?你我意见不同,不是应该坐下来商讨吗……世子爷已经十六岁了,能不能有个成年人的样子,不要这么幼稚?”
“你!”楚昕回过身,怒目而视,“你才幼稚,不可理喻。”
杨妧不看他,转身吩咐青菱,“给世子爷沏壶茶,稍微酽一点儿,清醒清醒脑子。”
青菱应声,很快端来托盘。
青荇则取来两个石青色棉布垫子,垫在石凳上。
杨妧坐下,亲自执壶倒出来两杯茶,端起一杯捧在手里,不紧不慢地说:“假如世子爷真的去了宣府,总兵大人调兵遣将时,把你派到西路防御,而你却想到东路进攻,也会半句话不解释转身离开?既不说你的想法,也不听总兵解释?”
楚昕抿抿唇,在杨妧对面坐下。
杨妧放柔声音,“表哥喝茶,你早晨跟姨祖母商议的就是这事?姨祖母怎么说?”
楚昕忿忿不平地说:“她让我到鸿胪寺担任鸣赞序班。”
满脸都是委屈。
杨妧莫名想笑。
她完全能够理解秦老夫人的想法。
楚昕恼道:“连你也笑话我?”
“没有,”杨妧敛去笑容,温声跟他解释,“表哥想过没有,姨祖母为什么想谋这个职务?因为鸿胪寺清闲,而且出不了大错,即便传赞传错了,也不会是砍头掉脑袋的罪……表哥可知道,昨天在余阁老府上,姨祖母听说表哥跟顾三爷起了争执,脸都吓白了,两条腿软得险些走不动。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姨祖母担心表哥或者顾三爷出事,因为表哥行事素来没有轻重,让人没法放心……姨祖母怎么敢让这样的表哥去宣府呢?你自己莽撞听不得人劝也就罢了,可你会连累国公爷,连累边关将士!”
楚昕沉默着,俊脸一层一层晕上羞愧的红色,而眼眸却一层一层地染上沮丧的灰色。
他慢慢低下头,原本挺直的脊背也慢慢垮了下来。
杨妧心有不忍,默默叹口气,“眼下姨祖母肯定不会同意的,可再过两年,我肯定会帮表哥劝服姨祖母。两年后,表哥十八,建功立业也不迟。”
楚昕抬眸,狐疑地问:“你保证?”
杨妧重重点头,“不过,表哥得改掉做事不顾后果的毛病,而且这两年不能闲着,得领两件差事。姨祖母看到表哥稳重了,行事有法有度了,不用我劝也会同意。”
楚昕赌气道:“我不去鸿胪寺。”
杨妧莞尔,浅浅抿两口茶,语调轻松地问:“表哥可曾听说沈仲荣,太<祖>时候万晋国最富的富商?每到端午节,他们家都会在院子里搭上棚子,就是沿着围墙四周,用细纱整个儿围起来,夏天就不用怕蚊虫叮咬了。”
楚昕仰起头,看到被翠绿枝叶映衬着的石榴花,明媚而娇艳,再往上,是湛蓝的天空,有白云悠然飘过,广阔且高远。
而近处,两个丫头在廊前打络子,青菱拿只剪刀修剪墙脚的月季花,厢房里,欢快的乐曲声传来,一遍一遍,百听不厌似的。
这是个让人感到安闲放松的地方。
楚昕翘了唇,“这么大的院子搭棚子可不便宜,得花费多少细纱?”
“差不多六七千两银子,而且只能用一季,细纱经过风吹日晒就不结实了,每年端午搭上,中秋就得拆掉。表哥,你想没想过多赚点银子?”
楚昕认真地望着她,“你想让我行商?行商是贱业……而且,府里只要别像沈仲荣这么奢侈,一辈子花用不愁。”
杨妧微笑。
这次楚昕没有跳脚,可见他还是能够听进去别人的话。
杨妧指指他面前茶盅,“表哥喝茶,”待他喝完半盏,续了满杯,笑道:“不是行商,不过话说回来,行商没什么不好的,之前每有饥荒灾害,商户都拿银子出来赈灾……前朝末年,士兵缺衣少粮,不也是从商户那里募集的?我是觉得,家里多点银钱有底气,假如,再遇到朝廷军饷供给不足的时候,至少士兵不会饿着肚子打仗。”
楚昕目光顿时变得深沉,两手捧着茶杯,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杯壁上横斜的梅枝,声音里带了些兴奋,“河工最赚钱,修一段少说能赚七八万两银子。我去找工部姚主事,让他给我和顾老三每人留一段河道。”
这是世家子弟才有的底气,他们似乎生来就知道做什么事情要找哪处衙门,找什么人疏通。
不像当初杨家人乍进京,捧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
杨妧笑道:“现在百姓都忙着地里庄稼,谁顾得上河道?以往不都是过完中秋,地里空闲了,而且雨水少了才开始清淤筑坝?”
楚昕赧然地轻咳了声。
杨妧又道:“这会儿户部要修禄米仓,备着储存秋粮,再过些日子要修缮会同馆,疏通河道,新粮收上来还可以做禄米生意,每一桩都是稳赚不赔。”
楚昕商议她,“那我找户部的魏侍郎,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不用找他,找他反而还坏事。”杨妧略略倾了身子,“大家都知道这几桩差事赚钱,肯定不少人捧着银子求上门。魏侍郎收了银子怎可能吐出来,而且会拿你和顾三爷年轻没有经验为借口回绝你们……不如你和顾三爷直接求到皇上那里,就说你们以前不懂事胡作非为,现在长大了,想为圣上分忧,主动要求禄米仓的差事。皇上八成会答应,即便不应也无妨,你们再求其它事情,求上三四件,皇上总得答应一件。”
楚昕两眼亮晶晶的,得意地昂起下巴,“圣命下来,魏侍郎自然不敢不从。”
杨妧小声补充,“姨祖母那里也没话说,毕竟那个圣旨不可违。”
“对!”楚昕大笑点头,整个人神采飞扬,从心底流露出来的喜悦让他活像骄傲的开满屏的公孔雀。
杨妧还是更喜欢这样意气风发的他,不由弯起唇角,笑着嘱咐他,“你们还可以跟皇上说,赚了银子会孝敬他一成,就拨到他的内库里……但是事情一定要做得漂亮,这样才有下一次。两三桩差事做下来,满京都的人谁不知道你们能干?姨祖母也就信得过你,肯跟你商议事情了。”
楚昕连连点头,忽而站起身,朝着杨妧一揖,“多谢表妹指点。”
杨妧笑道:“不要表哥谢,等表哥赚了银子,分给我半成好了。”
“都给表妹也使得,”楚昕微笑,又揖一下,告辞离开。
出了霜醉居的门,只觉得树叶格外绿,天空格外蓝,白云好看得不像话,就连那几株黄栌也比往日顺眼得多。
楚昕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攀到黄栌树上,将最顶上那枝枝叶掰下来,拿在手里轻轻转动片刻,随手一扔,撒开脚丫子往西角门跑。
照旧没喊婆子开门,翻着围墙出去了,马不停蹄地继续跑到观星楼,吆喝着唤临川,“赶紧去忠勤伯府叫顾老三,小爷有事跟他商量。”
***
天气越发热了,杨妧把绣花绷子搬到石榴树下,开始做真彩阁的衣裳。
夏天容易心烦气躁,那些大红大绿的颜色便不能用。
杨妧选了天水碧的杭绸做袄子,袄子上不绣花不绣草,只打算用浅灰色的绸布在袖口和下摆镶两道半寸的襕边。
裙子则用素白色的银条纱,同样在裙摆处缀一道襕边。
天水碧搭配素白色,最能使人心静。
杨婵则在旁边石桌上描红,描得累了,会转动八音匣子,一边听着乐曲,一边玩华容道或者九连环。
五天以后,圣上口谕,着楚昕和顾常宝修缮京都的粮米仓。
京都和通州都修建有仓场,通仓称为外仓,用于盛放军饷以及顺天府周遭粮米,有二十多个粮仓;京仓称为“内仓”,专供京都百姓食用,足足十个大粮仓,其中皇室用粮专门有个“白粮仓”。
白粮就是洁白好米,上等米的意思。
秦老夫人既高兴,又担心,拉着楚昕的手道:“皇上怎么会指派给你们,你们两人都还是孩子,从来没领过差事?这样吧,让小严管事把手里事情都放下,以后跟着你,粮米仓可不是小事,半点差错不能出。”
“祖母,”楚昕好脾气地让她握着,“您别担心,我能做得好。小严管事平常忙,不用麻烦他,若是我有不懂的地方,自会去请教严总管……忠勤伯那边也遣了老成的管事帮忙。”
说着,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杨妧。
杨妧弯了唇角朝他笑,目含鼓励。
楚昕脸色一红,忙收回视线,继续道:“户部和工部的主事,都已经知会过了,若是有差错他们也跟着受连累,所以肯定会经心照拂。”
“对了,”秦老夫人也想到这点,“让严管事拿着你父亲的帖子四处跑一趟,该打点的都打点一番。”
楚昕笑着应了声“好”。
因为楚昕得了差事,秦老夫人高兴得不行,对于参加忠勤伯府的宴请也多了几分重视,吃完早饭留杨妧商讨了好一阵子衣裳首饰。
决定两人盛装赴宴,吃完饭后还要跟忠勤伯夫人聊一聊孩子们的差事。
秦老夫人全盘做主,杨妧完全没有置喙的余地,待回到霜醉居,看到楚昕坐在石凳上正指点杨婵描红。
杨妧屈膝行礼,“恭喜表哥。”
楚昕眼里有遮掩不住的欢喜和骄傲,“……圣上夸我和顾老三懂事,有孝心,半点没犹豫就答应了。听到我们说给他一成利,圣上很高兴,说差使完了要亲自查看我们的账本子,所以我跟顾老三一定要亲力亲为,免得廷对时候答不出来,辜负圣上信任。”
杨妧连连点头,“表哥说得是,不过修缮禄米仓事情繁琐,要跟木匠、泥水匠打交道,还有户部和工部大小官吏,表哥稍微收敛着性子……对了,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期间免不了有人贪墨占小便宜,表哥莫太严苛,奖惩有度才好。”
楚昕眸中含笑,“严总管跟我提过了,你还有什么吩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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