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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量着,范二奶奶已提着裙角迎出来。
杨妧给关氏引见过,指着杨怀宣道:“这便是我弟弟,今年七岁。”
“真是巧,修哥儿月初刚满七岁,”范二奶奶打量他几眼,赞道:“真是个齐整孩子,看着就比修哥儿稳重。”
回头吩咐身边丫鬟,“去竹苑等着,若是修哥儿上完课,赶紧过来回一声。”
笑着将杨妧几人让到东次间。
炕上摊着一匹缂丝,宝蓝色的底色上织着云纹牡丹瑞果纹,甚是华丽。
杨妧低呼,“真漂亮!”
范二奶奶叹道:“这是新出的花色,打算贡上的,也不知能不能入了贵人的眼?”
杨妧伸手摸了摸上面的牡丹花,“听说元后喜欢菊,这才有了菊花会,贵妃娘娘最喜欢芍药,国公府种了好几种芍药花。”
万晋朝虽未硬性规定妃嫔们所用衣饰物品的花色,但何文秀入住后宫时,屋里的摆设器具都是粉彩牡丹。
如今元后即逝,贵妃不喜牡丹,其余诸人未必敢用这种花色。
范二奶奶眸光闪动,言语间更加热情,“到炕上坐着。”
杨妧好奇地问:“江南不兴盘炕,二奶奶还习惯?”
“开始嫌来回脱鞋麻烦,这会儿觉得挺自在,坐累了随时靠一靠。”范二奶奶拿只大迎枕递给关氏,“我和四姑娘投缘,很能说得来,杨太太也别拘礼,就跟自己家里一样。”
关氏笑道:“阿妧淘气,幸得二奶奶能容让她。”
“哪里?四姑娘可是老成得很,我那铺子得亏她才打出名堂……刚开业那会儿,每天上门的客人两只手能数过来,到现在接的活计都排到年底了。杨太太几时有空去瞧瞧,现在就该置办过年衣裳了。”
关氏惊讶地挑起眉毛,“这才九月中,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也太早了。”
杨妧笑着解释,“真彩阁生意红火,要是晚几天,就不接活计了。”
关氏恍然,“哎呦,改天我一定去瞧瞧。”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范二奶奶直爽地说,“见完缪先生之后咱们就走,三个小的留家里玩,咱们逛完铺子去吃馆子,正经逍遥一回。”
关氏刚来京都,杨妧正有意带她周遭逛逛,便不推拒,笑应道:“好啊,中午到三条胡同吃饭,我做东。”
说着话,丫鬟撩帘进来,脆生生地说:“回奶奶,少爷那边下课了。”
三人忙下了炕,唤上杨怀宣一同往竹苑走。
缪先生四十出头,身材瘦小,穿件灰蓝色织亭台楼阁图样的直裰,留着山羊胡,眸光却很亮,淡淡地扫过几人,停在杨怀宣身上,“进来吧。”
门戛然阖上,将杨妧等人挡在门外。
范二奶奶讪讪地赔笑,“缪先生性情冷淡,人却是极好的。”
关氏不以为忤,“没事,读书人泰半如此,只要有真才实学便好。”
片刻工夫,杨怀宣走出来,小脸紧绷着,可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缪先生看向关氏,“你是杨怀宣家中长辈?”
“是,”关氏忙屈膝行个福礼,“先生有何交代?”
“怀宣比宜修进度稍慢,心性还不错,以后每天辰正过来,午时散课,给他准备一本《千字文》和一本《论语》。”
关氏连连应好。
缪先生略颔首,提上书袋扬长而去。
范宜修跳着欢呼,“太好了,以后我可以跟怀宣一起上课了。娘,把我那个绣松树的书袋给怀宣吧,他还没有书袋。”
范二奶奶笑应着,连声吩咐人去取。
书袋用了双层的青色嘉定斜纹布,上面绣一枝遒劲的松枝,很是清雅,里面备着一盒笔一盒墨锭和半刀裁好的宣纸。
杨怀宣躬身道谢。
范宜修拍着他自己的书袋说:“咱俩是一样的,我的绣着翠竹,”仰头看向范二奶奶,“娘,也给小婵妹妹做个书袋,绣上梅花,这样我们就是岁寒三友了。”
杨妧“噗嗤”笑出声,这三位的年龄加起来不足弱冠,还岁寒三友?
关氏也忍俊不禁。
范二奶奶却满口答应,“行,回头给小婵做个梅花的。这会儿娘要出门,你跟怀宣和小婵在家里玩,不许淘气。”
范宜修重重点头,“娘放心,我会照顾好客人。”
关氏颇为感触地说:“二奶奶把修哥儿教得真好,原先我还担心孩子没有玩伴,这下可放心了。”
范二奶奶道:“我家修哥儿别的都好,就是话多,以后杨太太可别嫌我们烦。”
三人有说有笑地出了门。
范二奶奶指点着哪里有菜市场,何处有杂货店,要是家里需要干零碎活计的小工往哪里找。
关氏一一记在心里。
不过盏茶工夫便到了双碾街,杨妧注意到最头上的衣锦坊不见了,而是换了织锦阁的招牌。
范二奶奶道:“那家生意当真不错,地角好,店面大。梅掌柜很会来事,头一天开业,整条街每家铺子都送了匹府绸,还请我们当家的吃过两次酒。后来,到我们店里的客人如果想要府绸,我都推荐他们往织锦阁去……唉,和气生财嘛。”
杨妧道:“你也很能干了,”笑着指给关氏,“娘,门前最热闹的就是二奶奶的铺子,叫真彩阁。”
只这会儿工夫,已有三四人兴高采烈地出来,个个手里拎着蓝布包裹。
显然都是买了布匹的。
而店里人更多,摩肩擦踵的,连平日只管打杂的小芸都在忙着接待客人。
范二奶奶张罗着要替关氏量衣,杨妧忙拒绝道:“我的手艺不比绣娘差,而且这么好的显摆孝心的机会,可不能凭空没了……不过我得买几匹布,你给我去个零头吧。”
说着挑了一匹宝蓝色杭绸、一匹松花色杭绸、两匹丁香色棉布和两匹藏蓝色棉布。
范二奶奶一看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低声道:“库里有几匹洇过水的细棉布,稍微脱了颜色,倒真正细软,如果不嫌弃我一并给你送过去,纳鞋底子或者做棉袄里子都能用。”
杨妧笑道:“好呀,求之不得。”
范二奶奶低声吩咐了小芸。
午饭是在东兴楼用的,三人没要雅席,而是在一楼靠窗找了个桌子。
窗扇半开,阳光直射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杨妧要了有名的炸响铃、烩三丁,再要个八宝豆腐汤和三碗白米饭。
正等菜时,有人坐到了斜前方的座位,竟然是李宝泉,和一位花信年纪的妇人。
杨妧过去行礼,李宝泉替她引见身边妇人,“这是拙荆田氏,这是杨姑娘,何公子的义妹。你寻到合适房子不曾?很是惭愧没能帮上忙。”
杨妧给田氏福了福,答道:“李大人切莫这么说,我已经麻烦您很多了……我前阵子买了宅子,我娘他们也来了。家里都是妇孺不方便请李大人做客,太太几时得闲,还请过来喝杯粗茶,我家就在前面四条胡同最东头那间,非常好认。”
田氏含笑应了,“改天定然去叨扰。”
“我定然扫榻相迎,”杨妧笑着点点头,重又回到自己桌旁。
关氏便问:“那人是谁?”
杨妧回答:“大理寺左寺正,之前我拜托他帮忙找过房子。”
范二奶奶着实惊讶了下。
她还记得,当初她跟杨妧住在同一家客栈,应该是脚前脚后进京的。
这才半年时间。
杨妧结交余新梅这样的大家闺秀不奇怪,毕竟是住在国公府,碰面的机会多。
可她竟然认识八竿子打不着的官员,这就让人刮目相看了。
范真玉刚到京都那几个月,天天在外面晃,都是捧着猪头找不到庙门,想送银子都送不出去。
又想起,前两天门口经常出现的高头大马和那些衣着简单却气势不俗的侍卫,范二奶奶默默地抿了抿唇。
吃过午饭,杨妧哄着杨婵歇了个晌觉,刚睡醒,真彩阁送来布料。
除去她买的布匹之外,另有四匹细棉布,从边角看确实褪了色,里面却还鲜亮,摸上去非常舒服。
关氏也道:“好好的布料卖不出去,可惜了的。”
母女俩把洇过水的部分剪掉,打算洗干净了做袼褙,剩下的洗洗做棉袄里子。
杨妧将那匹宝蓝色的杭绸单独挑出来,其余的交给忆秋,“这几天你辛苦些,每人做两身衣裳,一身夹袄,一身棉袄,松花色的杭绸做比甲穿。要是忙不过来,让念秋和问秋给你打下手。”
忆秋应道:“行,刘嫂子也能拿针,把吉庆的交给她来做,自己亲娘做的,更舒服暖和。”
杨妧着意地看她两眼。
倒是聪明会来事,既减轻了自己的负担,又讨了刘嫂子的好。
说不定刘嫂子正想亲手给儿子做,可以多絮棉花。
杨妧把宝蓝色杭绸给关氏,“我吃不准弟弟的尺寸,娘帮我裁一下,做件夹棉袍子,剩余的布给缪先生和青剑各做件衫子,够用吧?”
缪先生的束脩是每月一两银子。
范二奶奶每天供着点心,杨妧就想一年做四身衣裳,也算是弟子给先生的孝敬。
关氏仔细琢磨会儿,“青剑身量跟你爹差不多,缪先生要瘦小些,应该是足够了……你光给别人忙活,自己要不要添衣裳?”
“我衣裳有得是,姨祖母老早把夹袄和棉裙做好了。小婵的也不缺,我还收着几匹上好的素缎,好生做几件新衣裳给娘穿。”
关氏斜眼瞧着她,“这半年真是长了本事,花钱跟流水似的,买布花了十二两,中午一顿饭又是一两半……外头还欠着债呢,两年下来看你怎么还?”
“该花的银子要花,该省的我也会省,”杨妧亲昵地抱着关氏腰身撒娇,“娘尽管放心让我当家,实在不行,您手里不是还有银子吗?省吃俭用也够一辈子花费了。”
关氏“哼”一声,掰开杨妧的手,“多大了,还往身上黏,小婵都没像你这样。”
杨妧理直气壮地说:“我之前没黏过娘,现在要补上。”
关氏不搭理她,却在转身时悄悄绽出一丝笑意。
她也是考虑到箱底的银子,才没有拦着杨妧乱花钱。以前亏欠长女太多,以后多纵着她便是。
接下来几天,杨妧闭门不出给杨怀宣做衣服,趁机把前世的事情捋了捋。
她是年底跟何五爷对账时见到范真玉的。
天气已经很冷了,范真玉却热出满头大汗。
何五爷对他赞不绝口,说这人敢想敢干,为人周全。
原本何五爷打算跟在朝廷的运粮车后面往宁夏运一批粮米,由于收米耽搁了几日,便没赶上。
而范真玉谋求皇商无望,也想趁着过年把布料运到西北赚一笔银子。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组支商队。
范真玉又找贩瓷器的客商和一位毛皮贩子,雇了神威镖局的镖师沿途护送。
一路住店歇脚全是范真玉打点,途中还曾遇到马匪,也是范真玉出面跟马匪头子周全,最终有惊无险地回来了。
他们四人都赚了个盆满钵满。
前世既然能做成,今生应该也可以吧?
杨妧觉得可以试一试。
只是这个季节有点晚了,筹集货品至少需要七八天,再联络有相同意愿的商家,十月初能启程已经不错了。
去西北,即便快马加鞭也得二十多天,商队走得慢,倘或遇到风雪,年底之前不可能赶回来。
最好是八月底动身,冬月带一批药材、毛皮还有各种银器、地毡回来,正好腊月里卖掉。
来年,她务必要早点打算这事,争取在绸缎铺或者粮米行参上一股。
不知不觉中九月过去了。
十月初一,杨妧去护国寺给何文隽点长明灯,正好关氏也想去上香,便将两个小的托付给范家,让青剑雇辆骡车一同前往。
原先从国公府去护国寺不到两刻钟,现在远了许多,骡车又不太舒服,摇晃得杨妧快散了架子。
好容易到了护国寺门口,杨妧扶着清娘的手跳下马车,才站稳,便听到不远处有少女清脆的喊声,“哥,你别走那么快,娘说让你照看我。”
声音很熟悉,是楚映!
她旁边披着湖蓝色缎面斗篷的是廖十四,而前面昂首挺胸走得飞快的不是楚昕又是谁?
杨妧下意识地将斗篷上的帽子往下压了压。
心里油然升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算起来,她已经半个月没见到楚昕了,可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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