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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氏让清娘瞒着别告诉杨妧,可隔天杨妧又想让清娘去国公府听信儿。

清娘没办法,把国公府的情形告诉了她。

杨妧脑门突突地跳,周身血液好像一下子全被抽空般,眼前一黑,身子往旁边歪去。

“姑娘!”清娘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她,伸手掐她人中。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杨妧清醒了些,她长舒一口气,“我没事,”扶着桌沿站起来,机械般又重复一遍,“我没事儿。”

清娘知道她是一时激动,倒了半杯温茶给她,“姑娘喝口水,把心好好地放在肚子里,没有消息就是好事儿。”

杨妧没法放心,是她撺掇着楚昕去西北,倘或真有个三长两短,她没脸见秦老夫人,也没脸见楚映。

清娘道:“那让青剑往城门口转一转,若是世子回来,姑娘头一个就能知道。”

“算了,”杨妧没精打采地摇头,“谁知道他从哪个城门进城?”

四条胡同离哪个城门都不近,快六月了,没必要让青剑顶着大太阳四处奔波。

又过几日,杨妧送了杨怀宣和杨婵去隔壁念书,拎一把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掸着桌椅上的灰尘,只听院子里团团“汪汪”叫几声,接着刘吉庆清脆的声音响起,“太太,太太,楚世子来了。”

关氏在屋里嚷:“快请进来。”

杨妧晃晃神,有些不敢置信,生怕自己听错了。

不大会儿,有人迈着大步走进院子里。

他穿宝蓝色长衫,腰间束着白玉带,发间戴羊脂玉发冠,眉毛挺秀目光温润,正柔柔地向她往过来。

不是楚昕又是谁?

杨妧心里一阵气苦,攥着鸡毛掸子冲出去,劈头盖脸朝楚昕身上打,头一下使足了力气打得狠,接着抡起来打第二下。

楚昕着急地唤,“杨妧,仔细手疼。”

杨妧蓦地松了劲儿,将鸡毛掸子扔到他身上,回身跑进屋里,“咚”地摔上门,背靠在门板上,泪水喷涌而出,刹那间淌了满脸。

哭泣声呜呜咽咽地传到外面,楚昕追两步到了门口,却不敢进,侧头瞧见关氏趿拉着鞋出来,手足无措地说:“表婶,您劝劝表妹,天太热,别哭坏了。”

关氏见他脸颊明显有道红痕,暗骂一声杨妧下手没轻重,关切地问:“疼不疼,我给你上点药?”

楚昕一颗心全在杨妧身上,哪里顾得上自己,连声摇头,“我没事,表婶别管我,先瞧瞧表妹。”

关氏叹道:“世子先回去上点药,我劝劝阿妧,你在这里,阿妧怕是不好意思开门。”

楚昕抿抿唇,应道:“那我晚会儿再过来。”

关氏送他出门,见他上了马,回转身,打一铜盆水端到东厢房。

杨妧已经止了泣声,坐在官帽椅上发呆。

关氏绞了条帕子递给她,嗔一声,“下手那么重,脸都肿了?”

杨妧忙问:“伤得可厉害?出血没有?”顿一顿,强自解释道:“我是气他做事不牢靠,这么大人了,不知道往哪里写封信,害得姨祖母惦记。”

关氏道:“你当你娘是傻子?”

杨妧咬着下唇不作声。

惦记着楚昕是真的,见到他的那份狂喜也是真的。

她骗不了关氏,也骗不了自己。

关氏不再说话,扯过杨妧手里的帕子,端着铜盆离开。

***

秦老夫人心疼地看着楚昕的脸,“不就是进趟宫,脸怎么伤着了?”

自打一早楚昕进了家,秦老夫人的病立刻好了,“嗖”地从床上站起来,头也不晕了,胸口也不闷了,精神抖擞得不行。

楚昕避重就轻地说:“顺道去了趟四条胡同,表妹在除尘,鸡毛掸子蹭了下。”

秦老夫人掀掀眼皮。

皇宫跟四条胡同……怎可能顺得上道?

而且,蹭一下能蹭出红印子来?

虽然心疼大孙子,嘴上却道:“该打,我看是揍得轻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写个信,再耽搁几天,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您别生气,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楚昕连忙跪下,手扶在秦老夫人膝头,恳求道:“祖母,我跟姑母说了想求娶表妹,姑母已经同意了。您立马请托人,明天就去求亲,好不好?”

秦老夫人故意道:“你去求,四丫头也未必同意。”

“一次不成就求两次,我总得有诚意。我仔细想过,请钱老夫人做媒最合适,表妹跟余大娘子交好,对钱老夫人很是尊敬。要不我去跟钱老夫人说一声?”

“你说能有用?”秦老夫人佯怒,“少不得我这个老婆子顶着大太阳跑一趟吧,赶紧让人备车,再耽搁可就赶上饭点了。”

楚昕“腾”地站起来,“我陪祖母去。”

“不用,看你这满身汗,回去洗把脸上了药,再把衣裳换了,好好的孩子怎么邋里邋遢的。”秦老夫人边嘟哝,边进里间换出门衣裳,心里着实高兴,楚昕会动脑子了,知道请钱老夫人。

说真的,再没有比钱老夫人更合适的媒人了。

楚昕回到观星楼,洗把脸,换了件家常穿的鸦青色道袍,想一想,又换上玉带白的衫子,从书案最底下的抽屉里找出只漆着清漆的花梨木匣子,用块蓝色棉布包着,急匆匆往外走,边走边道:“我有事出去,不用留饭。”

蕙兰和剑兰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做针线,齐齐应了声,互相对视两眼。

都快午时了,这位爷怎么赶这个时候出去?

太阳正毒,炽热的光线在地上激起层层热浪,路旁树叶都打了卷,没精打采地垂着。

街上行人少得可怜,空荡荡的。

楚昕策马赶到四条胡同,叩响大门上的兽首,对青剑道:“能不能请四姑娘出来?我有事跟她商议。”

正是饭点,刘吉庆去了饭馆帮忙,青剑亲自往二门回禀。

楚昕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等。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杨妧才出来。

她穿浅粉色素面杭绸袄子,豆绿色水波纹湘裙,头发挽个纂儿,发间簪一对小小的珠簪,耳坠也用了珍珠,小小的两粒,紧贴在白净的耳垂上。

打扮简单却清丽,看着就让人心静。

正是他梦里见过的样子。

楚昕的心“怦怦”跳得急,乱无章法。

他深吸口气,指着东墙边的大槐树,“树荫下凉快,到那儿说会话吧。”

槐树已有了些年岁,繁茂的枝叶洒下好大一片浓阴,而枣红马挡住了路上行人的视线。

杨妧站定,像往常一样,亲切地笑:“表哥有事儿?”

楚昕看着她,忽而抬手指着自己脸颊,“这里疼。”

他一路赶得急,脸上沁出一层细汗,浸润着那道红印子越发地红。

杨妧暗自后悔,那一下的确打得狠,她诚挚地道歉,“对不住,刚才有些失态,很疼吗?”

楚昕不答,黑亮的眼眸盯牢她的双眼,“你担心我,对不对?我应该给你写信的,可这是皇上吩咐的差事,往山西行都司替他巡边……”

“不用告诉我,”杨妧打断他的话,“圣上的旨意,别随便跟人讲。你平安回来就好,这阵子姨祖母都急出病来了。”

“你呢?”楚昕柔声问。

杨妧低着头,眼泪瞬间溢了满眶。

那些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她是强撑着不生病,可他要是再晚回来几天,谁知道她会不会倒下?

“杨妧,”楚昕柔声唤她的名字,“祖母已经去请媒人了,明天就来求亲好不好?”

杨妧大吃一惊,本能地抬头,“不!”

泪水自眼角滑落,颤巍巍地挂在她腮旁。

楚昕往前半步,抬手去拭,杨妧想躲,不知为什么却没动,任由楚昕带着薄茧的手触上她脸颊,有些微刺痛。

杨妧别开头。

楚昕慢吞吞地说:“不定亲就成亲,不合规矩。”

“不是?”杨妧脑子突然有点不够用了,“谁说要跟你成亲?我根本没打算嫁人。”

“可是我要成亲,”楚昕再往前挪一点,象牙白衫子的衣摆几乎挨着她豆绿色的罗裙,“你打算让我娶谁?静雅、张珮还是廖十四?”

她一个都不想让他娶。

杨妧抿着唇,心里顿生恼怒,“你想娶谁就娶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楚昕一字一顿地说,“你答应过祖母,在我去宣府之前替我定下亲事,可我谁都不想娶,我只要你。”

杨妧没想到楚昕拿这话堵她,不由分辨道:“姨祖母相中的是廖十四。”

“不是,”楚昕很笃定,“我不喜欢她,祖母也不喜欢她。正月里,我就跟祖母说过,回来就到你家提亲,祖母早就应了。今儿早晨,我进宫复命特地去见了姑母,姑母也说好。”

“可我不答应。”

“阿妧,”楚昕道,“我在西北学了个曲儿,我唱给你听,要是你觉得好听,就答应我好不好?”

不等杨妧答应,已开口哼唱道:“为郎想妹想得呆,每日把妹记心怀”,只一句便忘了词,想一想接着再唱,“走路难分高和低,吃饭不知把碗抬……”

杨妧“噗嗤”笑出声,“这哪里是西北的曲儿?分明是云贵的小调,不好听。”

楚昕一把握住她的手,软声相求,“你笑了,就是觉得好听。你答应我好不好?”

他的手修长有力,紧紧握着她的,灼热的气息丝丝缕缕扑在她脸上。

杨妧只觉得面颊热辣辣的,嘴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昕垂首,俯在她耳旁低声道:“你不说话就是同意……祖母请了钱老夫人,明天早早就过来。晚上我把聘礼单子写好,明天一并带来。”

“你傻呀,聘礼是大定的时候用,现在还没小定呢。”杨妧瞪他,瞧见他脸上的温柔笑意,方知上了当,用力抽开手,恨恨地说:“你无赖……我回去吃饭了。”

楚昕有心多留她一会儿,又怕她饿着,依依不舍地说:“你去吧,我晚会儿再过来。”

“来来回回,你不嫌热我嫌热,”杨妧嗔他,“不许再来,来了我也不理你。”

她板着脸,腮旁红晕犹存,乌漆漆的眼眸里水波潋滟,虽是薄嗔,却蕴着无限情意,楚昕心头热热地荡了下,柔声道:“我听你的。”

侧眸瞧见马背上的包裹,连忙解下来递给杨妧,“给你的生辰礼。”

杨妧接在手里,慢悠悠地往家里走,走两步,想起之前说过的话,转回头,笑着道:“表哥,你还记得不,我曾经答应过,及笄前不会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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