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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洛儿知道自己演砸了。

叹了口气,将手往吕言的方向伸过去,道:“他不是说要涂药膏吗,涂吧。”

“药膏是要涂,但奴才不放心,让太医瞧瞧再上药,人应该就在路上了,哎哟哟,陛下这手啊,这接下来可怎么写字啊,”吕言心疼地啧了两声,又用纱布包着的冰块轻轻覆在手上,“奴才先给陛下敷一会儿。”

“不打紧,就是刚烫的,所以看着恐怖了些,影响不到……”江洛儿安慰道,不过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又好似疼得缩回了手,“但还是好疼啊,这几日怕是动不了笔了。”

这烫伤确实不打紧,伤成什么样她心里也清楚,写字是完全影响不到的,但她不能写字,不然笔迹上就能被人发现不对劲。

等太医来了,江洛儿喊得很是惨烈,太医冒着汗,低头猛用纱布。

最后吕言与冯宝等人看到的是江洛儿包得像个大粽子一样的右手。

“苦了陛下了,这伤不知道何时才能好。”吕言道,说完又吩咐冯宝,“等下就去通知尚食局,今日的午膳切勿辛辣,滋补为佳。”

“朕有点饿了……”江洛儿看了吕言一眼,犹豫了会儿道,“让人直接上菜?”她确实饿了,这从早起到现在,还没吃过一口东西。

吕言一听,拍着脑袋:“奴才糊涂!冯宝!快去传膳!”

早朝的时辰太早,一般是垫吧两口就去上朝,上完朝再回来用早膳,但今日陛下晕倒了,也便没让传。

江洛儿呼了口气。

吕言笑道:“这样也好,待会儿用完膳,可以让文太傅早些过来,奴才与太傅商量商量,今日的课讲完了让陛下早点结束,好好休息。”

江洛儿岔气了:“什么文太傅……?”

“文太傅啊,”吕言道,“文太傅每日过来讲学,给陛下上课,昨日文太傅虽然有事告假了,但今日下午是要来的,陛下可不是忘了吧?”

“忘倒是没忘,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江洛儿扶着额头,还想最后挣扎一下,“但朕如今这手……怎么上课啊?”

“陛下莫担心,等文太傅来了,奴才会与文太傅说说,让陛下不要动笔了,直接开口说。”

“……”

*

江洛儿第一次吃上御膳,菜式之丰富、菜色之精美、菜香之沁脾,江府的吃食根本无法与之相比,可就算是这么好的饭菜,还是提振不了她的心情。

但见到文太傅的第一面,江洛儿见这个老头摸着白胡子,笑呵呵地走进书房,就像个弥勒佛似的,满脸笑意并且颇为慈祥地向她请安。

江洛儿笑了:“不用多礼,太傅快坐吧。”

“多谢陛下,前几日臣感染了风寒,本是可以过来讲学,但昨日病情加重,怕把病气过给了陛下,便告假了,还请陛下原谅则个。”文太傅拱了拱手道。

“无碍无碍的,那太傅病可好些了?”江洛儿问。

“好些了,”文太傅担心道,“但臣方才听吕公公说陛下的手受伤了,陛下要保重龙体啊。”

“手确实伤得严重……”江洛儿道,“朕也是太不小心了。”

“那今日臣就讲给陛下听,”文太傅道,“不过,上回臣布置下的任务,陛下可完成了?若完成了,陛下交给我,待臣看过后再给陛下提点意见。”

这是要交功课了。

可她哪有功课。

江洛儿尴尬一笑,文太傅看出来了,笑着摆手道:“罢了罢了,那这回就算了,下回陛下记得就好。”

说完,文太傅就开始讲学,负手握着书卷开口。

“今日先讲《帝范》第二卷,纳谏第五,先前臣也讲过,先帝此书,是为皇子所读,皆是为帝之道,陛下得认真习读。”

“第一句‘夫王者,高居深视,亏听阻明。恐有过而不闻,惧有阙而莫补。所以设树木,思献替之谋;倾耳虚心,伫忠正之说’。”

“此话的意思是,王者……”

文太傅讲得摇头晃脑。

江洛儿听得云里雾里。

每一个字她都是懂的,合在一起她就不懂了。

什么高居深视,什么亏听阻明,她两眼发直,就那么愣愣地盯着文太傅的嘴巴一张一合。

直到他叫一声:“陛下!”

江洛儿才回过神来。

“陛下,臣方才讲的那句话是何意,陛下有何感悟,还请陛下说上一二。”

“……”

文太傅慢慢道:“臣前日就讲过此句,不过陛下不知道,那陛下就听臣讲罢。”

接下来几次皆是如此。

不论江洛儿说什么做什么,背错了背不出来,文太傅都不责罚,和蔼可亲极了。

甚至,讲学结束后,文太傅想要布置功课,江洛儿一抬那受伤的手,文太傅就有所意会,连功课也不布置了。

相比于之前,听文太傅讲学的时光简直不要太美妙。

回去的路上,江洛儿止不住地夸文太傅,到寝宫了,还不忘赞扬几句文太傅,巴不得再与他多待会儿。

然而第二日,江洛儿兴高采烈地进书房,进书房的那一刻看到来人,那笑容立刻僵住了。

萧长颂正坐着,轻轻扫了她一眼,那眼风如初春料峭,语气却是平和:“听说,陛下功课未交,也未温习学业,课上的问题一问三不知,还说手伤得严重,便不让太傅布置功课了?”

江洛儿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立刻看向一旁的文太傅。

文太傅撇开脑袋,躲避江洛儿的视线。

……

这老头儿。

江洛儿的心情复杂极了。

他们这些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货。

一个对她和蔼可亲,嘘寒问暖的,一个面带微笑,轻声细语的,实际上各有各的心思,巴不得挖个坑给她跳。

江洛儿一句话都憋不出来,萧长颂也没等着她,直接对文太傅道:“你先回去。”

领了这句话,文太傅赶忙退下,退下的样子像极了背后还有狗在追着他。

江洛儿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便马上转回身子,她现在首要的不是去问文太傅为何出卖她,而是要怎么逃过箫长颂的这劫。

“陛下的老毛病又犯了,之前臣就说过,朝事、功课落不得,”萧长颂道,“昨日不肯早朝,今日功课敷衍,还毫无悔改之心。”

江洛儿死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轻嘀咕:“我身子不舒服……”

“过来之前,臣与昨日给陛下诊治的姜太医有过一谈。”

“……”

被当场拆穿谎言的滋味,实在是说不出的复杂。

“臣子犯错了,罚俸、剥官、夺爵,”萧长颂走到江洛儿的边上,问道,“那陛下犯错了,应当如何?”

该当如何……

江洛儿轻轻试探道:“拿了朕的皇位?”

萧长颂唇角微起道:“臣不敢。”

语气轻柔。

江洛儿不由看向他,谁想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是:“吕言,拿尺子来。”

江洛儿眼睛微微睁大。

当萧长颂拿到尺子,江洛儿闭上眼,认命了似的,递上自己的双手摊开。

“谁说要打你了?”

江洛儿立马缩回了手,恨不得藏起来,又小心翼翼地问:“那罚什么?”

“诵读《帝范》一百遍。”

江洛儿松了口气,读书总比被打板子好。

而捧起《帝范》的书卷,开始诵读时,江洛儿意识到她这个想法的幼稚,也终于明白了这把尺子的用处。

“胳膊抬起。”

“眼离书卷一尺。”

“手捏书卷三寸之处。”

……

从头到脚,都有严格的要求,不论是距离还是姿势,都根据这把尺子来划定,不能有分毫之差。

江洛儿诵读完第一遍《帝范》,手就开始泛酸。

读到第十遍时,都已经感知不到手与臂膀的存在。

而萧长颂此人,眼睛利得更像一把尺子,当她想稍稍放松一下,将书册往下放了些,或是不那么挺直腰板,立刻便被他点出来,恢复原样才行。

第五十遍时,江洛儿的气息有进无出,哼哼唧唧地读着。

萧长颂起身走了过来,道:“诵读的‘诵’字,意有高低昂扬的腔调,陛下读了不少的圣贤书,应该知晓此字的含义。”

江洛儿听完这话,浑身一抖擞,声音立刻加大了。

可这临时改正的表现不足以让萧长颂满意,他瞧了江洛儿一眼,道:“再加五十遍。”

一旁听着的吕言与冯宝等人都不忍地闭上了眼,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打算等着陛下读完。

这从阳光正好时,读到了天色渐黑,从氛围轻松,读到全宫紧张噤声,无数人且盯着此处,更是从清亮的嗓音,读到沙哑。

终是读完了最后一句,江洛儿手上的书册掉到了地上,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吕言赶忙上去扶着。

扶到椅子上,宫女与太监皆上前捏着手脚帮忙疏通血脉。

“今日陛下犯错一事就到此为止,臣不会再提,”萧长颂道,“但也请陛下莫要再犯了。”说罢,就拱了拱手道:“臣告退。”

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江洛儿被这一停吓得心头猛一跳,她对他实在是有阴影了。

萧长颂转身,笑了笑,视线移到她包着纱布的右手上,道:“手既然伤得严重,那批奏折、处理朝政等事,接下来几日臣都会来协助陛下,直到陛下手好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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