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半生缘 麻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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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周身血气弥漫，仿佛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回来。

男人在看到刘兰芝的那一瞬间，柔和了眉眼，冷峻肃杀的气势烟消云散:“兰芝！”

旁观者顾曼璐在心里感叹，所谓铁汉柔情莫不过如此。

贵妇人高兴地迎了上去，笑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忠良，你怎么在这里？”

毕忠良习惯性地环顾四周，扫了一眼顾曼璐。眼神里的冷厉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毕忠良替爱妻拢了拢身上的大衣，柔声说道:“我中午下班，顺道接你回家。这位是？”

刘兰芝挽着丈夫的手，笑逐颜开:“今天下班倒是挺早啊。小姑娘，这位是我丈夫毕忠良。忠良，这位是……对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顾曼璐赶紧站起来回话:“夫人，我叫顾曼璐。”

“哦，曼璐啊，名字真好听。对了，忠良，你最近不是正在招工吗？曼璐恰好在找工作，你看她合适不？”刘兰芝说得天真浪漫。

顾曼璐听得一脸懵逼。

阿姨你这口气和作风很像诱拐小姑娘的骗子晓得不？哪里有大街上刚认识的就给人介绍工作的？

毕忠良本来探究地观察顾曼璐，可是当他看到顾曼璐包子脸上露出嘴巴大张、眼神迷离、茫然无措的傻样时，也不禁一乐。

他家兰芝行事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算了，给她个机会吧。是有心还是无意，日后自见分晓。如果是妄想从他夫人下手的有心人，他一定不会手软。

毕忠良诸多心思一闪而过，旁边刘兰芝还等着答复，他无奈一笑:“好，都听夫人的。小姑娘，下午来面试吧，地址我让司机写给你。”

刘兰芝走之前还不忘鼓励顾曼璐:“曼璐你可以去试试的，他们都是好人的。”

一阵冷风吹过。

顾曼璐就这么木木呆呆地目送这一对“反差萌”的夫妇离开。刚才的事是她烧糊涂了臆想出来的吧？

或者女主光环终于点亮？

算了，还是别想东想西了，先吃点东西垫肚子，然后去医院拿点退烧药，头都快痛死了。

午饭一碗阳春面才花了五分钱，可是医药费花了近一元。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顾曼璐今上午刚了解到的民国时期的物价。

一斤猪肉两毛钱，一百斤大米四块五，一百斤煤球八毛钱左右。根据等价物交换算法，现在一元大概等于21世纪的一百人民币。比如刚才给她看病的见习医生，月工资才八元。

而顾曼璐随便拿了点药，就花了一元。果然，任何时代穷苦人家都是没有资格生病的，实在是治病成本太高了。

顾曼璐向护士小姐姐讨了杯水，把退烧药吃了，然后在医院走廊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感觉没那么虚弱了才离开。

……

根据纸条上的地址找到目的地，她在门口小心翼翼张望半天，两栋旧式建筑风格的楼，之间有个空旷的大院子，冬天门窗紧闭，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犹豫踟蹰半晌，顾曼璐还是走进院内，右边大楼大门上贴了一张招工启事，于是她推门进去了。

大厅里只有一个年轻俊美、穿着中长款呢子大衣的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报纸，一副悠闲公子哥做派。他看到顾曼璐就起身走了过来:“小妹妹，你找谁？”

顾曼璐不动声色地观察他，此人虽然看似玩世不恭，但语气温和，眉目舒朗，自有一股浩然正气。

是个好人。

她详装紧张地回答:“我叫顾曼璐，有位太太介绍我来这里找工作，她说这里正在招人。”

公子哥诧异地扬了扬眉，绕着顾曼璐转了一圈，着重看了几眼她那张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你不会就是我大嫂推荐来的那个小姑娘吧？多大年龄了？”

顾曼璐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任他打量:“17岁了。”

“我叫陈深，可以叫我深哥。坐那边沙发上，把个人资料填写一下吧。”公子哥打了个响指，递给她一张表格，随口问到:“这年龄该还在学校念书吧？”

顾曼璐一边写字一边回答:“上个月父亲去世，家里没了经济来源，只能出来工作。”

陈深点点头没说话，探头看着顾曼璐写字:“哟，字写得真不错，当文员倒是绰绰有余了。”

顾曼璐写完后，陈深拿过她的资料认真看，身家背景清白，就是个普通的上海小妹儿，履历更是简单，寥寥几笔就能概括完:“给你大致介绍一下，我们这是上海政府新成立的一个部门，尚在筹建当中，人手还没招齐。你的情况，恐怕只能做文员、助理之类的基础工作，暂定工资十元。好了，就这样吧，回去等消息吧，大概一周左右，如果录取了我们会派人通知你的。千万记住，这里的一切保密，不许告诉任何人，明白了吗？”

顾曼璐乖乖点头。

顾曼璐走了之后，陈深拿着她的资料进了二楼毕忠良的办公室，整个人往椅子上一瘫:“我说老毕，就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至于草木皆兵吗？”

毕忠良接过曼璐的表格，瞪他一眼:“这个特别行动处以后就是我们哥俩安身立命的本钱，再小心行事都不为过。派人去核查一下。”

陈深吊儿郎当行个礼:“遵命，长官！”

……

冬日天黑得早，顾曼璐到家的时候，已经夜幕低垂，弄堂里借着从路两旁人家窗户透出的昏黄灯光，勉强能视物。

顾曼祯已经回来了，看到顾曼璐进屋连忙兴奋地跑过来:“大姐，你怎么样？我找到工作了，我们老师让我去报社给他当助理，每月给我五元薪水。”

顾曼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顾母忧愁地叹气:“五元哪里够生活呀。”

曼祯晶亮的双眼一瞬间暗淡下来，明媚的笑容也没了，整个人耷拉着肩膀站在那里。

曼璐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冷笑:“我们两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要学历没学历，要手艺没手艺，能找到工作就不错了，妈你要是嫌赚得少了可以自个儿出去工作啊。”

一旁的顾奶奶闻言着急得脱口而出:“不行！女人出去工作像什么话，会被人笑话的。”

曼璐嘲讽地看着顾奶奶:“哦，那您怎么不担心我和曼祯被人看不起？也对，反正我们两迟早是要嫁出去的，丢的也不是顾家的人对吧？”

说完看都不看被气得仰倒的顾奶奶一眼，也不理会顾母的惊呼和数落，拉着曼祯回屋了。

既然指望着她们养家，就请学会尊重二字，她顾曼璐可从来就不算好脾气的人。

顾家现在住的房子是上海旧氏弄堂最常见的格局，一共三层。

一楼潮湿阴暗，客餐厅和两姐妹的卧室在这一层；二楼的两个卧室，一间顾奶奶住，一间是顾父顾母的房间；三楼是阁楼，三个弟弟住这里。别看有三层，实际一层也就二十五个平方左右。

进屋后，曼祯听着客厅传来的咒骂声，有些忐忑不安:“大姐，这么顶撞奶奶是不是不太好？”

“我说的都是实话。曼祯你记住，对于长辈不能一味顺从，她们做得不对的，也要想办法纠正。”曼璐不以为然地说。

顾曼璐其实很不喜欢顾家这种旧式家庭的氛围，但是也谈不上厌恶，因为她知道这并不全是顾母、顾奶奶的错，她们的势力、残忍和懦弱归根结底也是旧社会不公平因素和封建思想造成的。

她们也是从受害者变成的施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