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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某个露水尚未凝结的清晨,徐瑾醒来,看到了守在自己床前的青年。

陆自容一怔,他的手正抚过她的脸颊,温柔地摩挲。

“陛下……您醒了。”见她醒来,像偷吃糖果被发现的小孩,青年终于露出些微窘迫,讪讪地收回了手。

他好像很喜欢抚摸的她的脸,她暗自想,有那么好看吗?

拉回他欲收的手,徐瑾在一片朦胧天光中看他。他和几天前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

青色的胡茬隐隐露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是眼中带了血丝,面容上的疲惫根本遮挡不住。

她柔声道:“怎么了?”他以前从未如此。

听到她的问话,青年不知为何,眼圈就红了。

他拉过她的手,将脸埋在她的手心,瓮声瓮气地答:“没什么……”

“你啊。”徐瑾眼中闪过一丝怜惜,伸手摸摸他的头,他一点也没有反抗,“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我如此境地,都能忍耐,你又在怕什么呢?

就算他争是的她的权,夺得是她的利,为着那点情意,她没有去责他。

青年却是不住地摇头,就是不肯从她手心中起来。

“如今才知道,陛下从前的难处。”

她静静地听他低声絮语。

“为了保护自己看重的东西,就一定要有牺牲,对吗?”

“但若到了最后,连自己看重的东西都要牺牲出去,要怎么办呢?”

“我已经……身不由己了……”

徐瑾从未见过他如此,他向来是沉稳自持的,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他。

过了这么久,好像只有这个清晨,才露出他和她的本来面目。

他抬起头来,视线中带着朦脓的雾气,望向她。

徐瑾拍拍他的背:“没有关系,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就去做吧,孤……”

“不!”

她话未说完,就被男人紧紧抱住了,她感受得到,他在颤抖。

“臣侍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开陛下……”

他痛苦的声音,让她的心狠狠一颤。

但只能旁观,毕竟她也只是个受害者。想要得到,她一样要有牺牲啊。

她看见自己的指甲纤长,上面涂了浅浅一层蔻丹,拍在他的后背上。

“今日无事吗?”她轻声问。

他虽留恋,却也无奈,没有多留,匆匆走了。

接连的几天都是如此,他开始长久地望着她发呆,形容偶尔不整,神色里有深深的疲惫和苦涩。

徐瑾却恍若无事,好像根本理解不了他的痛苦。每日依旧闲逛,赏花,饮酒,闲来翻翻前朝王女的诗集。

周柒每天来请平安脉,偶尔与徐瑾讲几句闲话,没掀起一点水花。

但这样的日子也只过了几天而已,因为很快,朝中就正式宣布,女皇找回来了,不日就要临朝。

于此同时爆炸性的消息,便是沈家的嫡次子要进宫了。

早在一月前,就有消息说徐瑾已经回宫,但是上面没有正式宣布,所有人也只能是猜测。如今证实了,各处议论纷纷,人心涌动。

御书房内,陆自容的神色阴沉难测。

陆将军和陆思寒站在一旁。

陆思寒没有率先开口,已经到不惑之年的陆凤云劝道:“容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当时娘劝你还政于陛下,你不听……”

陆自容深深地皱眉,疲惫地闭上眼:“娘,这些我都明白。”

“那你当时还……”陆将军是天元的老人了,虽然思想不是老顽固,但骨子里就有忠君爱国的念头。

夺权的人是自己的儿子,她劝了,但不可能真的对着干,她知道,这个儿子自小有主意。

“娘,你不懂。”男人再度睁眼,眸中漆黑如同深渊:“陛下当时以为是我们陆家要追杀她。”

“可后来,误会不是解开了吗?”陆将军不解,到了今日的局面,她自然也有不对,但对这个儿子还是有几分埋怨的。

“陛下面上虽不显,事实上心思深沉,不会允许陆家凌驾于她之上,就算是暂时也不行。帝王猜忌,何人能承受得起?”陆自容的指节一下下在桌面上敲击。

其实,还有他的私心。种种的因素造成今天尴尬的局面。

陆思寒此时出声,眼眸深沉:“大哥,可如今的情况,还不如当时直接还政的好。”

陆自容目光瞬间锐利了起来:“可当时,本宫也是为了陆家!”

至此,三人都无言了。这才是实话,陆自容有他的私心,她们也有自己的私心。

最终,还是陆将军勉强劝道:“既然都现在这样了,容儿,你还是放宽心吧。”

“想想,哪个女人不是三夫四侍的?陛下对你已经够宠爱了,只要能生下皇长女,便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怎么可能没有区别!他握紧了拳头,最终却没有说出反对的话来。

他,一念之差啊!

下月初三,是定下的良辰吉日。

宫中的气氛变诡秘起来。

顾沈二家俨然是升起的新星,炙手可热,门庭若市。

徐瑾开始上朝,身边服侍的人又换了一批。语诗、语画倒是还在。

朝中的气氛有种怪异感,所有人按部就班地汇报,也不用听徐瑾的决定,只是汇报而已。

徐瑾也不提任何意见,只漫不经心地听着,她偶尔扫一眼下面跪着的人,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到了时间就下朝,话也不多说一句。甚至奏折也不需要她来批阅。

她还是那个傀儡,只是掌舵的人又多了一个。

徐瑾常说头疼,周柒便给她配了药,日日端来。

药很苦,徐瑾没有犹豫就喝下了,每日如此。

陆自容依旧忙碌,但是他一日三餐定要陪着徐瑾一起,也不再那么晚回宫,对她无比温柔。

他依旧记得那日,告诉他沈漓墨进宫的消息时,徐瑾只是一怔,然后轻轻点头。

才初冬,她便时时觉得冷,握了手炉在掌心。

在一树梅下,她回眸,淡道:“孤知道了。”

那眸很淡,他却觉得看穿了这宫墙,好像看到极远的地方去。

他俯身给予她热烈的较劲,她也回应,抱住他的脖子。

辗转温柔,缠绵如斯。

她伸手,在他的脸上描摹:“你说,为何有些人会那么痴?”

他握住她的手,不知她说的,是她还是自己。

梧桐宫中的树木转为枯黄,叶子片片落下。每天清晨都能听到宫人扫叶的声音,窸窸窣窣的,透着丝丝凉意。

第一场雪下的时候,迎娶沈漓墨的轿子抬进宫来。

沈氏一进宫,便被封为四君之一,封号墨,入住永宁宫。规格也仅次于陆自容而已。

宫中张灯结彩,雪依旧寂寥地下。

沈漓墨坐在轿中,候在露台门前,此时还未到吉时,他要在此等候两个时辰。

远远地便能看见宫中扯的红彩,身边的爹爹小厮恭喜话不住地说,就连来往宫人都会用羡慕的目光望来。沈漓墨眉眼弯了起来。

他唯一不喜的,便是两个顾家来的媵侍。这是家中硬塞的,他纵是万般不喜也只能受着,因为真正敌人,是那个专宠的陆氏。

他的目光透过冰雪,带了一丝热度,望向重重叠叠的宫殿。

梧桐宫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殿内空旷,疏影寥落。

瑾,瑾,瑾。陆自容一声声地唤,恍如魔咒。

帝王的名讳,在他口中,毫不避讳,有了热度。

为什么叫瑾?

美玉。无暇。

“你……忤逆……”她的目光扫过来,其中波光潋滟,却与她嘴上说的是两个意思。

他却笑,用力,带领她攀上山巅。雪山上的景色,果然美不胜收。

皑皑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黑暗的阴云吞日吐月,越发印得地上一片洁白,冰冷的石头笼罩出一片阴影。

候在殿外的小侍等了半天,终于颤巍巍走进来,道:“陛下,皇夫,还剩半个时辰就到吉时了,这……”

徐瑾半遮半掩,此时倒是毫不在意,媚眼朝下首的清秀男子飘去。

陆自容倒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本宫心中有数,你下去吧。”

小侍连忙目不斜视地退下了。

陆自容凑过了来亲她的耳朵:“陛下,该走了。”

徐瑾轻轻“嗯”了一声,叫了水来梳洗。

这中间又被他纠缠着亲了半天,穿礼服都穿了半个时辰。

沈漓墨早已经被抬到了永宁宫,端坐在榻上。

红色的嫁衣,用的是金丝锦缎,绣的是贵极的牡丹,重重叠叠,迤逦委地。

沈漓墨穿着华贵服饰,代表着两个家族的荣光,身姿挺拔,等候着皇帝的临幸。另外两个媵侍则乖乖地跪在外间,低垂着头。

从小跟着沈漓墨的王爹爹说着些吉祥话,激动地闪了泪花。

“公子,看到你进宫,爹爹真是为你高兴。”

“王爹爹,这是在宫中,可不能再叫公子了。”沈漓墨微微蹙眉,他并非是埋怨王爹爹,只是望着永宁宫殿门前依旧不见人,心中烦躁罢了。

王爹爹连忙道:“诶!是爹爹疏忽了,您如今是墨侍君了。”

沈漓墨咬着唇,不说话。

王爹爹心思玲珑,自然知晓他所想,提点道:“侍君,您如今入了宫,便要知道这皇上,可不是普通的女人。”

沈漓墨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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