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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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的早上，是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张秀英把几个儿媳妇叫在一起。又让建浩把屋檐下的兔子取回来，每个兔子分成两半。给儿媳妇儿每人分了半只，再给每人拿了十个粘豆包，让她们带给娘家人。

建国带着有文、有武、小雨准备出发了。张秀英又过来叮嘱她吃过中饭早点儿回来。今天她的大女儿月娟要回来，月娟平时被婆家管的严，难得回一次娘家，还没见过小雨呢，趁这个机会见见。

兰香的娘家离得不远，张秀英平时也不限制儿媳妇回娘家，只是兰香是能躲就躲，不是碰到逢年过节非去不可的时候，就不会回娘家。

兰香爹娘总觉得她男人做个生产队长，肯定比别人多个三瓜俩枣的。每次见到她，就是找她要钱要东西，让她不胜其烦。她没出嫁的时候，家里的活儿都是她干，两个弟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被爹娘惯的不成样子。她出嫁后，爹娘又隔三差五的来要钱，修房子，给弟弟娶媳妇，各种事情不断。兰香手里有点钱和东西，也都是瞒着婆婆偷偷攒下来的，这些年都给了她爹娘。好不容易等两个弟弟都娶了媳妇，兰香想这回总算解放了，没想到她爹娘不仅没有放过她，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

前几天，她娘又偷偷来找她，说是二弟妹秋艳怀孕了，要她给点钱，好给秋艳买点吃的补补身子。兰香一听就火了，她生了两个娃，连娘家的鸡蛋都没吃到一个。

兰香也是直来直往的性子，直接就跟她娘说了：“人都说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是你生的你养的，怎么我怀孕坐月子，连娘家的一口汤都没喝到？秋艳就比我金贵么？你给她补身子就算了，还要我出钱给她补身子？”

兰香娘嗫嚅地说：“你怀的是老杜家的娃，给他家传宗接代的，他家应该好吃的，好喝的伺候着你。秋艳怀的是咱老刘家的娃……”

兰香一听，火气一下子蹿到头顶：“娘，以前你找我要钱要东西，我想着你们生养我不容易，能给的我都给了。原来你一直把我家有文、有武当外人。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现在也是老杜家的人了，我怎么能把老杜家的钱给老刘家？那不是吃里扒外么？”

她娘这回没讨到钱，愤愤地回去了。

兰香走在路上，心里还有点忐忑。虽然她上次把她娘理直气壮地怼回去了，自己也觉得自己没什么错，可是心里总是有点内疚和不安。走着走着，她脚步慢了下来。

建国问她：“兰香，你是不是累了，走不动了？要不咱歇歇。”

兰香摇摇头，说：“慢点走，没事。”她娘家的事儿，她从来没有跟建国说过。毕竟把家里的钱和东西拿回娘家，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小雨和有文、有武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小孩子对串门子总是有着天然的兴趣。小雨一回头，看她娘和爹落在了后面，她喊有文和有武慢点走，等一等。待她娘走近，她拉住兰香的手，说：“娘你累了吧？咱们慢点走。”

几个人到了兰香的娘家，院子里静悄悄的。兰香推开正屋的门，看到她娘正在炕上躺着。她问：“娘，大弟、二弟都带着媳妇回娘家了？你这是怎么了？爹呢？”

兰香娘躺在炕上哼哼：“你爹出门打扑克去了。我这头疼，也没个人管。我可真是命苦啊。”

兰香娘家的男人都是很享福的。以前她做姑娘的时候，男人们除了下地干活挣工分，其他活计都不用干。女人们干完地里的活儿，还要忙活家里的活儿。冬天不用下地干活儿，男人们整天无所事事，更是做了甩手掌柜，她爹，她两个弟弟都是早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吃过现成饭，就和村里的一帮闲人打扑克，吹牛。按照兰香娘的说法，男人才是老刘家的根儿，要供着。女人生来就是伺候男人的，男人怎么能做家里的活儿呢？

兰香从小就听她娘这么说，以为人人家里都是这样。自从嫁到杜家后，这才发现，原来男人也是要做家务活儿的，特别是挑水，劈柴这些力气活儿，都应该是男人做的。

有文、有武、小雨走上前，说：“姥，我们给你拜年了，祝你长命百岁，吉祥安康。”这是来的路上建国教给他们的。

兰香娘有气无力地说：“嗯，几个娃一边玩去吧。姥起不来炕，也不能给你们做饭了。”对她家新来的小雨看都没看一眼。也是，在她娘心目中，自己亲生的女儿都是别人家的人，更别提一个捡来的娃了。

兰香无奈，她娘心里一不痛快，就这不舒服那不舒服。也不知道是真不舒服还是装的。她问：“娘，你吃过饭了么？”兰香娘摇摇头。

兰香揭开灶间的锅盖看看，里面只有两个红薯饼，她说：“娘，你们大过年的怎么就吃这个？”

兰香娘说：“家里没钱，都快揭不开锅了，有红薯饼吃就不错了。哪能要求那么高？”

兰香心里有数，这是她娘又给她哭穷来了。按理说，她娘家有两个兄弟，只有大弟弟有一个女娃，家里孩子少，劳动力多。她娘又动不动从她和她妹妹兰草那里挖点墙角。她娘家的日子只有比婆家更好，不可能到了过年也只能吃红薯饼的地步。

正想着，院子里的门又响了。兰香往外一看，她妹妹兰草带着男人李宏伟来了。兰香和建国迎出屋门，几个人亲亲热热地见了面。兰香问：“娃呢？怎么没带来？”兰草笑着说：“小军这两天吃多了，胀气，肚子不舒服。我就把他放家了，没带来。咱家人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兰香努努嘴：“娘头疼，在床上躺着呢。爹出去打扑克去了。”

兰草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娘这又是跟谁生气呢？”

兰香把兰草拉到一边，低声说：“前几天娘有没有找你去要过钱？她来我家找我要钱，说是要给秋艳补身子，我没给。”

兰草说：“前几天娘来找过我，我正好上街赶集去了，没在家。回来听我婆婆说了，想想娘找我也就是要钱要东西，反正初二就回来了，也就没再找她。姐，你就是心太软，以前她要啥给啥，这回没给钱，娘肯定气的够呛。”

姐妹俩一想，她们娘一定是因为没要到钱，心里不舒爽，在这儿作妖呢。兰草说：“拜个年咱就回吧。”

兰香点点头，说：“以前娘要钱还是给她自己要，给弟弟要，盖房子要，也就算了，我想着怎么也都是一家人。这次她说要给弟妹补身子，我一时气不过，才没给。”

兰草说：“姐，我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要惯着他们。他们都有手有脚，家里又不缺劳动力，钱应该够花的。你又不管家，你婆婆管家，你偷偷摸摸能存下几个子儿？明里暗里也贴了不少给他们，让你婆婆知道了，你怎么交代？”

兰香点点头，两人一掀门帘子进了屋。兰草一眼就看到一个乖乖的，漂亮的小女娃和有文、有武坐在小板凳上。她问：“这就是小雨吧，小姨早就想看看你了，这丫头长的可真俊呢。”

小雨和有文、有武都上前拜年：“小姨，小姨夫，给你门拜年了，祝你们长命百岁，恭喜发财。”兰草赶紧拿出三个红包，塞在三个娃的手里。转头对着炕上躺着的娘说：“娘，我和宏伟给你拜年来了，你要是不舒服，我们就不打扰你清净了，这就回去了，你好好歇着吧。”说完，就作势转身欲走。

她们娘一听，赶紧从炕上坐起来，哎呦哎呦两声，说：“我把你们养这么大，大过年的，我这生病着呢，你们就不管不顾的要走？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也不帮衬着点？”

建国赶紧从旁边递上带来的兔子肉和豆包，李宏伟也把手上的年货放在炕桌上。兰香娘瞟了一眼，继续说：“这些吃的，吃两天就没了。唉，日子过的难哪。”她又看了一眼小雨，说：“这捡来的娃都穿着新衣服，咱家的大妞都没新衣服穿呢。”

建国和李宏伟觉得有点尴尬，两个人相视了一眼，说：“出去抽根烟。”撩开门帘子，走到院子里抽烟去了。

兰草不高兴：“娘，你也不能在女婿面前就这么丢脸吧。我和我姐也给过你不少钱了，家里几个劳动力都挣着工分。这大过年的，我和姐回个娘家，冷锅冷灶的，还直哭穷给谁看？”

兰香赶紧拉了一把兰草，她这个妹妹，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比她还直来直去。她娘也不知道是真头疼还是假头疼，不管怎么，大过年的，不要闹得大家都不高兴。她打了个圆场：“娘，我和妹妹现在又不当家，手里也没几个钱，就是想给你，也是有心无力不是？家里现在也没啥大事，以后有大事，我们会帮衬着的。”

兰香娘眼睛一瞪，也不哼哼了，说：“你们两个死妮子，老娘把你们养这么大，白给你们，白给你们穿了。兄弟们有点困难，半个子儿都不掏。没良心的。”

兰草说：“哪次他们真有困难我们没帮忙？不能说弟妹怀孕要补身体也得我们出钱吧？行行，你儿子千好万好，什么都好，我们也不在这儿碍你的眼。走，姐，咱们回去了。”说着，她就拉上兰香往外走。

兰香娘赶紧下地揪住兰香的袖子：“你这个当姐的就这么甩袖子走了，家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就让我们啃着红薯饼子，你去吃香喝辣的？”

兰香无法，只好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塞给她娘，说：“我就只有这点了，你要就拿着，不要我就带走。”

兰香娘一把抓过两块钱，揣进怀里。这才放开了兰香的袖子。

兰草和兰香苦笑着摇了摇头，两人一起出了门，叫上三个孩子，叫上各自的男人，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