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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寒时顿了片刻,握着她的手缓缓收紧,加重了一点力道。
夏倚照蹙起了眉头,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感觉到手腕处有些疼。
她刚要甩开他,就看到宋寒时的眉眼忽然松懈了一些,牵着她进了营帐,“外面风凉,先进去。”
帘子放下之后,夏倚照便直接甩开他的手,径直道:“臣妾有话要和皇上说。”
她正了神色,缓缓道:“臣妾虽不愿承认,但过去十年,早已物是人非,若是缘分已尽,不如趁早和离……”
她还没有说完,宋寒时就有些迅速地打断她,“阿照!”
他一张脸冰凉如霜,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是冷淡,“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臣妾知道得很清楚,臣妾从前也说过,若是皇上心有所属,亦或是另有欢喜,那便直截了当地告诉臣妾,臣妾绝不纠缠。”
听她这番话,宋寒时眸色越发阴鸷,藏匿着一闪而过的猩红,“阿照,你如今早就不是以前当初那个恣意妄为的夏小将军,你是朕的皇后,如何能这般轻易地说出和离两个字?”
夏倚照脸色也沉了下来,“臣妾很清醒,臣妾只是觉得,若是勉强与旁人共侍一夫,不如就此断了,皇上应该也觉得无力面对臣妾的小心眼……”
宋寒时几乎有些迫切地打断她,“朕从未这般觉得过。”
夏倚照看着他,忽然就叹了口气,松开手,“我真的累了,宋寒时……”
她抛掉那些礼数,语气真诚,“我方才提出和离,并不是闹脾气,而是……”
“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宋寒时本来冷意如霜的眼眸在看到她沉静的眉眼时,忽而又柔和了一些,眼中似有融化的迹象,牵着她的手走到里侧,“你可以跟我闹脾气,别在气头上说这些话,嗯?”
不知是不是夏倚照的错觉,经过他的书案时,她闻到某一处传来一阵血腥味道,一下便皱起眉头,往那头看去——
宋寒时却是一下抓紧了她的手腕,加重了力道,“阿照。”
夏倚照回过头来,看着宋寒时,眉头蹙了起来。
宋寒时却是对她勾了一下嘴角,笑意淡淡,在她的掌心轻轻挠了一下,“这般凉,为何还穿着铠甲?”
夏倚照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在外头习惯身穿铠甲,即便睡觉时也不曾卸下。
最开始到萧国的那两年,她每晚睡觉都是和衣而眠,生怕有人会突然袭击。
这些事情她在信件中从未跟宋寒时提起过,那些在异国他乡的胆战心惊,她从未想过要宋寒时和她承担,都是独自消化。
这十年,她几乎没有睡完整过一个好觉,后来也是肚子慢慢大了起来,无法身着笨重的铠甲,这才改掉了这个习惯。
她想起从前的事情,又想到春儿方才对她说的那些话,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宋寒时松开她,往前走了几步,夏倚照刚一抬头就感觉到一道阴影闪过,而后肩上一暖——
面前是男人线条流畅的下颚,清俊朗逸,五官精致深邃。
他有一张好看的脸,又有尊贵的身份,他和那些许多大官显贵的公子哥侯府少年都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子殿下的身份,从小便比旁人要早慧一些。
他聪明睿智,成熟稳重,对待所有人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生人勿近,因为他生来就是要做天子的人,只能隐藏他的情绪。
——她原本以为她是那个不太一样的人。
他们年少美好,青涩纯贞,以后便是一番痴缠,原本以为这辈子他们都都属于彼此,不会再有旁人。
夏倚照的心缓缓沉静下来。
她就这样细细地描绘面前的人的眉眼,轮廓,又陡然生出了一股烦闷的感觉。
虽然心中已经决定要放下,但是又不免遗憾。
或许她不应该这般贪心,奢求一个帝王的独宠。
只是当年遇到他时,他也曾信誓旦旦地说要给她这世上她最想要的一切。
他现在可还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
记得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
夏倚照出生在武将之家,她的父亲和母亲一直以来都十分恩爱,从小到大的看到最多的便是他们二人如何伉俪情深。
即便外面的男人总是三妻四妾习以为常,那些深爱着自己丈夫的妻子即便是心中酸涩,却也只能摆出大度的模样,四处张罗着妾室,不想落得善妒的名号,她的父母亲依旧从未变过。
她那个时候根本就不懂那些名门闺秀为何要委屈自己,既然还是会在意那些妾室,那便各过各的!
她将这些事情想得这么轻飘飘,也完全是因为她的父亲对她母亲的宠爱,完全没有给过她任何的危机感,只有满满的底气。
她以为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就应该要像她父亲那样,一辈子都只对她的母亲好。
哪怕是后来她的母亲早早去世,父亲也从未有过再娶的念头。
无论是谁劝他续弦,他都冷着脸回绝,像是他的逆鳞,谁都不敢碰。
后来就连先皇都不敢下旨给他赐婚。
父亲那时候战功赫赫,大有功高盖主的迹象,先皇不愿与贤臣生出嫌隙,于是有意要拉拢他,想将公主赐婚。
父亲却并未给面子,一口回绝,差一点就跟公主结下了梁子。
只不过后来夏倚照和宋寒时暗生情愫,算是夏家和皇家结了亲,也相当于巩固了兵权与皇权之间的关系。
只是可惜的是,她嫁人后,父亲像是了结了一桩心事般,再也没有了以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之后没过多久就因为一场疾病,去了地下,见她的母亲。
夏倚照跟父亲的关系很好,本应该是难过,伤心,但那一刻她却为父亲感到高兴。
他这一辈子终于可以和他最爱的女人相知相守,哪怕是在阴曹地府,也已经心满意足。
她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爱情的忠贞,也知道若是深爱的两个人结合在一起,会有怎样的幸福与满足。
她本以为、本以为宋寒时也是像她父亲一样的人,却不知……
人心易变。
她不是没有担心过以他的地位,若有一天做了帝王,兴许需要三宫六院,可这历史上也并不是没有皇帝后宫只有皇后一人。
她那时天真地以为,他们可以挡住所有的压力。
困难可以克服,可变心却不能挽回。
十年相隔,终究是要越走越远。
甚至到了如今,她对他说了和离两字。
本以为经历过那么多,就能够长相厮守,可到了最后,却是抵不过一个新人。
*
夏倚照眼眶忽然就有些泛酸,连忙低下头,忍住眼中正在打转的泪水,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直到用疼痛将泪意忍了回去之后,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宋寒时正仔细地将那张虎皮盖在她身上,捂得严严实实,一点风都不透。
他记得夏倚照是十分畏寒的,又偏偏不注意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到了冬日总是手脚冰凉。
也不知她在别国是如何度过寒冷冬日,也会有人给她温暖手足吗?
想到这里,宋寒时又回想起宋回对他扬起那张天真的笑脸时说出的那一番话——
他说他的阿照,在萧国时也有一张冬日时可以御寒的虎皮,夏倚照最喜欢,只可惜的是没有带回来,以后再也没有了。
怎么可能没有?
只要是她想要的、她喜欢的,他都能够给她。
夏倚照察觉到男人的力气突然加重,脸色也沉了下来,皱着眉头推开他,“你做什么!”
宋寒时察觉到自己刚才也许力道失控,敛下眸中的情绪,对她缓声道:“弄疼你了?”
夏倚照吐出一口气,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方才的话题,“皇上,臣妾是认真的……”
“别说了。”宋寒时有些生硬地打断她,伸手将她垂在脸颊旁边的碎发别在耳后,又摸了一下她的脖颈,“这里也是冰凉的。”
他蹙着眉头,似乎是有些不满意,只是眼下也没有别的物件可以帮她温暖。
他看了她片刻,忽然伸手将她抱入怀中,轻轻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以后不要再说这种气话。”
“我知道惹你生气了,若是生气便朝我撒气也不要紧,只是别再说这种话。”
“我没有生气。”夏倚照突然觉得有些心累,很认真地对他说:“我们……”
她话音未落,又闻到一阵血腥味。
这次十分浓烈,仿佛就在此处。
她一下子就松开了宋寒时,往回走了几步,四处嗅了嗅,似乎想要找到这气味的源头。
宋寒时在她身后,脸色晦暗莫名,“在找什么?”
夏倚照:“方才进来时就闻到了一阵血腥味,只是越发浓郁了……你闻到了么?”
闻言,宋寒时挑了挑眉,却是抬起手在她鼻尖捏了一下,“狗鼻子。”
夏倚照躲开他的手,蹙着眉头看着他,“究竟是什么?”
宋寒时不言,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虎皮,又动手帮她整理了一下,“方才就想到,夜里寒凉,你若是没有我在身边,肯定是睡不暖的,所以便想着将这虎皮处理了,给你送去,大抵是虎血的味道。”
“我记得你先前早就已经清洗过,不应该有这般浓烈的血腥味。”
“既然是野兽,总会有清理不干净的地方,况且荒郊野外不是皇宫,自然会留有存余,你方才闻到的兴许是腥味。”
夏倚照眉头蹙得越发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是上过战场的人,也曾经在战得酣畅淋漓的时候浴血奋战,她分得出来浓稠的鲜血与陈年的血锈是什么味道。
她又想到方才看到卫城时,他一开始脸上的神情是有些不对劲的。
她在外面等他们二人谈完事情,卫城却差点对她拔出了武器。
那警惕的样子仿佛外面会有什么人偷听一般。
她往四下看了几眼,这片营地都是他们的人,他们为何要提防别人偷袭?
想着,她便一下就眯起了眼睛,有些恼火地看着他,“你不信任我!”
宋寒时握紧了她的手,“怎么会?你想多了。”
夏倚照愤而甩开他,“你就是不信任我!先前你上次出兵去沾鹿林,从未与我商量过,那些流民你也不信我说的话,只愿意相信春儿,相信她的善良,却也不肯愿意听我多说一句!”
“如今我分明就察觉到了这营帐中有蹊跷,你还是不愿意和我说!”
“你和那卫城畅所欲言,与他商量,你和春儿推心置腹,宠她爱她,为何不肯分给我半点信任?”
“即便以后我做不成你的皇后,我也是大宋的将军。你可以移情别恋,却为何要怀疑我的忠诚?”
在她眼中,宋寒时种种行为就是不信任她。
为何不信任?那便是对她有所怀疑,有所戒备。
……他们为何会走到这个地步?
难道她在萧国的那十年还算不得巨大的牺牲,还换不来他无条件的相信吗?还是说……
夏倚照忽然眸子一颤,“你是不是也怕我功高盖主?”
她原本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只是想到先前父亲与先帝之间的龃龉,又不得不得往这方面想。
“胡闹!”宋寒时闻言瞬间沉了脸色,半晌,还是耐着性子道:“……阿照,我从未怀疑过你。”
“那你要如何解释这发生的种种?”
男人的眼神闪烁片刻,“等这一切事情都解决之后,我自会……”
“我现在就要听!我不要等你把所有的事情解决完之后再告诉我。”夏倚照十分坚持,语气也有些冷硬。
宋寒时有些无奈地蹙起眉头,却是只想将她拥入怀中,“听话,不要任性,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听着他说脉脉情话,夏倚照却只觉得更加受伤,“你是不是觉得我就像春儿一样,被你说两句好听的话就能够哄住?”
“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和她之间做过对比。”
“是吗?若是不成对比的话,替身这一说法又是从何而来?”
宋寒时直直看着她,哑口无言。
下一瞬,在他陡然深沉的目光中,夏倚照用力将身上那张虎皮扯了下来,冷笑一声,“这原本也是给她的东西,如今赏赐给我,我不要!”
“你要做什么?”宋寒时看着她的动作,脸色少有的难看,随即抓着她的手腕缓缓用力,“你冷静一点。你现在在气头上,听不进任何话,阿照,不要意气用事。”
她方才连和离那种话都说得出口,宋寒时知道她是怒气上涌,失了理智,不愿意和这样的她争吵。
他半抱着她,不让她动作,怕她情绪激烈会伤到她自己。
夏倚照虽然行事稳重,动手却是鲁莽,怒火上头的时候会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宋寒时怕她受伤。
可他越是拦着,夏倚照就越是怒火攻心,用力推开他,直接转身冲了出去。
营帐外是一面陡峭悬崖,下面是一条潺潺的小溪。
夏倚照大步走过去,跑到崖边,举起那张虎皮,动作带着一丝决绝,“我说过,我不要你的东西!”
宋寒时从她后面追过来,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了回去,“你做什么?知不知道崖边很危险!”
他的声音罕见有些轻颤,似乎还有些后怕,狠狠将她揉进怀中。
之所以将营地驻扎在这边,也是为了避开先前那些流民。
宋寒时很早便看出那些流民是有问题的,西山头那块兴许有敌国的人驻扎。
他们不断地往这边涌来,也是有人背后做推手。
他怕那些人会冲着夏倚照来。
夏倚照用力推开他,后退一步,直接将那虎皮扔了下去,眼眶也泛起了红色,“宋寒时,我不想要了。”
她什么都不想要了,也包括他。
一道阴影闪过,那张虎皮从眼前坠落——
宋寒时下意识上前一步要去抓,却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落入崖底。
甚至都没有一点声响,就这么消失不见。
他闭了闭眼睛,眼角忽然染上一点红,脑海中迅速闪过他先前在林中与那恶虎缠斗的画面。
他不想用别人的力量去谋取那一张虎皮,才自己一人独身前往。
只是他虽然对自己的实力有数,但那毕竟是猛兽,他也受了不少伤,差不多是冒着生命危险替她谋来这一张虎皮,只想让她冬日能过得暖一些。
为了那张虎皮的完整,他被咬住胳膊时,甚至都不敢回击,只能等待机会攻击那猛虎的眼睛……
宋寒时压抑了很久,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睁开眼时,眼底是一片沉静。
他只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心平气和道:“我们先回去,我会好好和你解释。”
“不必了。”夏倚照却是直接打断他,将那虎皮扔下去之后,她似乎也平静了下来,“我是认真的,我想要和你和离。”
“以后我只想做我的将军,不愿意再做你的皇后了。”
*
夏倚照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看着她一个人走在浓稠的夜色之中,宋寒时站在原地,缓缓握紧了拳头,却没有再追过去。
过了很久他才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走到崖边往下看了一眼。
似乎并不怎么深,水声潺潺,下面应当是一条小河,灌木丛生,崖壁也长满了荆棘,那张虎皮不一定就掉了下去被水冲走。
他刚要下去捡,身后便传来卫城有些急切的声音——
“皇上,那人我们抓住了!”
他本来是想要去营帐中禀告的,却只见到夏倚照怒气冲冲地从外头的崖边走过来,刚要问她皇上去了哪里,夏倚照径直去了另一侧的营帐之中,没有理会他。
他看得出来两人应该又是吵架了,但心里也没有多想,连忙跑来将最新收获禀告宋寒时。
宋寒时闻言只能收回手,看了一眼漆黑的崖底,最后还是转过身看着面前的男人,“几个?”
卫城应了一声,“一个。”
宋寒时闻言似乎有些吃惊,随即挑眉,嗤笑一声,“去瞧瞧。”
“是,皇上……”
*
与此同时,一旁的灌木丛中,春儿躲在一处,偷偷地看向这边。
她早就咬紧了牙关,恨不得要冲出去。
夏倚照她怎么能这样做?
宋寒时对她一片真心,他一个皇帝为了她不顾生命危险,就为了给她弄一身虎皮,她不但不接受,这便罢了,为什么还要糟践?
她知不知道那是宋寒时用命换来的,她就这么扔下去了吗?
等到宋寒时离开之后,她红着眼睛起身,慢慢走到崖边,深吸一口气,摸索着旁边的石块一点一点地想要爬下去。
借着星光,她看到下面并不很深。
春儿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之后,就将袖子挽了起来慢慢地往下爬……
*
月光如割。
一阵血腥味越发浓稠,就在营帐之后一处十分隐蔽的地方,不断地散发出来。
两人走过去时,那人已经被褪了一层皮,奄奄一息,身上淌还未干涸的血液。
她的头发乱蓬蓬的,身上还染着脏污,只剩下一张脸是完好的,乞丐一样的穿着打扮,明显就是今日那些发了狂一样的流民。
卫城直接给了她一脚,那人哼了一声,立刻就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来,却是什么都没说。
“还真是块硬骨头。”卫城将她提起来,拽到宋寒时面前。
宋寒时居高临下看着她,用鞋尖挑起她的下巴,看清楚那张脸之后勾了一下嘴角,淡漠道:“真是花了一番心思。”
那人在月光下迫不得已抬起脸,一张满是脏污的脸,五官却有些清秀好看,破破烂烂的衣裳包裹着颇有曲线的身材,能看出是个颇有姿色的女人。
“你是第几个?”宋寒时问。
那女人一句话也不肯说,眼里面含着泪光看着宋寒时。
在某一个角度上,她那双眼睛和夏倚照有七八分的相似。
宋寒时眸色一冷,忽然就一脚踩在她的脸上,眼中带着阴沉的狠戾。
那人立刻又吐出了一口鲜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旁的卫城有些惊讶,“皇上……”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宋寒时给抬手制止。
月光下,他整个人都清冷得有些让人胆颤。
分明是少年老成的帝王,清俊矜贵的天潢贵胄,此时周身却萦绕着满满的戾气。
“卫城,我最恨他们拿阿照来激我……”
卫城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从未见过宋寒时这般狠戾的模样,十年时光,早就将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磨砺成沉稳成熟的帝王,越发喜怒不形于色,甚至能够将内心最深处的感情藏得很好。
不显山不露水,甚至隐忍不发。
为了逼敌人露出马脚,甚至可以暂时表现出窝囊。
卫城叹了口气,“……皇上又跟皇后娘娘吵架了?”
除了这件事情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能够让宋寒时的情绪如此失控。
这十年,他是看着他如何一点一点将自己磨练得让人捉摸不透,一举一动都藏着极深的迷惑性。
只有夏倚照出现时,他才恍然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有血有肉的少年模样。
宋寒时倾刻间便收回自己的情绪,看着鞋尖上染了一点血,蹙起了眉头,“我身上有没有味道?”
卫城闻言上前一步,在他身上嗅了一下。
宋寒时立刻后退,“离我远点。”
卫城有些不好意思,“皇上,是您让我过来闻的,末将怕她身上的味道太浓,会盖过您的味道,才凑近了一些。”
宋寒时打断他,“算了,将这些都处理干净,若是处理不好,今晚别睡了。”
卫城立刻就垮下脸来,他看着宋寒时转身离开的背影,忽然又出声,“皇上,若是您需要停下来……皇后娘娘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她若是真的误会下去,按照她的性子,会不会……”
“不会。”宋寒时沉冷的声音传来,没有一丝犹豫,“她只是在闹脾气。”
阿照永远不会离开他,不会背叛他。
这世上只有他才能让夏倚照奉献自己,到最极致的地步。
他亦然只会为她倾其所有。
“阿照,绝不会离开朕。”
听着他十分笃定的话语,卫城眼神闪烁片刻,到底什么都没说,将剩下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是,皇上。”
*
宋寒时离开之后,先换了一身衣服,将那些带有血迹的东西全部都整理好。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他看着远处一动不动的帐篷,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周围的人渐渐苏醒。
不知是谁发现春儿何时不见了踪影,营地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贵妃娘娘去哪了?”
“不知道……是不是贪玩跑出去了?”
“……”
宋寒时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刚要差人去找,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惊呼:“皇上,贵妃娘娘倒在崖边昏迷不醒!”
宋寒时听得这话,刚要抬腿过去,就看到夏倚照不知何时掀开营帐走了出来,与他对上视线。
她似乎也是一夜未睡好,两人四目相对后都各自移开视线,没有再看彼此。
崖边。
宋寒时停下脚步,便看到春儿紧闭着双眼匍倒在地上,身上沾满了泥土,手上全部都是伤痕,甚至有的还淌着鲜血,看样子像是受了不少伤。
他走近一看,瞳孔忽然一缩。
他看到她手里紧紧抓着一块虎皮,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
那一刻,宋寒时忽然就握紧拳头,后退一步。
夏倚照此时也走上前来,看到春儿以及她手中那完好无损的虎皮时,也微不可闻地睁大了眼睛。
随即,心在那一瞬间缓缓地沉了下去。
她似乎是有预感一般地看向宋寒时,宋寒时看向春儿。
在这一刻,男人的视线没有任何的偏移,只看着地上昏迷的那个女人。
*
回程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到速度快了不少。
就连夏倚照也察觉到了。
宋寒时应当是为了春儿,毕竟随行的大夫终究比不上宫中的御医,没法完全将春儿治好。
他紧张她了。
夏倚照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早该想到这样的结果,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般快。
不过也是,她对宋寒时提出和离,将他的虎皮扔下悬崖,是春儿冒着生命危险大半夜独自一人将那张虎皮给捞了上来。
自己浑身都是伤,那张虎皮是完好无损的。
情比金坚,感天动地。
夏倚照淡淡吐出一口气,只有夏清河注意到她脸色苍白,“姐姐……”
“不用安慰我,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
若春儿只是一些皮外伤还好,只是大夫为她诊断时发现她身上有蛇的牙印,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毒蛇。
只是春儿一直昏迷未醒,看样子有些棘手。
夏倚照心里其实有些复杂,她自然对春儿没什么好感,甚至因为流民的事情有些厌恶她,回宫之后也是要按照军法处置的。
但到底她也只是蠢笨天真,又有些鲁莽不自知,若是说到本质,她并不了解她,也不知道她内里到底是个何样的人。
只是看她做出来的那些事情让她十分排斥,不愿意见到她,但是也没到想看她去死的地步。
感情上的事情,她向来只想用感情来解决,不想被情绪左右了自己的判断,影响到她其他方面。
只因为被爱情背叛了,便用爱情上的失败去迁怒其他的所有事情,这不是她的性格。
感情并不是她的全部。
*
最后回程的整整一段时间,她都会不曾跟宋寒时说上一句话。
到了皇宫之后,宋寒时也是径直带着春儿去了南沁殿。
夏倚照并未去打扰他们,便去了东宫。
此行去得匆忙,她都没有和宋回打声招呼,宋回在东宫听到她回来,当即扔下手中的笔跑到门口,一头扎进她的怀里,“母后终于回来了!”
夏倚照将他抱了起来,掂量了几下,“是不是又胖了一点?”
“才没有!儿臣日夜思念母后,都有些消瘦了。”
“是吗?”
夏倚照捧了一下他的脸,心中阴霾消散不少。
快要十岁的孩童,其实已经个头很高,只是宋回在她眼里似乎永远都是那个矮矮胖胖的小墩子。
两人在萧国的那十年相依为命,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想着,她心中也有些愧疚。
于是这一天,她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
差不多第二日,宋回心里面那点不安才完全消除,相信夏倚照是真的回来了。
她本身是要培养他的男子气概,希望他独立一些,只是这两天情况特殊,也就随着他去。
只是傍晚时,夏倚照陪着他做完功课,宋回忽然问她,“父皇为何都不来看看儿臣?”
夏倚照闻言顿了一下,随即答道:“那是因为贵妃娘娘受了伤,你父皇要陪在她的身边,等她好了一些,就会来看你了。”
宋回听了之后,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
夏倚照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春儿的存在。
在萧国的那十年,宋寒时在宋回的心中始终都是一个高大的英雄形象,她也从未跟他说过三宫六院的概念,觉得他还太小。
他或许从书上能够了解到一些,但却没有实际地体会到。
在萧国的时候,萧屿也从未有过后宫女人,所以夏倚照有些拿不准该如何跟他解释。
若是他问她更多的问题,她又如何回答他?
好在宋回并未继续问下去,夏倚照松了口气。
*
日子安安静静地过了几天。
夏倚照没有去打听宋寒时和春儿之间的事情,就连宫中的那些流言蜚语她也故意忽略,不想要听了烦心,专心地陪着宋回。
她依然想要和宋寒时决断,只是有些担心宋回。
这两天她也看得出来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往门口看去,像是在等谁。
宋回看上去和宋寒时这个父亲有些生疏,但到底还是在意他的,毕竟血缘摆在那里,他又是未来的天子,如今的小太子……
夏倚照叹了口气。
无人可以动摇宋回的地位,即便她不做这个皇后,她也不会让宋寒时废太子。
她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又有战功在身,更是护国功臣,她相信这点面子还是会给她。
只是今日她久久都没有见到宋回,在东宫等了他半日都不见他,刚要出去寻找,便看到他的贴身嬷嬷忽然急色匆匆地跑了进来——
“皇后娘娘不好了,小太子出事了!”
夏倚照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怎么了?”
*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宋寒时的事情竟然会牵扯到宋回。
她看着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眼的小人,心中满是愧疚与难受,还有浓重的懊悔。
她不应该把他当做小孩子来看。
他那般心思细腻,怎么会察觉不到她和宋寒时之间的变化?
一旁的嬷嬷也在擦眼泪,“小太子心疼皇后娘娘,见皇上回宫之后就没来看过您,又因为不敢伤了您的心,便不敢直接问您,便偷偷向别人打听发生了何事……”
她哭得断断续续,是真心心疼宋回,“知道了贵妃娘娘的事情之后,小殿下便想要亲自去找皇上,却没想到……唉!”
夏倚照闭上了眼睛,沙哑着声音道:“宫中到底是如何传的流言蜚语?太子他又听到了什么!”
嬷嬷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贵妃娘娘是因为皇后娘娘才受的伤,被那毒蛇祸害如今,生死攸关,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宫中只有一个御医擅长解野生蛇毒,可是却查不出来贵妃娘娘到底是被哪种蛇所咬……脉象并无异常,可就是昏死床塌,没有半点反应!”
夏倚照紧紧握着宋回的手,声音都有些颤抖,又问:“他是如何在去找皇上的路上,转眼去了后山……又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的?”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扔了宋寒时东西的报应,如今宋回也被毒蛇咬伤。
若不是宫人发现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嬷嬷忍不住又掉了几颗眼泪,哽咽着说道:“不知道是谁向小太子说,后山的麦门冬可以解百毒,他为了不让皇上生您的气,想让他过来看看您,便去了后山……”
说到这,嬷嬷又是一阵心酸,“小太子想去采摘,却不小心将一条冬眠的青蛇吵醒,好在那时候青蛇行动缓慢,咬得不深,但对于太子殿下这般年纪的孩子来说,也已经是……”
剩下的话她说不下去,更加说不出“致命”那两个字。
夏倚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他的手,缓缓站了起来,“你方才说,宫中有一个擅长解蛇毒的御医,去找过来。”
嬷嬷却有些为难,“奴婢方才已经去找过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皇上早就有命令,太医院的人,都要去为贵妃娘娘治病,若是治不好,谁也不准走。”
*
夏倚照从未想到,在自己提出和离之后,再次见到宋寒时会是这般情形。
她主动去找了宋寒时,在宋回的生命面前,似乎那些自尊和脸面都算不得什么。
她才到南沁殿,便看到层层把守。
庆忠公公守在大门口,看到她来,本能的心惊胆战,连忙在她面前跪下,“皇后娘娘!”
夏倚照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往里面走去,“本宫要见皇上。”
“皇后娘娘,有什么事情还是等过去贵妃娘娘安全了再说,您千万别闯进去,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
“让开!”
夏倚照径直推开他,孤身一人冲进殿中。
她身手了得,那些人根本拦她不住。
她直入殿中,忽而撞上一堵人墙,一道阴影而下,逼得她停住了脚步——
“朕的皇后……”
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在头顶,夏倚照缓缓抬头,便对上了宋寒时那双深沉漆黑的眼眸。
夏倚照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蹙了蹙眉,似乎听出了一丝压抑的愠怒。
……他有什么好对她生气的?
“皇上。”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臣妾找您借一下佘太医……”
“朕还以为,你是来替太子道歉的。”
宋寒时却是直接打断她,幽然冷道:“阿照,你就这般恨不得春儿死?恨到……连阿回都可以利用?”
夏倚照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愕然看着他,随即冷下脸色,“臣妾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阿回故意称病,想让朕将御医支走,你可知……”
“啪——”
夏倚照没有控制住自己,抬起手便打了他第二个巴掌,眼眶通红地对他吼:“阿回没有故意称病,他被毒蛇咬了一口,如今病得快死了!”
“宋寒时,那也是你的儿子!”
听到她怒不可遏又带着心碎的声音,宋寒时的眸光破碎又聚拢,方才缓缓升起的震怒此刻全部化为担忧与急切,“他怎么……”
宋回来寻他时,他甚至有些高兴,以为是夏倚照让他来的,却不想从他口中得知,夏倚照对他半点挂念也无。
即便太子如何编造谎言,说夏倚照对他思念成疾,但宋寒时一眼便看穿他在撒谎,所以在他假意称病时,他终于发了火。
宋回离开时眼里的确是带着泪的,只是倔强如夏倚照,硬是没哭。
他以为他已经安然回到东宫,怎么会……
夏倚照急得有些发狠,手却是颤抖的,收回了衣袖之中,“他若是出什么事,我绝不苟活。”
她深吸一口气,狠狠擦了一下眼角,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也许我回来就是一个错误……若是此次阿回有个三长两短,我便和他一起消失在你跟前,彻彻底底,再也不会打扰你与春儿两人。”
“宋寒时,我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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