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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倚照疲惫至极,已经不愿意再跟他纠缠这些。
她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无非是移情别恋,却依旧对她这个旧爱无法割舍。
“你身为帝王,可以享齐人之福。”她有些沉重地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我相信贵妃那般的性子自然也不会耽误你纳妃,皇上,放过我吧。”
“……放过。”宋寒时暗自咀嚼她的用词,竟是尝到了满嘴的苦涩,“你觉得在我身边是一种禁锢?”
夏倚照低垂着眉眼,沙哑道:“皇宫是座牢笼。”
宋寒时语气陡然一沉,“你从前还说我是你的家。”
闻言夏倚照的眼睫轻轻颤动,眼尾红了一片,随即低下头,“当时年少,以为感情是几句誓言就能托付,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原来家与牢笼是如此相近的地方。
原来她一直以为是家的地方,也可以瞬间就变成了牢笼。
她跪坐在地上,几日的折腾让她看上去略显憔悴,身上还穿着几日前的便服,浅色的纹路泛起褶皱,眼底下是一片乌青。
夏倚照经历过更阴暗的日子,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失去活力。
宋寒时缓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打断了她要说的话,“阿照,我从未……你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逼迫他。
不要这样对他冷漠、也不要这样……试图放弃他。
他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侧脸在她的掌心轻蹭,“听话一点,我给你的承诺会一一兑现。”
“这段时间你就待在凤照宫,不要想着离开。”
夏倚照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宋寒时握得更紧,他在她面前撒下一片阴影,让她整个人都隐藏在他的影子里面。
她直直看着他,甚至自己的眼睛里也是一片浓重的阴翳。
他很喜欢这种掌控她的感觉吗?
让她像一个真正的后宫嫔妃一样,满心满眼都是他,生命中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每天都在宫门口坐到天黑,从天亮等到日落,只是为了等他回来。
如同现在这般,即便是伤透了她的心,也只会让她等着他、让她在痛苦和煎熬中等着他的解释与垂怜。
他越是这般忽远忽近,她就越是寝食难安,将所有的希冀与欢喜都寄托在他身上。
他想要她听话,想要的就是那样一个夏倚照?
她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失望,声音轻颤,“软禁我……宋寒时,到最后你只有这样的手段?”
宋寒时不去看她那双澄澈眼眸,也不想听她讽刺又尖锐的话语,只是半跪在她身前用力拥着她,“你哪里也不许去。”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终是忍不住一般,用手蒙上她的眼睛,在她眼角亲了亲,“阿照,我会记得给你的承诺,你也记得自己答应过我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与我一起。”
“不要食言。”
温热的掌心挡住了视线,夏倚照浑身都在颤抖,“是你先背叛了誓言!”
是他先纳妃、是他不愿意送春儿出宫、也是他宠幸了她还让她有了身孕!
他总是苍白地否认,可从来不愿意跟她开诚布公地谈。
他嘴上让她相信,可他的行动却每每将她推得越远。
宋寒时若是真的了解她,就应该知道她有多在意承诺与忠诚,多在意誓言和真实,即便是有什么苦衷,又有什么不能跟她说的?
到底是她不值得他的信任,还是他觉得就算让她沉浸在被背叛的痛苦中也没关系,反正她会一直等着他?
夏倚照冷笑一声,想要推开面前的男人。
下一秒却感觉唇上一热,随即是男人汹涌的气息,裹挟着她,不断盈满她的四周,侵占她的感官。
她被蒙着眼睛,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也看不到男人几乎猩红的眼角,只感觉到他不容置喙的力道以及洒落四周的呢喃:“阿照……阿照……”
*
“皇上?”
一旁的庆忠公公见宋寒时似乎有些走神,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周丞相方才说,鹿城那边……”
宋寒时神情未动,只哑着嗓子应了一声,“继续。”
他闭上眼睛,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眼前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昨夜凤照宫的情景。
夏倚照一袭素衣跪坐地上,以一种灰败的、极其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皇上?”
宋寒时的眉心猛地一蹙,随即睁开眼睛,视线凛冽地看向方才出声的人。
周之余被他看得收敛了神情,微微敛眉,“方才讨论的事情,皇上以为如何?”
“朕记得卫家还有个侄子。”
周之余脸色不太好看,没想到宋寒时沉思良久,竟然是提出一个与他完全相反的想法,“皇上还请三思,卫城将军如今正值壮年,家中需要人照顾。”
宋寒时没有应声,只淡淡看着他。
在他这样的视线之下,周之余却是平直了眉眼,坦荡被他审视之后才低下头,“皇上。”
他拱手道:“陆广山依旧没有平息他的野心,且他痛失鹿城,虽是萧国出面,但是陆广山显然将怒火转移到我们身上,皇上……若是能够找到陆梓睿,兴许能缓和两国之间的关系。”
这些年宋国与鲁国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关于是谈和还是出征的话题吵了十年都不曾有个定数,谁也不知道宋寒时心里在想什么。
周之余一直都是平和派,极其不主张与鲁国兵戎相向,这倒是与他先前力谏夏倚照去收复鹿城时的态度不同。
宋寒时起身背对着他,看着墙上的某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看来周丞相也以为,陆梓睿并没死?”
十多年前那场兵乱不只是将宋国一分为二,让陆广山自立为王,更是牺牲了不少人。
其中除了夏倚照的生母夏夫人之外,还有陆广山唯一的血脉——陆梓睿。
陆梓睿本也是与夏倚照、宋寒时情同手足的关系,当初的他与夏清河关系最好,他死后夏倚照也曾难受不已,因为是她的父亲亲手抓了他,用他当作人质来使陆广山退兵,才暂时保住了先皇的皇位。
作为人臣,夏大将军只能选择为他的帝王效命,夏倚照理解他,却也不可抑制地对陆梓睿感到遗憾伤心。
虽说当年他在那场混乱之中逃出生天,但也有人亲眼在沾鹿林看到一身血衣,已经被啃噬得所剩无几,还有他那条有着胎记的胳膊,像是被吃到只剩下一条胳膊,刚好能让陆广山认出来。
但他并不愿意相信。
夏大将军当时生擒了陆梓睿做人质,因为信不过陆广山的为人,便直接了断地攻了他的下三路,许是下了重手才能当场认定他已经不能人道,于是陆梓睿被生擒才有意义。
否则以陆广山的性格,不过是一个孩子,日后可以再生,但现在陆梓睿是他唯一的血脉,他不可能不顾忌他。
只是后来陆梓睿因乱走失,又被人在沾鹿林发现了尸体残骸,天下人皆以为他是在沾鹿林被猛兽分食,陆广山也因此残暴过一段时间,后来不知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偏偏以为陆梓睿现在还活着,甚至是在宋寒时手中。
——周之余听他骤然提起陆梓睿的名字,一时之间有些诧异。
如若说夏倚照是他的底线与禁忌,那么陆梓睿的名字也算得上是宋寒时的一个雷区。
毕竟是小时候友好过的玩伴,之后因为立场问题反目成仇,最后落得那般境地,甚至就连陆梓睿“身死”之后都没消停,反而引发了长达十年的拉锯战。
周之余自然不信陆梓睿真的死在沾鹿林。
即便陆广山一时悲痛难以接受事实,但是十年过去了,难道他还没清醒过来?
丧子之痛固然深刻,却也不至于让人十年都不肯接受事实。
尤其是陆广山那样的人,所以他定然也是知道一些什么。
而那些事情是宋寒时并未告诉过他的。
周之余缓缓直起身,视线透过宋寒时的肩膀望向他面前的那堵墙壁,墙上的画基本都是同一个女人。
他知道宋寒时闲暇时有书画的爱好,淡淡道:“画中的贵妃娘娘栩栩如生,仿佛就在眼前。皇上的画技很精湛。”
明显是溜须拍马的话,却登时让整个御书房的气氛冷凝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男人冰冷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今日就到这。”
庆忠公公闻言上前一步,缓缓走到周之余面前。
周之余明白这是要赶客,便拱了拱手,“微臣告退。”
他行至门口,却下意识顿下脚步,回头望向墙壁上那些画,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庆忠公公已经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待回过头时,周之余已经收回目光,正有些打量地看着他。
庆忠公公低下头,“丞相走好。”
周之余笑道:“劳烦公公送到这。”
他转身离开,嘴角的笑意逐渐转冷。
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宫门处,庆忠公公才重新掩上门。
今年冬日比起往常要暖和许多。
应当是大雪纷飞的时节,此时却是一地冰冷的雪水。
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水,连绵不绝的声响让人心烦意乱。
周之余脚步飞快,冷峻的脸上是化不开的冰寒。
他看着年纪不大,但眼角细细的纹路还是出卖了他的阅历,兴许是从来不在意,所以从未展现出任何柔和的神情。
他一直都是忠臣,忠于先皇,也忠于宋寒时。
许多年前,他就告诫过先皇,要逼着夏大将军与陆广山割席,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出大乱子。
自从夏大将军对陆广山仁慈一次之后,周之余便想让先皇对夏将军除之后快,尤其是当夏夫人给陆广山设计虏为人质,他知道总有一天夏将军会为敌方所用,夏大将军是一把太过锋利的刀,如若不能完完全全收为己用,总有一天会引火自焚。
只是先皇始终顾忌三人曾经的情谊,到最后若不是还剩一个宋寒时,那么大宋的江山也不会面临倾覆的窘境。
周之余忽而就停住了脚步。
——“砰!”
耳旁忽而响起什么坠落的声音,他侧头一看,就看到吊垂在屋檐的冰柱不知何时摔落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混合在泥泞的水坑里,了无踪迹。
他的眉眼登时又冷沉了几分。
十几年前,他就不曾出过错,十几年前,他亦不会看错任何人。
夏倚照,就如同她的父亲一般。
若她是一般女子,那便随她去了,总之拘在后宫不会闹出太大风雨,即便是独宠也无妨。
只是如今她手握兵权,又在萧国度过十年却安然无恙归国,更是在朝堂之上让萧屿对她暗中襄助——
他不信她的心从未变过。
十年光阴,易地而处,她虽是宋人,却不敢保证没有生出半点秦心。
再者就连小太子都在萧国长大……
宋寒时如若不想重蹈覆辙,就应当听他的,直接斩草除根,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处处被掣肘。
难道先皇的教训还不够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们夏家都是一脉相承的脾性,他敬重,却不能托付或者相信。
他们是守卫江山最好的兵器,但兵器始终是兵器,应当折戟沉沙,而不是载誉而归,后宫独宠。
*
南沁殿。
后宫之中,除去凤照宫之外,南沁殿应当是最好的寝宫。
甚至凤照宫在某些方面也不一定比得上南沁殿,南沁殿是之后宋寒时特意为春儿修筑的,不同凤照宫是历代皇后的居所,不似南沁殿花费了这么多的心血。
春儿总以为自己是有那么点不同。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次的伤心泪流,她依然选择留在他的身边。
毕竟从一开始……是她别有目的接近他。
铜镜里,女人面容姣好,平日青涩天真的眉眼此时平添一抹温柔。
许是因为腹中胎儿的缘故,春儿总觉得自己与平时不同了,心境也有不少变化。
她垂眸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眉目满是柔情,“好在你福大命大,不然娘亲就见不到你了。”
一旁的丫鬟正在掌灯,闻言笑笑,“贵妃娘娘福大命大,日后定会有好运气,小皇子也是,吉人自有天相!”
春儿忍不住笑骂她,“你怎么知道就会是小皇子,不是小公主?”
小丫鬟忙道:“方才才说贵妃娘娘好福气,头胎定然是个小皇子的!皇后娘娘不也……”
似乎是说到某个不该说的人,小丫鬟一下子就闭了嘴,“贵妃娘娘……”
见春儿脸色收敛,也并未回应她,她连忙跪了下来,“贵妃娘娘饶命,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一时嘴笨!”
她一下猛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春儿蹙着眉头,看到她脸颊被她自己扇得有些红,连忙出声:“本宫又没怪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旁人见了还以为本宫在欺负你。”
小丫鬟这才收了手,小心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缓缓站了起来。
她眼里还挂着泪痕,春儿见了心里难受,刚要安抚几句,就听到外头尖声尖气的禀报声——
宋寒时过来了。
春儿脸色一变,忙对方才的小丫鬟道:“快去准备!”
说着,她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一下子有些犹豫,“等等!”
小丫鬟闻言停下了脚步,急急忙忙问她,“怎么了?”
春儿抿了抿嘴角,没有明说,只道:“没什么,你先下去吧,这里只留本宫伺候皇上,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其余的人也不要露面。”
“是,贵妃娘娘。”
南沁殿只剩下他们二人。
春儿眼中闪烁着细碎的眸光,看到门口出现的欣长身影小跑着迎了上去,“皇上!”
宋寒时见她脚下急促,蹙起了眉头。
待她到跟前时,才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停了下来,“慢些。”
春儿闻言环住他的腰,笑得很是满足,“皇上,你都好几天没来啦!”
说着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臣妾和孩子都很想你。”
那一日她被宋回推倒在地,虽流了许多血,却是因为撞到了其他地方导致的伤口,并不是孩子出了事。
万幸孩子没事。
许是皇后被关这件事让她有了些信心,她有点恃宠生娇。
宋寒时轻轻推开她,虽不像平日那般冰冷,却也仅仅只是平淡而已,“身体如何?”
春儿撇了撇嘴,看着他的背影,“皇上只是担心臣妾腹中孩儿吗?”
宋寒时没说话,径直到了她卧房中,掀开帐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春儿脸微红,慢慢行至他身边,却看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床榻一侧的某块墙壁,一时之间有些好奇,“皇上,您在看什么?”
宋寒时回过神来,对她笑笑,“随便看看。”
许是他真的很少笑,也很少对她笑,她甚至都没见他笑过,除了那日他得知自己已有身孕时他难以克制地勾起嘴角让她知道他其实是开心的,除此之外的时间,她都不曾见到他的笑意。
春儿瞬间有些晃神,在他的笑意里有些晕眩。
即便她知道他们之间应当是势同水火的关系,可是……
春儿也在他身侧坐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见宋寒时没有拒绝,更是抿着嘴角娇笑,“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说。”
“……臣妾还有个弟弟,只比臣妾小一岁,他在宫外很担心臣妾。”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男人的脸色。
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她也不想追究宋回什么责任了,只是再怎么样她也受了惊吓,皇上应该会看在她差点一尸两命的份上答应她的,她弟弟陈冬宝虽然是个外男,但毕竟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缘亲人,她想在宫中为他谋求个一官半职应该不难罢?
“臣妾不求他飞黄腾达,只要有一处地方安身立命便可,皇上尽管给他安排最苦最累的差事,可以吗?”
宋寒时垂眸看着她,嘴角笑意变浅了一些。
他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个人,只是并未放在心上。
看着春儿一脸的憧憬,还是微微颔首,答应了她,“嗯。”
春儿顿时笑得开颜,“皇上真好,您是这个世界上对臣妾最好的人!”
宋寒时忽而有些恍惚。
方才这句话,夏倚照也曾经对他说过。
她说她要嫁的人,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没有人比他更好了。
男人的脸色越发沉淡下来,薄唇抿紧,一言不发。
他现在……还是她心中最好的人吗?
察觉到他的走神,春儿似乎是意识到因为什么,笑容变得勉强起来,“皇上又发呆了,是因为臣妾方才笑起来又很像皇后娘娘吗?”
她猛地起身,却不小心撞上身后的墙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一声十分沉闷,不似寻常的敲击声。
春儿却不曾察觉到,整个人都沉浸在被人当成替身的悲伤中,脸色苍白,紧抿着嘴角。
半晌,她见宋寒时似乎微蹙起眉头,心中一下没底,便讨好地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皇上,这是我们的女儿。”
宋寒时下意识想要抽回手,闻言却是停顿片刻,“你怎么知道是女儿?”
“因为臣妾从来不想和皇后娘娘争什么……也不想让太子再误会,做出一时意气之举。”她像是在暗示什么,又垂下头,苦涩地笑了一下,“而且若是女儿的话,臣妾也就和皇后娘娘有了不像的地方。”
“若是臣妾与皇后不那么像了,皇上能不能认真看看臣妾呢?哪怕只是一眼……”
她说着,丝质的广袖滑下,露出一截皓白无暇的小臂来。
手腕处赫然是一个男人的肖像,宋寒时直直微微定睛,便认出来那是自己。
他像是被谁打了个巴掌一般,久久地怔住了。
*
宋寒时果真将她软禁在凤照宫中。
夏倚照不吃不喝,只偶尔昏迷时被他灌进一些水食,后来见此法没用,他便将怒气发在那些无辜的宫人身上。
她一顿不吃,他便要以渎职之名棒杀一个宫人。
从前的那些个老人陆陆续续出宫,如今留在她身边的只剩下一个新人思纤合她的眼缘,如今被宋寒时惩罚的人她首当其冲,夏倚照只能妥协。
但对宋寒时也已经是失望到了极点。
不仅仅是情爱,她对他整个人,都失望到了极点。
凤照宫已经几日不见光亮,思纤帮夏倚照梳洗着,忍不住道:“皇后娘娘,您先前不必为了奴婢跟皇上妥协的,奴婢命贱,根本不值一提……”
夏倚照拍了拍她的手,“一条人命,我不会坐视不管。”
话毕,她起身迈开步子。
思纤却是愣在了原地,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倚照换好衣裳之后回来才发现她依然站立着不曾动作,蹙了蹙眉,“怎么了?”
思纤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皇后娘娘,人命也分高低贵贱,刚好奴婢是卑贱的那一种,皇后娘娘行事不必顾忌奴婢……”
她对她已经够好,比以往任何一个主子都要好。
夏倚照打断她,“你为我做事,我便护着你,至少我不能让你因为我不吃东西就白白丧命,你不用如此这般。”
思纤便不再言语,只低声道谢。
忽而一阵寒流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夏倚照也察觉到宫中似乎比往日要寒凉许多,皱眉问道:“今日还未燃炉子?”
思纤也有些疑惑,便差人去问。
没过多久便有宫女匆匆而来,跪在夏倚照跟前谢罪,“皇后娘娘恕罪,兴许是内务府那头怠慢了,奴婢这就差人去催。”
只是催了半日,依然不见人送东西来,看到那些宫人们为难又欲言又止的模样,夏倚照便明白了什么。
她沉了脸色,“是谁?”
她很明白是有人在暗中使绊子,看她如今被禁足,便想要明里暗里挤兑她。
只是从这件事情也看得出宋寒时的态度了,不管是不是疏忽大意,总而言之她已失势,她现在还是皇后就已经有了落井下石的人,可见她被禁足的这段时间外面的风声是如何转变的。
夏倚照只担心宋回。
他不过十岁的孩童,即便聪慧过人,又如何能抵抗大人之间的汹涌?
先前受过她照拂的一个小管事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她,“皇后娘娘,如今内务府来了一个大红人,虽说只是个管事,但好些人都在巴结他,据说他能在皇上身边说得上话,且差他做的事情也都一一灵验了,所以内务府很多事情都是他来掌事,那头的人也没想过他会怠慢皇后娘娘,正要处理此事、只是……”
“只是什么?”
“那人似乎是贵妃娘娘的亲弟弟……”
夏倚照顿时便冷了眉眼,发出一声嗤笑,心中倒没有多么诧异,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而一旁的思纤在听到那个名字时显然浑身一颤,暗自握紧了拳头。
陈冬宝……
她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眸色越发晦暗。
*
宋寒时虽限制了夏倚照的出行,却不曾限制过其他方面。
他知道她如今兴许是只在乎宋回的,便也限制了二人的见面,但旁人似乎不这么解读。
皇后娘娘已经许久没出过宫门,如今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将内务府的新管事陈冬宝召过去,看样子倒是要兴师问罪。
只是问责一个管事算不上什么,但这陈冬宝是贵妃娘娘的亲弟弟,据说在民间时相依为命,早就想找机会提携,忍了好几年,也算是熬出了头。
也不知是不是得意忘形,竟然才上位就奔着得罪人去,贵妃在宫里谨言慎行好些年才好不容易得到了皇上的青眼,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不敢恃宠生娇,唯恐落人话柄,只是贵妃虽然是个谦逊有礼的,但她身边的人却一个比一个傲气,平日在宫中行走时都恨不得将下巴高高抬起,用鼻孔看人。
后宫中本就后妃稀少,皇后娘娘还被禁足,自然是只有贵妃一人风光。
只是这般不收敛,难怪这么快就有了龃龉。
凤照宫中。
因着召见外人,夏倚照便简单梳洗了一番。
她不喜皇后繁复的服饰,只简单装点,绛红色格外衬出她的肤色,只是休整干净便焕然一新。
她本就是明艳的长相,憔悴时格外憔悴,像是明珠蒙尘,一旦灰尘被擦净,很快便绽出独属于她自己的光芒。
陈冬宝一进门便看见了一袭红衣的女子正背身立在树旁,身姿绰约,腰肢曼妙,顿时脚步就放慢了许多。
他穿着那新绣的衣裳跪在夏倚照面前,恭敬行礼时,才得以窥见夏倚照的真容,默默倒吸一口冷气,“参见皇后娘娘!”
这女人和他妹妹真真是像极了。
夏倚照回身看着他,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
如意云纹,锦绣衣裳,分明是量体裁衣的手艺,穿在他身上有种莫名其妙的违和。
待到他抬起头,夏倚照看到他那般模样才明白这违和感从何而来。
这人一身匪气,金装银装也盖不住的贪婪恶煞。
夏倚照见过许多人,这一类人是最容易看看穿的。
“不知皇后娘娘为何召见奴才?”他表面还算恭敬,一副不知情的茫然样子。
夏倚照不欲与他多作纠缠,开门见山道:“你是贵妃亲弟弟?你可知在宫中当差需要谨小慎微,但凡有任何差池都会牵连到你姐姐。”
陈冬宝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想到春儿的嘱咐又忍了下来,“皇后娘娘,奴才当的这个差是皇上答应的……”
意思就是就算你是皇后,也别管了。
夏倚照见他暗含的嚣张,心中一声嗤笑,又不免觉得悲怒。
她以绝食、以冷战对抗宋寒时,最后又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与帝王相争本就是螳臂当车,她不该让自己颓丧至此。
一退再退,不会让人就此止步,只会变本加厉。
“放肆!”她拍下桌子,忽而站起身来,凤眸冷冷睥着面前的人,“自以为靠山是皇上,就可以为所欲为?”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夏倚照缓缓走近他,垂眸看着他挺直着脊背,似乎一点都不畏惧,嗤笑一声,“凤照宫的碳为何迟迟没有送来?”
陈冬宝像是早有准备,将怀里一个小册子承了上来,“皇后娘娘息怒,应当是采买那里耽搁了一些,奴才早就安排好了凤照宫的供应,也早就安排下去了!”
夏倚照脸色一沉,知晓了他想将推卸责任的意图,便拿起那小册子瞧了一眼,“南沁殿用的是银骨碳?”
往常只有帝后宫中能用得上银骨碳,贵妃宫中应当是普通碳,这上面的安排却是凤照宫与南沁殿吃穿用度几乎相差无几,皇后这边的待遇甚至不如一个贵妃,即便是相同的待遇,也有的是怠慢的宫人。
就比如面前这个新来的陈冬宝,
夏倚照将册子往他面前一扔,厉声呵斥,“你们内务府是没人了?”
她这般怒火中烧,让陈冬宝愣了一瞬,随即连忙在地上磕头,“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奴才……奴才也是遵旨办事啊!”
他似乎无可奈何的语气,却让夏倚照莫名轻松了一些,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便把皇上也叫来罢。”
这几天宋寒时明显是在躲着她,就连她主动去找他,他都找借口不来看她。
他是铁了心要将她拴住。
只是这次是他宠妃的亲弟弟自己撞上来的,就别怪她借题发作。
*
宋寒时的确是在躲着夏倚照。
只是在她夜晚入眠时,也会偷偷潜入凤照宫看她几眼,随即离开。
踏入凤照宫时,他有想到面对她的怒气冲冲,却是看到一个眼生的男人正跪在地上,一脸殷勤地望着他,“皇上,您要为奴才做主啊!”
宋寒时还未开口,那人便哭天抢地起来,夏倚照听得烦躁,便将周围那些宫人都屏退,只留下他们三人。
宋寒时刚要去她身边,夏倚照却是径直一脚踹在了陈冬宝脸上,“闭嘴!”
她就没见过这般恼人的人,叽叽喳喳,胆小窝囊,又偏偏是这样的人最喜欢处处叫嚣。
陈冬宝当即往后仰倒在地上,脸上赫然出现一道鞋印,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皇后娘娘……”
“宋寒时,这便是你给我的交代?”
夏倚照甚至都不曾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宋寒时面前,眼神冷冷盯着他,“你让一个内务府管事都能给我使绊子,这就是你的手段?”
她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宋寒时揉了揉太阳穴,却是笑了,“一个内务府管事,也值得你这般大动肝火?不喜欢打发了便是。”
夏倚照见他似乎真的一派坦然,嘴角的冷笑都有些无力,“你现在连敷衍都省了……宋寒时,你要提携你宠妃的亲弟弟可以,能不能放我走?我实在不愿意夹在你们两人中间看你们令人作呕的爱情!”
“你不让我见阿回,也不让阿回来找我,却让这么一个人来恶心我凤照宫,你也同样令我恶心!”
“夏倚照!”
宋寒时冷然打断她,被“恶心”两个字刺痛了耳膜,“这是在皇宫之中,你是朕的皇后,是不是在萧国待了十年,你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话一出口,他便开始懊悔。
即便再如何生气,他也不应说出这样的话。
这句话横亘在他和夏倚照之间太久,久到他明明是想忽略、却变成了一根无法忽略的刺,深深扎根在二人之间。
只是再懊恼也已经晚了。
他看到夏倚照瞬间就变了脸色,下意识道:“阿照……”
宋寒时眼中闪过一抹慌张,想去牵她的手,却被夏倚照狠狠甩开,“别碰我!”
男人的手背被她打出一片猩红,还有些烫热的刺痛。
夏倚照冷冷瞪着面前的人,目眦欲裂,眼泪比鲜血还浓稠,却强忍着没有掉出来,“我去萧国的那十年,在你眼里是通敌叛国的证据吗?”
“宋寒时,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为何去!我为了谁去!”
“过河拆桥,背信弃义,宋寒时,你好一个冠冕堂皇、阴险薄情的伪君子!”她此刻愤怒大于悲伤,半晌说不出话来。
宋寒时也开始有些慌乱,“阿照……”
他话音未落,闻讯赶来的春儿却是远远就开始抽泣,一路红着眼睛从门口奔了进来,“皇上!皇上!听臣妾解释,冬宝他不是故意的……”
紧跟在她身后的小宫女吓得花容失色,“贵妃娘娘!小心肚子!”
一阵喧闹,夏倚照紧紧攥住拳头,深吸一口气。
所有她厌恶的终于都聚集到了一起。
春儿先是看了一眼陈冬宝,而后去拉一旁的宋寒时,“皇上,您听臣妾说,臣妾方才听说了凤照宫的事情,虽说是皇后娘娘误会了,但确实是冬宝办事不力,还望皇上狠狠惩罚他……”
“但是、但是冬宝不是故意的,他绝非故意与皇后娘娘过不去,臣妾愿意用肚子里的孩子起誓!”
听到她说孩子,宋寒时眼中这才有所松动,看向她的肚子,“让你在南沁殿养胎,你出来做什么?”
即便是冷淡的语气,也不难看出他对这个孩子的紧张。
夏倚照眼睫越发颤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个笑话,“滚……”
春儿闻言立刻又去跪她,哭泣着哀求,“皇后娘娘,冬宝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一个误会而已……”
“滚!”夏倚照怒吼一声打断她,径直后退一步,只直直地看着陆寒时,一字一句十分清晰,“我说了让你们都给我滚!”
她指着殿门的方向,纤指如剑,目光便是刀锋,“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宋寒时像是瞬时被定在了原地,那一刻浑身都是僵直的,血色尽失。
他看到夏倚照眼中连失望都不曾剩下了,有的只有怒气与怨恨。
与先前那种埋怨浑然不同,她这次的情绪里……带了一丝杀气。
宋寒时闭上眼睛,想到宋回当时在信中要萧屿帮他登基、又想到那天在大殿看到的男人……不能再等了。
他握紧拳头,“春儿,带他走。”
夏倚照血红的眼睛立刻看向他,随即浑身轻颤,用力闭上眼睛,像是多看他一眼都是煎熬。
春儿先是愣了一下,对上陈冬宝对她挤眉弄眼的侥幸笑容时这才回过神来,很知趣地带着他先行离开,没有掺和帝后之间。
待宫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似乎也只剩下宋寒时最后一声叹息。
片刻后,他才道:“阿照,你信我吗?”
夏倚照只执拗地看着他,“你会让他滚吗?”
宋寒时抿着嘴角,“……他兴许是无意。”
夏倚照收回视线,忽而眸光一闪,抬起头径直一巴掌打在男人脸上。
她看着男人一动不动的模样,以及脸上鲜红的巴掌印,面无表情道:“你也滚吧。”
兴许是已经被她打过一次,宋寒时并没什么表情,指腹蹭掉嘴角的血迹,声音沙哑,“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
夏倚照在他背后轻哧了一声。
夫妻情断,如今连君臣也不想做了。
*
当夜,夏倚照便发起了高烧。
病来如山倒,她也不例外。
许是生病的人容易脆弱,太医诊断开药之后,她便陷入了迷迷糊糊的梦境当中。
嘴里也开始呢喃“阿回、阿回”,没有一次唤了宋寒时。
思纤听得一阵沉默,只尽心尽力地伺候她。
因着要时常换药降温,思纤便直接宿在夏倚照外间的小塌上,虽有阻隔,却隔得不远,方便她照顾。
这夜她正要起身离开,去外间歇着,夏倚照忽而扣住了她的手腕,“今夜你在这,我想去外间。”
“皇后娘娘……”
夏倚照还有些虚弱,但底子在那,到底好了不少,声音依然带着鼻音,“我想宿在敞亮一点的地方,就一夜,可以吗?”
其实是外间的视线更好,待在里面几乎看不见外面的情景。
若是宋回来看她,她想第一个看见他。
生病的人,似乎会有一点莫名的矫情。
思纤自然心软答应,“那皇后娘娘要是有哪里不舒服的,一定要第一个喊奴婢!”
夏倚照便和她换了一处,外间陈设简陋,她倒是浑然不在意,很快就睡了过去。
思纤打了个哈欠,见夏倚照快退了烧,也觉得有些疲惫,便去了里间歇一歇。
半夜,一道人影晃过。
夏倚照微微蹙眉,下意识翻了个身,眼前模模糊糊,忽而感觉到一个压迫性的影子罩在自己面前,随即响起了布料摩擦,细细索索的声音。
她登时警铃大作,眼睛微睁,看到的却是一片黑暗,却听到面前有个声音急急道:“是不是要醒了?醒了也没关系,思纤,你反正也是被我休弃不要的女人,左右还没嫁人,就再跟我几夜……”
陈冬宝急着解开她的衣扣,发觉人好似醒了,似乎更加兴奋。
他那天可是看到了,皇上这般宠爱他姐姐,他做什么都有靠山了。
再说了只是皇后宫中的一个小宫女而已,还是他以前花了四两钱买来的,后来觉得自己是皇亲国戚了便瞧不上了,一纸休书打发掉,让春儿带去皇宫做了宫女,说是最低等的宫女,但好歹是个差事,不必她被人卖来卖去好?说起来她还得谢谢他和姐姐,只是在他娶妻前先让他将就一段时间,你情我愿,不算什么。
他心里正打着如意算盘,下一秒却是发出一声惊天惨叫——
眼前寒光一闪,一道剑锋直接没入他那只乱动的手掌中,连骨带皮被贯穿,鲜血迸溅。
陈冬宝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嚎。
*
凤照宫的事情自然是惊扰到宋寒时。
听到皇后宫中传来男人的惨叫声,他几乎想也没想就赶了过去。
他这辈子在意的事情很少,能让他在计划之外有多余情愫的人就只有凤照宫的那人。
待他出现在夏倚照眼前,对上的却是她无比冷漠的眼神。
她一袭素衣,腰背挺得笔直,手中握着长剑,直指陈冬宝的喉咙——
匆匆赶来的春儿见状差点吓晕过去。
她看到陈冬宝满手都是血,手背上还留有一截剑刃,嚎得连力气都没有了,下意识就以为是夏倚照伤了他,“皇后娘娘,您有什么怨气冲着臣妾来,为何要连累无辜……冬宝他……”
“闭嘴!”宋寒时冷冷打断她,一身戾气让人不敢直视。
春儿一下子就噤了声,愕然地看着他,明明伤人的是夏倚照,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对自己这个态度。
宋寒时无暇顾忌她的想法,只死死盯着夏倚照被解开的两个领口——就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细节。
绣着龙纹的袖子下胳膊缓缓绷紧,手背上满是骇人的青筋,眼底也是一片黑沉冰冻。
一旁的思纤忙上前几步,跪在他身前,瑟瑟道:“皇上明鉴,是这位管事闯进宫中,本是想要、想要对奴婢欲行不轨……却不想冒犯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什么都没做,是这位管事他……”
她还未说完,就看到面前男人的脸色已然沉到底,周身的气场凝结成冰,甚至让人感到恐惧。
春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能想给陈冬宝求情,只是头一次看到宋寒时这般风雨欲来的样子,似乎是真的动了怒气,这才紧紧闭上嘴,什么都不敢说。
她捂着自己的肚子,瑟缩在一旁,唯恐被波及到。
她自己被迁怒没关系,但是她要保护孩子……
眼看宋寒时走了过来,陈冬宝气若游丝地求饶,“皇上、皇上饶命!奴才是认错了,奴才不知是皇后娘娘!”
他想起身下跪,却又疼得不行,只能抽气道:“求皇上看在贵妃娘娘、以及她腹中孩儿的面上,饶了奴才一命……”
“孩子、奴才是贵妃的亲弟弟,是未来皇子的亲舅舅啊!”
“闭嘴!”夏倚照怒喝一声,手腕一转,那剑便没入他的脖颈一些,陈冬宝立刻噤了声,害怕得瑟瑟发抖。
她冷眼望着正缓缓走近的男人,闭了闭眼,语气更冷,“宋寒时,他做出此等下作之事,你还要护着他么?”
宋寒时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看向她,意识到什么之后心尖一阵苦涩,“阿照……你是这么想我的?”
“我该如何想你?你先前又是如何护着他的?”
宋寒时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心中骤然升起一阵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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