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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她心里有怨气,本以为是故意交代那些暗卫不叫他好过,却忘了他的阿照绝不是那般假手于人的人。
若是真的想惩罚他,又何必交给暗卫,自己出手便是。
思及此,宋寒时眼眸舒缓不少,身上的伤仿佛变得无足轻重起来,“阿照。”
他下意识起身,纵然百般掩饰,但夏倚照还是看出来他动作时的不寻常,像是极力忍耐着疼痛。
她缓缓握紧拳头,望向身旁的暗卫。
而那暗卫也垂下头,眼神似有闪烁,躲避着她的视线。
夏倚照吐出一口气,瞬间便明白了此间是何缘故。
她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人,尤其在他走近时看清楚了一些他身上的伤痕,心中愈发颤动,“你……”
她也不曾想到,宋寒时竟然会伤成这样。
她只是将他拘在这里,在处理好那些事情之前不要惹麻烦就好,但并不是要对他用刑亦或是撒气如何的……怎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夏倚照眼底闪过幽暗的光,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中隐隐跳动,脚步缓缓上前,想要将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想看看他到底受了多少伤,又伤得有多重,空气中这般浓重的血腥味,只怕是……
叮当的响声打破了她的思绪,她蹙起眉头,看着已经走至跟前的男人,却被一道栏杆挡住。
宋寒时直直望向她,语气一如平常的冷清,却掺杂着一点难言的苦涩,缓缓道:“我没事。”
他看出来她的诧异,下意识先安抚她,“不过是一点小伤。”
“我没有问你!”夏倚照沉声打断他,目光触及到他的双眸,又生硬地侧过头,“……多久了?”
她想知道他变成这幅模样多久了,为何他会变成这幅模样……既然受到了这样的对待,为何不说?
这样的情景,她自然是明白,他身上那些伤,除了那些暗卫,不会是旁人做的。
暗卫不比夏家军亦或是禁卫军,并未有正统的规则与训治,大多数都在暗处,虽也要严格遵守纪律,却与正统军的纪律不同。
那些人大抵是会错了她的意,误以为将宋寒时拘在这里是有别的意图,所以便用了对待犯人的方式对待他。
宋寒时本欲伸出手,却被一道铁栏挡住,只能无奈站在原地,“没多久……你别怕。”
夏倚照后退一步,摆了摆手,让暗卫将大门打开。
锁铐发出沉重的声音,大门缓缓敞开来,宋寒时上前几步,脚上的链子左右碰撞,发出难以忽略的声响。
夏倚照眼神闪烁得更加厉害,原本并不觉得如何,只是为了防止宋寒时逃走,如今却看着有些刺眼。
她望向身旁的暗卫,揉了揉眉心,“你们先出去,没有吩咐不准进来。”
“是。”
暗室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宋寒时脸上的笑意越发深,苍白的脸上甚至泛出一丝青色,瘦削的脸颊上明显可见胡渣,眼睛如同干涸的河床,满是干裂的缝隙,却在看着夏倚照时仿佛注入灵泉,一点点缓缓划过,重新焕发生机。
夏倚照眉心跳了跳,见他这般模样,终是有些心软,“……我让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今日过来本想告诉他一声,她赐了春儿一碗毒酒,恐怕是不会留下他的孩子了,如今却是有些开不了口。
“我会交代下去,日后他们不会再这般对你。”说罢她便要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一阵铃铛作响,随即腰间便横亘上一双胳膊,将她紧紧圈住。
宋寒时径直上前一步,从身后紧紧抱住她,气息仓促地道:“别走……”
他从此时才开始有些慌乱,方才的暖意消散不见,剩下的只有惶然不安,“阿照,你不是才过来,再多陪陪我……”
夏倚照身形僵硬,隐匿在阴影之下的面容仿佛也渐渐失了颜色。
她下意识地按住她的双臂,想要用力挣开他,却被身后的人抱得更紧。
宋寒时声音无措,沙哑着在她耳边道:“我一直以为,是你让他们动的手。”
夏倚照忽而浑身紧绷,手上的动作也猛地僵住。
察觉到她的不适,宋寒时轻轻在她耳后蹭了一下,声音却轻松不少,“今日知道不是你,阿照,我很开心。”
话毕,他像是真的很开心一般,语气都染上笑意,“只要你过来看看我,我便很满足……”
“够了!”
夏倚照终是有些受不住地打断他,“闭嘴!你别再说了!”
她用力地挣开他,回身时推了他一把,本意只想推开他而已,却不想如今的宋寒时竟是直接后退几步,撞在了身后的栏杆上,发出剧烈的响声——
“砰!”
声响平静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更浓烈的血腥味道。
男人紧闭着双眸,表情似有痛苦,却未哼过一声,只是身上的白衣透出血来,瞬间变染红了整件上衣。
牢笼昏暗,白衣阴翳,只有鲜血是鲜红的。
夏倚照瞳孔猛地放大,眼睫轻颤着,下意识上前一步,“宋寒时!”
她快步走至他的身前,伸手便攥住他的臂膀,“你如何了?是后背受了伤?”
她怎会知道,他方才抱着她时还有那般大的力气,只是轻轻一推却这般羸弱,连连后退,甚至还撞伤了自己?
宋寒时隐忍万分,脸色才稍微平静一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下来,嘴角却勉强挂着一抹弧度,“别担心,我没事。”
他将夏倚照放在臂弯的手拿了下来,握在掌心里,察觉到她手都有些颤抖,心却一点一点地熨帖起来。
背后几乎裂开的伤口仿佛也不再疼,或许是疼的,但他感受不到,满心满眼都只能看到夏倚照担心他的样子。
或许是担心,或许是内疚,又或许是还有一点情意……
宋寒时不知道究竟是如何,但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只要夏倚照对他有一些情感波动,哪怕是半点,他也心满意足。
而夏倚照却被“担心”这两个字刺痛一般,猛地清醒过来,抽出自己的手,“你想多了,我并不是担心你,只是怕你死在这里,比较麻烦罢了。”
她说着,后退一步,转过身背对着他,“毕竟你也还是阿回的亲生父亲,夫妻一场,我不至于要你的命。”
夏倚照掐着自己的掌心,她分明不是心软的人,现如今却只能掐着掌心逼着自己才能说出这般狠心冷情的话。
她背对着他,不去看他如今可怜的样子,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保持绝对的理智。
“……是这样么?”
身后响起的声音似乎略有失望,很快便沉寂下来,“没关系,只要你能来看看我,我便心满意足。”
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他在暗室中接受自己的惩罚,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忏悔,直至她心软,直至她原谅。
她想生气多久都可以,想惩罚他多久都可以,即便待他出去时早就换了江山,他也不在意。
“阿照,我知道你从未想过在我身上施加惩罚……但即便你想,我也甘之如饴,只要你能过来看我,好吗?”
他的话语极尽卑微,可他说话时的模样却依旧是平日那个他,清冷矜贵,带着淡淡的书墨气,眸子又是沉冷的,深邃得仿佛一片幽空。
但偏偏是这样的他,如今却变成这样一幅模样……
夏倚照说不清楚心中的感觉,即便紧闭着双唇,却也能听到从心底里发出来的沉重声响。
仿佛是叹息,又仿佛是什么东西的破碎。
十年光阴,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不可能什么都没留下。
即便是已经决定了日后的路要自己走,不愿意再与宋寒时并肩而行,但是过去的事情永远无法抹消,会永远存在于此处,存在于心中。
夏倚照不是那种受了伤害,便要否定过去的人,相反,她一直便认为人要勇于面对,哪怕一时怯懦,但最终都要做出决定。
一旦做出了决定,那便要想好该要承担的后果。
无论结局是好是坏,都是个人的造化,无需躲避,更无需一概否定。
可她是这样,她便以为宋寒时也是这样。
但她却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宋寒时兴许只是看上去冷然傲岸,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但实际上却远远不如她勇敢果断。
他抵抗不了寂寞,无法遵守他们的承诺,他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可他还是放不下她。
他究竟是爱她,无法放下她,还是只是执念作祟,想要给他自以为的爱情一个自圆其说的圆满?
她深吸一口气,背对着他,声音清凌,“收起你那些自以为是的深情,宋寒时,我知道你只是故意说这些话,来让我不好过,对不对?”
夏倚照深吸一口气,他越是表现得这般情深不渝,她越是像撕碎他的伪装,看看他皮囊之下的腐朽与丑恶。
“对了,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思及此,她的情绪稳定许多,眸中甚至闪过一丝冷光,幽幽转身,望着面前的男人,“我赐了春儿一杯毒酒,今日过后,你们便会阴阳两隔,或许你会想见她最后一面,所以便来问问你。”
话音落下,她的视线便落在他脸上,仿佛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的神情。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病态,但她的确无比想看看他的谎言下还有多少真实,也想看他终有一日被戳破谎言时的难堪和惊慌。
但他什么都没有,脸上平淡无波。
没有她所想的惊慌,也没有难堪,甚至都没有一丝诧异。
宋寒时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点无奈,伸手在她的脸侧轻蹭了一下,“若这是你想要的,那便这般做。”
他顿了片刻,又道:“她先前在你和阿回的马车上做了手脚,害你们差点……”
说到这里,他眸色忽而沉冷起来,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却又很好地被隐藏住。
“那时我本就该杀了她,阿照,是我不对。”宋寒时定定望着面前的人,指腹贪恋着她肌肤的触感。
他的语气这般诚恳,可夏倚照却依旧听得漏洞百出,嗤笑一声,“你如今真是谎话信手拈开,倘若你真有心杀她,火场时便不会救她离开。”
宋寒时一顿,语气仿佛又沉缓下去,沙哑道:“不过是为她腹中孩子,她该死,孩子无辜。”
“是么?”夏倚照打断他,脸上的笑容忽而变得有些残忍,“可这一杯毒酒下去,你那无辜的孩子也会丧命,宋寒时,你真舍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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