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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音落下,没有等到夏清河的回答,便抬眸看了他一眼。

她的耐心有限,见他不说话,便蹙起了眉头,“到底什么事?”

不知道是不是夏清河的错觉,他总觉得她问话时,手中的剑也锃亮无比,仿佛在散发着威胁的冷光。

他无意识地做出吞咽的动作,但又觉得这样的反应好笑。

夏倚照本就是如此,并不是故意针对他,他何须有心虚的感觉?

“姐姐,你小心伤到自己。”他缓缓走到她身边,“这剑是好剑,只是刀剑不长眼,若是你伤到自己……你倒是没什么,毕竟姐姐一直刚强,兴许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但我会心疼的。”

卫城打了个寒颤,实在不知这般恶心的话他如何说得出口。

可是他又忍不住看向夏倚照,害怕她真的吃这一招。

夏倚照闻言只是蹙起眉头,莫名地看向他,手中的剑明晃晃朝向他,“不是让你说到底有什么事?为何又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心不心疼干我何事……”

说着她忽而眉头一挑,径直将手中的剑转了一圈,“唰”的一声直接对上了他的咽喉——

“姐姐!”

夏清河仓促地喊了一声,梗着脖子低头看着喉间的剑刃,动作有些僵硬。

夏倚照笑了一声,似乎带着嘲笑的意味,“瞧你吓的,不过是想告诉你,这剑我熟得很,你担心我会伤到自己,属实没有必要。”

她既而将剑移开,没再吓他,“有事说事,我很忙。”

话落,卫城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本想忍住,却不想笑出了声。

夏清河顿时有些恼怒地看着他,“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卫城正色道:“自然是有事情要禀告。”

夏清河难得被人激怒,又兴许是觉得少了宋寒时这么一个劲敌,好几日都处于一种飘飘然的快活之中。

他有些不知所以,却被卫城忽而戳破,还被直接在夏倚照面前下了脸色,一下便有些压不住怒火,“你一个叛徒,又有什么事情好禀告的?说不定你这次背叛了宋寒时,下一次又能背叛姐姐呢?”

“你——”

卫城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这件事一直都是他的痛处,平日还能自我安慰,如今这般被他直接地在夏倚照面前说出来,登时有些无地自容的羞恼感,“末将忠心耿耿,忠于宋国,忠于皇上,况且此时过来也是为皇上分忧,赐陈氏一杯毒酒,以免节外生枝……”

“你说什么?”夏清河忽而高声打断了他,似是难以置信,“你方才说,赐谁毒酒了?”

他脸色大变,径直走到卫城面前,先前的伪装顷刻间消失不见,只剩下愕然与惊怒,“卫城,你好大的胆子!”

他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在场的两人都变了脸色,别有深意地望向他。

夏倚照将佩剑“锃”地一声收了回去,起身走到他身前,“清河,不得无礼。”

夏清河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手背上伏着明显的青筋,隐隐有些发抖。

他抑制住自己本能的冲动,沉沉望向面前的夏倚照,“姐姐,春儿做错了何事,为何要赐她一杯毒酒?”

宋寒时不是已经死了?按照夏倚照的性格,不至于跟一个春儿计较。

更何况她现在还怀着孩子,一尸两命的事情,她如何能做得出来?

又难道是她还爱着那宋寒时,所以才容不下春儿么?

一想到这个可能,心中的愤恨就难以掩藏,甚至顾不上还有外人在场,就想让夏倚照给他一个说法,“姐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难道就因为一个宋寒时,你就要变得不像你了吗?”

夏倚照还未说什么,卫城先听不下去,“你倒不用在此为她打抱不平,她不过是个鲁国探子,本就该死……”

话音落下,空气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卫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在夏倚照面前垂下头,似是又觉得不够,便又径直在她身前跪了下来,“末将该死,本应当早该告知此事,却由于各种原因……”

他未说完,便察觉到夏倚照慢慢行至他面前,一道阴影矗立他身前,卫城便将头垂得更低。

“鲁国探子?”

轻飘飘的四个字从头顶上传来,但却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开,让卫城有些头皮发麻。

他只能俯首跪拜,“末将知错。”

夏倚照轻笑一声,声音极为清冷,“……知错?”

她冷冷望着身前的男人,“宋寒时早就知道了?”

方才的震惊过后,剩下的便是冷静,以及随之而来的无边寒意。

难怪啊,宋寒时那样的男人,如何都不肯跟她说实话的男人,原来竟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春儿本身只是一枚棋子,为了引陆广山信任,在此之前,已经有无数个同样的女子,只是她们的下场与普通探子无异……”

卫城简单地将从前的事情对夏倚照交代了一番,字字诚恳,“末将所言句句属实,如若虚假,五雷轰顶。”

夏倚照根本不在意他的誓言,只摇摇头,上前了一步,脚步却显得虚浮,“既然这般,春儿与普通探子又相差在哪呢?”

她忽然就很想笑。

一个早就该死一百次的人,是因为什么原因,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宋寒时留在身边?

夏倚照对他早就没有了感情和期待,却也不免对过去的那个自己感到愤怒。

她在萧国十年为他厮杀,他却在皇宫与一个敌国探子滋生了情愫——

寻常的变心便够了,为何偏偏是个敌国探子?

夏倚照咬着牙,攥紧了拳头,却偏偏无力可发。

夏清河似乎也被这个消息震到了,不知道其中竟然还有这般缘由……

他忽而脸色难看起来。

他一直将春儿当作一个飞上枝头的麻雀,因与夏倚照有几分相似已然飞跃上枝头,却依然妄想着要变成凤凰。

他瞧不起她,却又不得不寄托于她的存在来离间夏倚照和宋寒时二人。

夏清河本以为帝后二人的离心,少不得有他的功劳,却不成想原本就是宋寒时的一场戏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撑着一旁的石桌才不至于让自己跌落。

春儿在与他的相处之中全然不曾表现出半分探子的模样,他竟是从未察觉!

他不知是她天性如此,还是真就那般擅长谎言与欺骗。

“姐姐……”夏清河哑声唤道:“春儿她真的……被你赐死了吗?”

事到如今,他还是反应不过来。

他虽然不喜春儿,甚至厌恶她的愚蠢天真,可若是真的知晓了她被赐了毒酒的消息……

心中却滋生出一些难言的滋味。

他忍不住抬眸望着面前的女人,这一刻在他许多年前就梦想的女人,哪怕是数十年载,他都不曾得到过她,甚至都难以接近。

他无数次幻想站在夏倚照身边的人是自己,也无数次幻想,她对着自己温柔小意。

那般与众不同的女子,对其他人是威风凛凛的将军,但是对他却包容偏爱,倾慕纵容……

但这些东西,似乎都无法在夏倚照身上施行。

于是他每每看着春儿时,也会有片刻的恍惚。

他会忍不住想,若是春儿是夏倚照,该有多好?

若是夏倚照能够像春儿一般,毫无顾忌地对他撒娇,抑或是,信赖他,依赖他,该有多好?

“我今日没空跟你聊她的事。”夏倚照径直越过他,直直朝门口的方向走去,眼神沉冷。

夏清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下意识想要追,却发现双腿仿佛被钉在原地。

他恍如才发现,那些幻想夏倚照的日子里,他似乎也在隐隐将春儿当作替身……

他那时鄙夷宋寒时,可如今宋寒时对春儿不过是一场戏,可他却真实地在春儿身上找到过一丝情感的慰藉。

哪怕方才得知她的死讯,他竟第一时间觉得怅然。

夏清河定定地站着,整个人都有些麻木。

卫城双臂垂在身侧,望着夏清河呆立在前的模样,刚要上前一步,忽而看到他抬起手,猛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暗室。

“人呢!”夏倚照望着空空如也的牢笼,终是忍不住怒吼出声,“不过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你们也看不住?”

暗卫忙跪了下来,“将军恕罪!将军恕罪!”

他们也是奉命办事,谁知他们中竟有个叛徒!

若是一直将宋寒时关在牢中,便不会有什么波澜,只是前段时间宋寒时被其中一个暗卫私自用刑,许是伤得重了一些,夏倚照便吩咐太医过来瞧。

他那伤实在严重,在阴暗的牢中难以痊愈,夏倚照便下令换个地方拘着他,却不曾想……

就是在这转换的途中,竟然宋寒时金蝉脱壳,就这么逃脱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牢笼,夏倚照忽而就只想笑。

“呵、呵呵……”

“将军……”暗卫有些心惊,听着这笑便脊背发寒,忙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夏倚照没说什么,忽而收敛起神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暗室。

她本欲去找宋回,行至一半,忽而想到了什么,径直去了南沁殿——

待到门口时,里面的宫人正来来往往清理。

她先前吩咐过卫城,看着春儿喝下毒酒,她身旁那个丫鬟……直接打发走。

可不知道为何,心中一直有种不安的感觉。

夏倚照蹙着眉头,刚要进去,就听到身后气喘吁吁的声音,随即是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一回来,便看到卫城匆匆赶来,眸色一冷,眼眸瞬间结冰。

卫城本欲开口,望见她这般神色,也只能悻悻停步,缓了半会才道:“夏将军,末将不是故意……”

“我只问你,那毒酒,你是看着春儿喝下去的吗?”夏倚照忽而开口打断他。

她望着里面空旷的宫殿,那种烦闷的感觉愈发浓重。

卫城愣了一瞬,还未回答,便听到面前女人冷冷道:“宋寒时逃了。”

很快,整个皇宫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夜晚。

视线昏暗,寥寥几人举着火把,照出一小方的亮敞地。

夏倚照望着面前裹着的白布,微微握紧了拳头。

倘若这里面的人……

卫城立在她身边,看她伸出去的手都在轻颤,眼眸跳动片刻,“我来吧。”

话毕,他走到了夏倚照身前,在那裹白布前蹲了下来,缓缓揭开——

当思纤那张惨白的脸出现在夏倚照面前时,她瞬间闭上了眼睛,下一秒变转过身去。

她看不下去。

不只是因为春儿兴许用了偷梁换柱那招,逃了,而是她不曾想过要思纤的命。

她一向将爱恨都分得清楚,旁人想要她的命,她便以牙还牙。

但她知道,思纤不曾想过要害她。

夏倚照没有什么心思去了解旁人的人生经历,但思纤也曾冒险替她传过话……

倘若她与春儿不是那般劳什子关系,她不会那般果断与她划清界限。

现在想来,怕是那个所谓的陈冬宝,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弟弟,而是陆广山培养出来的探子罢了。

夏倚照背过身去,几乎不肯看那紧闭着双眸的女人。

卫城脸色也有些凝重,缓缓起身,“……需要全城搜索吗?”

“搜。”半晌,夏倚照只吐出一个字。

但她知道,这两人的消失不是巧合,有宋寒时在,怕是早就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轻易不会让他们找到。

她攥紧了拳头才抑制住席卷全身的戾气,闭了闭眼。

卫城本以为她会盛怒,却只听到她缓了声音,沉沉道:“好好安葬了她。”

“是……”

鲁国。

一行人夜行皇宫,黑夜中人影飘摇,只一瞬便没入夜色中。

其中赫然出现在队伍前头的,是早就被流放的宋国宰相,周之余。

他面色沉冷地走在宫中,一路畅通无阻,最后在一处寝殿停住。

大门缓缓关上,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周之余这才缓了身形,直接进了暗室,“皇上……”

一袭白袍的人正背对他而立,手中执笔,在皎白的宣纸上挥毫。

待纸上的画面成形时,才放下笔,转身,“不必,我现在已经不是皇上。”

宋寒时眉目俊逸,神色淡冷着,比起从前似乎又多了一层沉稳和深不可测。

周之余却恍若未闻,只上前几步,看到他书案上摆着的那张白纸,以及画上的女人时,一下就沉了脸色,“事到如今,您还要执迷不悟么!”

周之余虽说心思心计重,却是难得忠臣,甚至到了愚忠的地步。

无论是先帝还是宋寒时,他所拥戴的便是那一条血脉。

他是两朝元老,却眼睁睁看着一个女人将江山搅得天翻地覆,“夏倚照如今撺掇了她的儿子登上皇位,无异于弑君篡位,您难道还对她念着旧情?”

周之余情绪激动起来,用手指着上面那个笑靥灿烂的女人,指尖微颤,“倘若不是她,您不至于落于这弹丸之地,还要扶持那个陆梓睿为帝……”

即便是傀儡皇帝,也足以让他难以心平。

若不是夏倚照忽而挡路,鲁国早就被宋寒时收复。

从沾鹿林开始便是一个征兆,宋寒时一直在下一盘大棋,却在临门一脚时被夏倚照截获了所有的成果,如今只剩下一个鲁国。

宋寒时早就准备了如何处置这个群龙无首的地方,陆广山一死,将鲁国收回只是时日问题,可如今京中成了夏倚照的地盘,他们只能躲至此处。

与之同行的陆梓睿便成了最合适的君王之选。

陆广山一死,陆梓睿顺其自然即位,宋寒时手握他的把柄,便可在背后操控他。

周之余见宋寒时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只是上前一步,径直将那未干的画卷捧起:“你管得太多了。”

他像是对待什么宝贝一样,放至通风阴凉处,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周之余十分窝火。

“我费尽心思将你救出来,不是为了看你儿女情长的!”周之余面容扭曲,“先帝的教训就在眼前,若是意气用事,只会功亏一篑!”

他如他所愿不再叫他皇上,换上恨铁不成钢的口吻。

“这是一次东山再起的机会,不要再想那个女人了。”

周之余忽而想到什么,“那个跟夏倚照长得很像的女人,不是跟你一起来了?她还怀着你的孩子,难道有她还不够?”

他不明白,既然是将春儿当成替身,那便替到底,既有着替身,却又在怀念旧情,他到底想要什么?

宋寒时闻言终于有了反应,直起身,“不要拿阿照做比较。”

周之余嗤笑了一声,“我只提醒你一句,萧国那边又有动静了,你最好抓紧时间。”

闻言男人眉眼缓缓结成冰,望着那副墨迹已干的画像,小心地收了起来。

半晌,宋寒时应了一声,“嗯。”

门外,春儿敲了敲门,“您睡着了吗?”

周之余顿了片刻,随即看向宋寒时,“你有了她,就够了,不要再去想什么夏倚照!”

话毕,他便打开门。

春儿欣喜的表情一下僵在了脸上,讪讪道:“周大人……”

周之余“嗯”了一声,眼神在她圆滚的肚子上看了一眼,视线又转到宋寒时身上,见他无动于衷,摇摇头,径直离开。

春儿松了口气,扶着腰缓缓走了进来,关上门。

宋寒时淡淡扫了她一眼,拿着手中的画卷打量几眼,似乎在找地方安置,“我似乎告诉过你,不要总是私下见面。”

春儿抿了抿嘴角,脸色灰败,怯生生道:“我不是故意来烦你,只是……大夫说兴许再过不久孩子就要生了,我、我害怕……”

她又忍不住想起那日面对那杯毒酒的绝望。

若不是当时她因着自己怀有身孕,哭着求思纤替她饮下那杯毒酒,思纤虽然有所犹豫,终于还是心软同意……不然恐怕她怕早就一尸两命了。

只可惜了思纤……

她眼眶有些红,思纤临死前说,是用命报了她的恩了。

也好,这样她便要带着她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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