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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还未大亮,此前陈统领将那妇人关在东苑一处暗室内,为免走漏风声,只留两个人在外看守。

陈统领举着火把在前面为李容渊引路,到了地方他微微躬身,熊熊火光映照下,李容渊屏退众人,独自入内,之后陈统领阖上门,在其外警戒。

过了许久,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李容渊才从暗室中走了出来,表情凝重。没有人知道他方才进去之后讯问了什么,陈统领虽好奇,但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李容渊理了理澜袍,淡淡道:“将她好好看押起来,不许人死,亦不许任何人探问。”

陈统领应了诺,走入那间暗室的时候才发现,那妇人虽凶悍,但受了惊吓,又讲述了半夜,已然脱力,软在地上。他命两人将她拖起来,架上马车,带回北衙的私狱之中。

待陈统领走后,李容渊又唤过朱雀道:“你入宫一趟,去内侍省找杨英,请他去掖庭局寻一份二十年前罪入掖庭为奴的籍册来。

朱雀忍不住道:“是为了五娘的生母奚氏么?”此前她从琥珀那里知道,这位奚娘是罪臣之女,入宫为官奴婢,因有才名,被窦太后赏赐给爱女安泰,算一算正是差不多二十年前。

李容渊望她一眼笑道:“真不知道谁比你更聪明。”

朱雀自然不能把这话当夸赞,即刻住了口,微笑领命而去。

阿素今日得了恩典,不用去官学,可在家中歇息一天。她起床后用了早膳,悄悄在家中转了一圈,发觉李容渊与朱雀竟都不在,简直是天赐良机,让她有机会可以去探一探那唤作萨利亚的男人的虚实。

她连琥珀也没带,自己抱着白团子向李容渊住的东苑去,果不其然,东苑门外有府中的武卫值守。

阿素装作镇定的样子走过去,径直入内,然而还是被拦了下来,那左武卫自然认识她,带着歉意道:“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娘子也不例外。”

阿素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殿下已许了我,让我去他书房里寻一本书。”

她说的理直气壮,平日里又是在殿下面前极得宠的,那左武卫不由有些犹豫,而那右武卫则面无表情道:“殿下有令,任何人不能入内。”

见两位武卫不为所动,阿素暗道幸好早有准备,她忽然松开抱着白团子的手,白团子便如同一道闪电般蹿了出去,以前阿素住在东苑的时候,它是惯会在东苑扑雀的,熟悉地方,一转眼便不见了。

阿素惊慌道:“呀,阿狸跑了,你们快些替我抓住它。”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却站着不动,阿素怒道:“你们不许我进去,又不帮我去捉它,是诚心要与我作对么?”

因府内皆知她平日极得李容渊宠爱,此时见她一双妙目含着水汽,像是要哭的样子,那左武卫心痛又着急,只得上前一步道:“娘子莫急,我去将它捉出来。”

说完吩咐右武卫好好看门,径自入内去捉白团子,阿素背着手走了一圈,打量着另一位武卫,见他对自己目不斜视的样子,眸色一转道:“诶?阿狸怎么在你身后?”

那人一怔,闻言转身,阿素趁机从另一面溜入东苑,那人欲追,阿素远远道:“你若走了,便没有人守门了。”那人一怔,阿素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知道那右武卫是个死脑筋,小胜一筹,不由有些得意。按着记忆寻到李容渊的寝居,她仔细瞧了瞧便发觉西厢房是有人住的样子,见饮澜与听风皆不在,阿素一闪身,便走入那间房中。

房内未开窗,虽是白天,光线却显得有些黯淡,阿素仔细巡视了一圈,才发觉有一人正垂首跪在地上。

阿素吓了一跳,她悄悄走近,发觉那人正在虔心祝祷,他闭着眼,口中却默颂着经文,上身□□。他皮肤极白,肌肉线条流畅,然而肩背之上却有交错的鞭痕,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阿素心中一惊,李容渊竟真抽了他鞭子。

感觉到有人靠近,那人睁开眼睛,一双湛蓝的眸子望了过来,阿素有些害怕,退了一步。那人打量了她一眼,像是已经认出她来,竟笑了笑,用不甚流畅的汉话道:“又……见面了。”

发觉他汉话说的还不错,阿素心中倒轻松了许多,她此时来只欲弄清一件事情,于是便开门见山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入宫行刺?”

那人闻言,并没有否认两年多前那刺客是他,望着阿素的目光却带上几分兴味,他慢慢站起身来,高高的身量压了下来,胸膛几乎贴在她脸上。阿素退了一步,望着他□□的上身脸红道:“你……先把衣裳穿上罢。”

他并没有理她的话,而是笑了笑,一字一句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阿素此时才发觉,除了在李容渊面前,他皆是桀骜不驯的样子。幸好她有备而来,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掷在他身上道:“你是我花钱买回来的,自然要听我的话。”

那张纸自然就是当日假母给她写下的卖身契。见他艳美的脸上不耐烦的表情,阿素鼓起勇气,开口道:“听闻你们高昌人极重诺,总不会不认账吧。”

那人闻言托腮细想了一会,极慢地点头道:“是这样。”

阿素松了口气道:“那我就是你的主人,我问的话你都要告诉我。”

像是对她有些兴趣,那人倒有耐心,此时竟慢慢在地上盘腿而坐,是个请讲的姿态。

阿素也坐在他面前盘起腿,想了想道:“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双湛蓝的眸子望着她,鲜红嘴唇一张一合,吐出几个音节来。阿素知道他说的是突厥语,高昌没有自己语言文字,且自鞫氏之后的高昌王皆不是汉人,之前的汉化政策也都被废除了,因此普通百姓只会说突厥语也不奇怪。

他发出的音节听起来确实很像萨利亚,原来这竟是真名,阿素想了想又道:“那好,我再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有种预感,李容渊的许多秘密,也许都藏在这个人身后,甚至一些前世她都不曾找到的答案,将会由眼前这个唤作萨利亚的男人来揭开。

萨利亚想了想,用不甚流畅的汉话道:“我是高昌王阿伊拉最小的儿子,也是阿胡拉·马兹达的儿子,琐罗亚斯德的继承人,狼骑的领袖。

阿素目瞪口呆,萨利亚神情不似作伪,讲得很慢却很清晰,大约说的都是真话,这人还真实诚得很,没有中原人的心机,对她竟毫无隐瞒。

阿素知道阿胡拉·马兹达是祆教中的光明神,后面那位琐罗亚斯德大约也与此有关。忽略这些不谈,他提到自己是高昌王最小的儿子,这令阿素十分吃惊,因为高昌与嫡长子继承制的大周不同,他们的习俗是兄长在外征战,最小的儿子继承父亲的王位。

所以如果她没有听错,眼前实打实是一位高昌王子,并且是下一任王位继承人。

阿素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开口道:“那你为何要入宫行刺?”

萨利亚眸色深深,正欲启唇,阿素忽然听到外面有阵阵人声,她紧张地起身看向窗外,顿时发现方才那左武卫手中拎着一只雀,抱着正逗雀的白团子四处寻人,想必方才回到门外不见她人影,听说她自己溜了进来。

她自然不能让李容渊知道她来过,于是只得对萨利亚道:“你先等一等,明日我再来寻你。”

然而萨利亚望了她一会,开口道:“今夜,有一队胡商要离开长安,他说,要送我走。”

阿素一惊,萨利亚说的人自然是李容渊,这么快就要将他送走,显然李容渊也将他当做一块烫手的山芋。

阿素有些焦急,却没有办法,那左武卫已经一间间推开门来寻她,她深深望了眼萨利亚道:“等我。”说完急忙从另一面走出去,绕到院内,那左武卫见了她倒松了口气道:“这小畜生已经抓到了,娘子快随我出去吧。”

阿素从他手中接过白团子抱住,笑道:“怎么着急成这样子。“

那左武卫向她哀告道:“娘子给小人留条性命吧,切不可在殿下面前提起我们放你进来。”

阿素心中暗笑,我还怕你说漏,这事你不说我当然也不会说,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甚好。于是点头道:“那是自然。”

将阿素送出东苑,那左武卫才松了口气,重在门口守好,挥了挥手让她自行离去。

阿素回到西苑的时候赶紧命琥珀找来新衣替换,她方才紧张得一身汗,薄薄的罗衫都贴在身上,恐让人看出行迹来。然而她刚换好衣裳在园子中一逛,便见朱雀像是从外面回来的样子,不禁好奇道:“女史今日去了哪里?”

朱雀将袖中的掖庭籍册藏好,转了个话题道:“刚才宫里回来,一会还要再去南面那几个庄子看一看收成。”

阿素奇道:“怎么如此忙碌。”

朱雀叹道:“可不是什么事都赶在一起了,待过了千秋节,便是殿下受册的正日子,咱们府上这段时间可有的忙。”

阿素知道他的皇帝阿舅前些时日已册封第九子李容渊为博陵郡王,竟比前世早了许多。自受册为博陵郡王,李容渊很快便晋魏王,之后一路凯歌高奏。这册封制书已经拟好了,正日子定在九月的千秋节之后。这千秋节便是皇帝生日,今日陛下头风又发,病体沉沉,冲喜加整寿自然要大办,这准备贺礼之事便落在朱雀身上

望着阿素沉思的样子,朱雀想着她的生日便在其后的十月,微微笑道:“娘子莫着急,殿下自然记得娘子生辰,已命我去准备,再加上其后的笄礼,怎么也要大办一场。”

阿素一惊,沉声道:“笄礼?”

其时的风俗是,女子到了笄年,家里便会为她定下一门婚事,其后便会为其加笄。所以笄礼行的越早,便说明此女明德才兼备,百家竟求,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她的姐妹们也会因此在婚事上受益。

她快满十五岁还未加笄,年龄已然不小,前世她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行礼,只因阿娘舍不得,要多留她在身边一年。然这一世,她并未议亲,怎么这笄礼竟已提上议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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