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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剑雪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便传来轻柔声响,回眸却见安泰缓缓走进来。她已在外间听了一会,未料到一直以来爱子心中竟藏着这样一桩事。此时眼眶也微微有些发红,嗔道:“若非亲生,又怎么如你阿耶一般性情,恪信践诺,不肯让旁人受半分委屈。”
元剑雪方知先前之言已悉数被听去,实有些局促,安泰却将他揽入怀中,轻轻抚着他的肩,含泪道:“这些年,是阿娘对不住你。”
元剑雪身体一僵,英挺的身姿却逐渐在脉脉温情之中软化,片刻后他闷声道:“阿娘……别这么说。”
说罢便起身,扶住安泰在阿素榻边坐下,安泰此时才发觉爱子竟已长得这么高,越发沉稳。
阿素忙起身偎在安泰身边,见气氛沉沉,故意撒娇道:“阿娘你瞧嘛,阿兄说的什么话,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嫡亲的兄长,若他不要这家业,难道日后这重担要压在我身上,我才不依。”
见她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安泰爱怜地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好嘛,嘴都要噘到天上去了。”
见阿娘阿兄脸上皆带上笑意,阿素才悄悄松下一口气,纤细的手腕却忽然被握住,只听安泰叹道:“我的宝儿,终究是要嫁人的。”
阿素垂下长睫不敢抬眸,安泰将她搂在怀中,轻声道:“只是应下了你阿兄的婚事,却苦了你。”
阿素心中一涩,却用力点头,小小“嗯”了一声,轻声道:“儿懂得。”然而疼痛却从心底最深处蔓延上来,知再不可能与李容渊成一世姻缘,心中忽然难过得厉害。
身畔的茵褥晕开一点深色的水渍,惊觉自己竟怔怔落泪,阿素忙别过脸去,挣开安泰,想将埋进被衾之中。萦黛却在门外回报,已经宫中请来的鲜于医正带来了。阿素这才知道原来阿娘来是要探自己的病。
阿素想撒个娇糊弄过去,却被安泰按住,只听她沉声道:“请进来。”
与元剑雪退在一旁,安泰忧心望着鲜于通忙碌的身影。隔着幔帐,阿素静静伸出一只细瘦的手腕。鲜于通干枯的手指垫着一片薄绸,搭在她腕上青白纤细的血管上,闭目仔细诊了许久,面色却愈发沉重。安泰也不由紧张起来,低声道:“可有……什么妨碍?”阿素更加紧张,不由疑心,难道自己真得了什么绝症?
鲜于通却蓦然睁开双目,透过薄纱细细打量了阿素许久,他心中已有了八成定论,只是却不能当着众人讲出。
如此,鲜于通默然片刻,沉声道:“贵主与世子可否稍待,老朽有几句话想问一问小县主。”
元剑雪知自己在此不便,先行告退,安泰犹豫了片刻,也带着侍女退出。只是她在门外等了许久,都听不到阿素房中的动静。
又等了一刻,安泰终于忍不住推门而入,却见幔帐已被掀开,想必方才爱女与鲜于通已有一番交谈,只是不知谈了什么,阿素倚靠在隐枕苍白着脸,紧紧绞着纤细的手指,而鲜于通则静静侍立一旁。
安泰心中一沉,直直望着鲜于通,鲜于通自不敢隐瞒,上前回报道:“小县主身体无恙,只是……”
他平素说话向来不吞吞吐吐,此时安泰不由急道:“究竟如何?”
鲜于通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俯身在她耳畔,沉声道:“只是……小县主初有身孕,需多加调养。”
安泰恐自己听岔,不可置信道:“你再说一次?”
鲜于通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此时倒流利了许多。
安泰身体微微一颤,扶住身畔的漆木花架,低声道:“多久了?”
鲜于通低声道:“已有月余,尚不显怀,只从脉相上有异。”说罢叹道:“若贵主不信,便请小县主身边的贴身侍女来。”
安泰依言唤来琥珀,鲜于通问道:“县主近来月事可正常?”
琥珀脸色一白,轻声道:“已……已推迟了一月。”
安泰怒道:“这事如何不报。”琥珀手足无措,慌忙下跪,却听阿素的声音从幔帐内轻轻传出道:“是我……是我未在意,阿娘别责她。”
安泰攥紧了帕子,犹自不敢置信,帐内的阿素也面色苍白,纤手下意识按在自己小腹上,身上却一阵阵冒汗,她从未料想过,在自己的身体里竟然已经孕育一个小生命,是她与李容渊的共同血脉。
奇异的感觉从心底萌生,前世她不曾有机会做母亲,而这一世……阿素只觉得既欣喜又难过,茫然而无措。
鲜于通还在一旁等候吩咐,安泰命萦黛领他先出去候着,转身见阿素怔怔倚着床栏。安泰叹了口气,缓缓走到她身畔坐下,握住她的手。
阿素低垂着长睫,许久不见安泰开言。她原以为会受责,却忽然感到被紧紧揽入一个怀抱中,安泰在她耳畔地沉声道:“莫怕,阿娘帮你想办法。”
就如同小时候哄她入睡一般,感到阿娘还是那么爱她,阿素泪水一下涌出眼眶,安泰握着帕子抹了抹她娇嫩的小脸,嗔道:“可不许再哭了。”
然而阿素的眼泪却止不住似的,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只听安泰轻声问道:“是……小九的孩子?”
靠在她怀中,阿素低低“嗯”了一声,腰身一紧,安泰将她搂得更用力些,许久都没有说话,阿素的一颗心渐渐悬了起来,终于听她开口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阿素茫然思索,终于回想起那疯狂的一夜,原来那日后她便……阿素的面颊微微发红,低着头,嗫嚅道:“有段时日了。”
见她神思恍惚,神情憔悴,安泰自不忍责,只将阿素搂在怀里,哄道:“别怕,总有办法。”
此时阿素心中却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悄悄再次按上小腹,她似乎能体味到那里的一点悸动,这是……她的孩子……和李容渊的孩子,鲜活而生动,是他们生命的延续。
她从未如现在这一刻般想要保护这个孩子,想看他长大成人。一时间千百思绪涌上心间,阿素却在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它。
阿素拭干眼泪,忽然觉得胸中有了勇气。
她缓缓抬头,含着雾气的黑眸央求地望着安泰道:“阿娘,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阿素声音很轻,语气却非常坚定,安泰望了她许久,微微叹了口气,握着她手低声道:“这件事先不要……不要告诉你阿耶。”
阿素心中一沉,若是阿耶知道了,恐怕该对她很失望罢……茫然间,安泰已唤过鲜于通,他再次为阿素诊了脉,只听安泰低声吩咐道:“开个调养的方子,不必吝惜,我命人随你去取药。”
见阿娘似有主意,阿素心下稍安,然事与愿违,药方还未写完便听萦黛在外间颤声道:“郡……郡王。”
元子期本担心阿素,听闻鲜于通已过府,便寻声来探,但见白日之中,爱女闺房紧闭,侍女在门外候了两列,不由心中一沉。萦黛不敢顶撞他,怯怯退在一旁,元子期推门而入,却见室内幽暗,阿素靠在安泰怀里,两人面上皆有泪痕。
望见元子期,安泰的面色也苍白一瞬。鲜于通则伏在地上,元子期望着他,沉声道:“县主的身体究竟如何?”
鲜于通此前得了安泰的吩咐,不敢乱说,元子期面色愈沉,一眼便望见案上他写了一半那张药方。
安泰想拦也拦不住,元子期已取过那张药方,他深谙药理,不过看了三行,便已明白了。
他捏住药方的手指有些发白,面色也是极沉的,阿素从未见过阿耶这个样子,安泰也未见过他生如此大的气,赶紧将身畔人皆屏退。
见元子期走到榻边,阿素原以为他定是要重责自己,苍白着脸,低着头,不敢说话。安泰忙起身拦道:“夫君勿恼。”
却没想到元子期撩开帐幔坐下,将阿素紧紧揽进怀里搂着,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像是心中极痛,低声道:“告诉阿耶,谁欺负了你。”
阿素轻声道:“没……没人欺负我。”
安泰听元子期声音发沉,急忙央求他去外间。阿素在幔帐中呆呆的坐着,隐约听得见耶娘在外叙话。
她听得出元子期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安泰这时反镇定下来,叹道:“小声些罢,不愿意又如何。”
元子期怒道:“她才十五岁!”
在外间不住踱步,元子期沉声道:“竟下得去这样的手,还不知先前乖女受了多少苦。”
安泰心里也痛,但她本不愿逐走德妃,此时更明白有件事是当务之急,不由急促道:“原本我们要是应这种亲事,也不至于这么为难,如今可怎么弥补?”
元子期冷道:“弥补?错得离谱。”
见他怒意犹盛,安泰轻声劝道:“那要如何?过些时日月份大了,越发瞒不住,你让宝儿以后……”
阿素从内间屏风后走出来,低声道:“耶娘莫为我生气吵架,是女儿不肖。”说罢伏地叩首。
见她小脸儿苍白,鞋履也未穿,跪在地上不肯起,便是有多大怒气也化作怜惜,元子期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送回内室躺好,叹道:“阿耶怎会生气,心痛不及。”
他的声音极怜惜,见阿素犹自惊惶,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不怕,原本咱们家便冷清了些,日后人多些热闹。”
见阿耶竟愿意接受自己的孩子,阿素一时间惊喜异常。元子期强抑怒火,一面宽慰,一面哄她入睡。阿素倒真有些困乏,渐渐沉入梦境
再醒来时耶娘皆不见,青窈端了药盏来,轻声道:“是安神养气的,县主用些罢。”
阿素咬牙将那苦药喝了下去,顿时精神了许多,她怔怔捂住小腹,埋在膝盖之间。
出了半刻神她终于打定主意,挣扎起身,走到到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封好,郑重交与琥珀,沉声道:“你将信送到丰乐府,请他……请魏王到慈圣寺中一见。”
琥珀点头应了,阿素又叮嘱道:“切不可让人发现你行迹。”琥珀仔细将信收好,轻声道:“娘子放心。”
望着琥珀远去的背影,阿素忽然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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