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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枚蝉玉佩所用的羊脂玉,是霍深在边关时偶然所得,一看一摸便知是珍品。得到玉后,他没有多想,立刻命良匠把玉雕成蝉形。
匠人拿到玉时,还劝了他,说这一整块的玉上并无瑕疵,倘雕成一只蝉,必要浪费掉许多上乘材料,倒不如雕个蝉的图案在上头,少费些料,寓意也是一样的。
霍深微一拧眉,头也不抬回道:“照本王说的办。”
既如此,那匠人纵然再心疼这块无暇美玉,也不敢多说半个字了。
流云阁内,气温降至冰点。霍深双肘撑在分开的膝盖上,眼皮垂低,遮住半个瞳仁,默然无话。
街上士兵肃然整齐,头顶艳阳,百姓们交谈声响渐大。一头小黄牛“哞哞”叫着,险些钻进大军人马的间隙之中,牛的主人狂奔而来,好一阵呼喝,卖力将牛拉走,这才没有引起大的骚动。
秦婵察觉到闵王不愉,心慌在所难免,掌心沁出一点汗来,沾在玉佩上,倒衬得玉佩越发盈盈夺目了。
可这玉佩,她不能收,更是不敢收。
秦婵打定了这主意,提气对闵王道:“闵王爷,当初太子赠我那块玉佩之时,是在夜中的御花园内,必是如您所说,在夜里看花了眼挑错了玉。但那玉经旁人远远看去,却是瞧不出差别的,在场的众位命妇,各个都以为是顶好的墨绿玉,回头都说如何艳羡我。”
霍深保持着坐姿没动,倒是眼皮一抬,盯在她面上。
秦婵心头一跳,不由得顿了顿,好不容易又继续道:“您今日换与我的这一块,必是那块真正好的。可民女再也受不起了,只因太子这一去,民女所有的恩宠都随之去了,纵得了真正的好玉,也无福带在身上。今日的事再传回去,旁人知道了,必也赞同这个理。”
秦婵说完,遭不住气氛实在是压抑,她抬起的手在霍深眼皮子底下轻颤几许。
她话里的意思,闵王必能听得出来。
这玉佩她不能要,正如她刚刚所言,这里人多眼睛多,阁里阁外都是人。无论何种由头,大庭广众收下男子玉佩,传来传去,于她名声有损。
那日太子赠玉佩,被命妇们看去,她与太子如何情投意合便立时传遍了京城,今日在一旁听着看着的人可着实不少,且阵仗更大,她岂敢不谨慎行事。她只望闵王能收回这玉,莫叫来日流言四起,将她传得如何不堪。
另则,太子赠玉,赠的乃是定情信物,闵王换玉,道理却是说不通的。太子人都已经去了,换玉还有什么趣儿。
闵王爷此举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她尚不明白他的心思,故不敢要。
“嗯。”
秦婵胡思乱想之际,霍深哼声,将她掌心湿滑的蝉玉佩收回。
只见霍深站起身来,走至后头跪着的众女子身前,低声发问:“方才是谁大放厥词,议论本王的王妃之位?”
霍深居高临下,气势骇人,威严逼人,一言如有千斤之重,登时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原本正在挑着眼皮张望秦婵与闵王说话的女子们,立刻吓坏了,重新跪得瑟缩,有个女子颤声道:“回……回王爷,那几人已经走了,并不在这里……”
闵王站在原处,静默了一会儿,女子们动都不敢动,顺着耳后流出的汗珠子砸在地上,亦悄然无声。
“既如此,那这回便罢了。”霍深转身,抹额的飘带转出个漂亮的旋儿,作势欲走。
他说不再计较后,压抑的气氛亦跟着缓和许多。
行至秦婵身边时,他顿住脚步,以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晰的声音道:“在这遇见你倒是偶然,顺带想起了那玉佩。你既然口口声声受不起,那就算了。”
秦婵连忙行礼,低着头答了声“是”。
她大松了一口气,心道这桩麻烦事总算就要揭过。眼瞧闵王就要经过了她,下楼去了,不料掌心忽地钻进个温凉的小东西,沉水香气瞬时浓烈,耳边还多了一声唯她可闻的低语——
“再敢还回来试试。”
闵王已经走远,继停在街面上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后,大军总算轰隆隆重新踏步行进,一切都恢复如常。
唯独她怔在原地,惊得说不出话。再低头看向掌心,正是那枚羊脂玉蝉。
女子们互相掺着站起来,低声道不该闹这一回,又有人悄声抱怨闵王心眼太小,打趣都打趣不得,为了这点芝麻绿豆的事,竟亲自上阁来问罪。如此一来,倒将他二人换玉的事抛到脑后去了。
夏露与陶冰真火急火燎赶回来,陶冰真摇晃起还在傻站着的秦婵,忙问:“方才发生什么了,我在下面竟听见你说话的声音了,可是受连累挨了训斥?你这脸怎么通红?”
秦婵回神,将攥着玉蝉的手紧往袖笼里缩,生怕有人瞧见,扯了个笑道:“我没事,天儿热。”又将方才发生的事说给两人听,隐下闵王最后偷偷塞给她玉蝉之事不提。
“闵王真是个小心眼。光看长相倒是个神仙人物,却冷人冷面的,还是这么个性子,真叫人喜欢不起来。”夏露撇嘴嘟囔道。
陶冰真亦笑道:“天下男子都巴不得女人们争抢嫁给他,这位闵王倒是奇了,竟不喜欢听这话,还赶来计较。”
“难道天家儿孙高贵,觉得民间女子编排他,污了他的皇族身份?”夏露道。
“兴许是如此。”
秦婵无话,眼珠儿在两人面上轻瞟,手上的力道更紧了些。
闵王后头的言行,彻底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走,就连她的两个朋友,都没注意到蝉玉佩的事,只顾议论闵王如何小家子气。
难道,难道是王爷为了帮她撇清名声,免她受人指点,才故意说后头那些话?
她暗暗心惊,一路少言寡语,刚回到府上便匆匆进了闺房,叫谁都不许进来,她要一个人安静待上一会儿。
青桃不解,却也不敢多问,出去后替她把门关紧。
秦婵见人都走了,从箱笼里轻手轻脚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个金丝檀木巴掌大小的匣子来。
她又寻出自己打的杏黄色宫绦网兜,把蝉玉佩绑进网兜子里,她提溜起来在阳光下瞧,隔着一层兜,都能瞧出羊脂玉的白腻光泽与透亮。
玉蝉放入小匣子里上锁,匣子安置在妆台抽屉内,再把匣子的钥匙塞进了她随身戴的香囊之后,秦婵才算安心,缓缓呼出一口气,挨着床边坐下。
她轻轻拭去鬓角汗珠,暗笑自己做贼似的,在自己屋里,都怕成这副模样。这物件可不能让人瞧了去,不然她与闵王的关系可就说不清了。这事儿谁都不能说,爹娘都不能说。
到了夜里,她总算肯放人进来,青桃命小丫鬟将晚间几样饭菜带进屋来,秦婵每样都吃了些,吃了五分饱,就往她院边一个小凉亭处溜达。
是夜繁星满天,微风中沁着凉意,秦婵着一袭松花留仙裙坐在亭子里,细白手指抵在下巴处,桌上摆着针线箩,正在出神。
“夜里黑漆漆的,婵儿,你拿针线出来做什么,顶着月亮星星绣花,是要伤了眼的。”阮芳舒从不远处的廊子走来,坐到秦婵身边,将笸箩拿远些。
秦婵撂下手,笑称总得找点什么事儿做,不然闲得发慌。
阮芳舒从箩里拿出绣绷来看,那桃红色的缎子面上是个绣了一半的彩凤凰,阵脚细密,绣功极好。
阮芳舒抚摸着凤凰华丽的羽翼,眼神黯淡几分,叫周围伺候的人都退远些,对秦婵道:“白天的事我听人说了,怎么,闵王竟说太子赠的那块玉是不好的?我曾细瞧过那块玉,再怎么论也论不上不好。”
秦婵见母亲来问,想着这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母亲。她正愁没有贴心人说话,倒不如与母亲聊一聊这桩心事,便道:“娘,这事也是我想不通的,您说闵王为何要借口太子的玉不好,要换一块新玉给我?”
阮芳舒看着女儿与她有五分相像的容貌,会心一笑,伸手在她脸蛋上虚掐了一把:“像我们婵儿这样好的女孩儿,有哪个男子看了不喜欢呢?自然是要送上美玉,博取佳人芳心的。”
秦婵登时红了脸,躲开她的手道:“娘,你怎么也学别人,说起这些有的没的,况且我哪还是什么女孩儿,都及笄三年了。”她咬着唇瓣,低头搓弄起手指。
阮芳舒笑道:“倘不是这个缘由,还有什么别的道理不成?我却想不出了。”
秦婵掌心掐着帕子,提在心口处道:“往日我只匆匆见过他一面,并无情谊的,他又是那样高贵的人,怎么就忽然中意我了。我猜,许是闵王想让父亲为他做事,这才在上阁看见我时,多说几句话……”
秦婵眉心微动,越说越觉得正是这个道理。
外头都说她如何温婉美貌,娴静蕙质,可她若不是相府的嫡小姐,又有多少世家子弟能够吹捧她,太子妃的好事也不会落到她的头上来。
想来闵王对她表露好意,意图该是与太子如出一辙。与她亲近,提出联姻,从而争取到父亲的支持,让原属于太子.党的众臣跟随父亲的决定,尽数投到他麾下,为他卖命。
比之“一见钟情”的戏文桥段,这个想法,倒是靠谱得多。
想起前尘旧事,闵王爷屈尊来狱中救她,兴许也是这个缘故。思及这个关节,秦婵终于从心慌意乱中渐渐冷静下来。
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更遑论那么大的恩惠,必然与利益二字脱不了干系。想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一枚他人棋盘上的小小的棋子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霍深:居然不收本王送的玉佩,生气气!(强行塞给后心满意足离开)
秦婵:努力保持微笑ing(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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