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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甚至不记得这段时间她是如何度过来的,她多么后悔当年的决定,倘若当年她没有执意送时烨入宫,是不是便不会发生如今这些事?

她后悔了。

她肠子都悔青了。

她恨不得回到数年前阻止那个要将时烨送入宫的自己。

她早该想到时烨在外流落多年,不可能像她这样把花家当做自己的家、把花家人当做自己的家人,时烨是花嫣然的儿子,花嫣然那个背叛家族的白眼狼能生出什么样的好儿子来?

长公主越是这么想下去,就越觉得胸腔里的那团火烧得厉害。

她听见自己的脑海里有一道尖利的声音在疯狂的叫喊,那道声音喊她杀掉时烨为那些死去的花家人报仇。

长公主拼命把那股冲动压下去,她好不容易等到今天,也不急于一时,这会儿还不是时候,再等一下就好了……

“时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长公主身形发颤,握紧手中的长剑,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被朱公公等人护在身后的时烨,咬牙道,“承认你所犯下的罪过,我和你舅舅也许会看在你娘的面上,饶你一条命。”

时烨苍白的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他眼神凉凉地看着长公主,缓缓吐出三个字:“就凭你?”

长公主气得两眼血红:“你……”

“大胆!”朱公公的脸色并未比长公主好看到哪儿去,他指着长公主的手抖来抖去,气急败坏道,“时姝彤,你算个什么东西?何时轮得到你来质问太子殿下了?你不想要你颈项上的脑袋了?”

长公主冷笑:“他从前是太子,现在也是太子,但很快就未必是太子了。”

朱公公呵道:“你说什么?!”

长公主仇恨的目光在朱公公既诧异又愤怒的脸上游走了一圈,随后落到了时烨脸上,她死死盯着那张完好无暇的脸,仿佛要将那张脸看穿。

这么多年来,她绞尽脑汁地为时烨寻找治疗疾病的法子,却做梦都没想到时烨自始至终都在装病,时烨的治愈能力仍在,只不过骗了他们所有人而已。

当年她妄想把时烨当做傀儡扶上位,好通过时烨掌握到更多的权利,就连她这些年来在花家的地位也是靠着和时烨的表面亲近换取而来,但她没料到时烨不仅没做成她的愧疚,还反过来对付她。

原本她可以站得更高,可岔子就出在时烨身上……

都是时烨坏了她的计划!

“来人啊!”长公主再也掩饰不住表情中的狰狞,厉声喊道,“把这个人给我围起来!”

“是!”

从头到脚都武装整齐的侍卫们齐声应道,立即将时烨等人包围起来,并纷纷抽出长剑指向他们,不远处的弓箭手们也绷紧了弓弦。

一时间,气氛紧绷到了极致。

那些真正来参加家宴的皇亲国戚们躲在宫女太监们的身后,面色发白、紧张兮兮地望着这一切,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当他们瞧见侍卫们毫不犹豫地听命于长公主时,心底免不了生出些许疑惑。

皇上病倒之后,没被封后却身为后宫之主的容妃便打着替皇上分忧的名字拿走了部分兵权,可那些兵权都掌握在容妃手里,又怎么会被嫁出去的长公主随意调动?

还是说容妃她……

想到这里,他们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时锦就坐在容妃身后,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事情的发生,他并不知道家宴上会发生这些事,当他看见长公主出现时,他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可他想不到失态竟然会朝着这种方向发展。

长公主和太子不是关系不错的姑侄吗?为何长公主突然对太子倒戈相向?

还有花家被血洗之事……

真是太子所为?

时锦感觉自己走进了一团巨大的迷雾里,分不清东南西北。

直到他看见那些原本只听命于他母亲的侍卫们对长公主言听计从时,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转眼看向左前方端坐着的母亲。

只见他母亲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似乎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然而她嘴角扬起的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出卖了她的内心。

时锦了解他母亲,他甚至在瞬间看穿了他母亲的想法。

冷不丁的,他的脑海里嗡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当时锦反应过时,他已经拽着他母亲的手来到御花园里偏僻的一角,这里没有人,冬日的夜晚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时锦松开容妃,将有些颤抖的双手搭上容妃的肩膀,他深吸口气,用只有他们母子俩能听见的声音说:“娘,皇姑她……是你放进来的?”

家宴有家宴的规矩,但凡是嫁出去的公主都不再是皇家人,除了回宫探亲外,基本上不会出现在任何皇家的宴会上,按理来讲,即便长公主姓时,也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可事实却是长公主不仅来了,还把一场好好的家宴闹得鸡飞狗跳。

面对儿子不可置信的眼神,容妃冷漠了许久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她抬手抚摸上时锦的脸,温声细语地说:“是她自己要来,娘没有逼她。”

时锦脑海一片空白,他有些懵:“但你知道她来的目的。”

容妃道:“娘知道。”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放她进来?为何还要帮她?你疯了吗!”时锦的眼底几乎被震惊填满,他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猜想,他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娘你……”

容妃温暖的手贴着时锦的脸颊,她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时锦。

时锦愣了半晌,喃喃吐出一句话:“你想利用皇姑对付太子……”

“好儿子,那不叫利用,娘和你皇姑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容妃放下手,偏头看向一旁幽深黑暗的丛林,又仿佛在透过那片丛林看着什么,她不急不躁地说道,“你父皇快不行了,此时正是咱们娘俩夺权的好时机,若是错过此时,你可知今后我们要面临的可是什么日子?”

“你想多了,太子不是那样的人……”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清他是什么样的人吗?”容妃打断时锦的话。

时锦的声音戛然而止。

容妃猛地回头,眼神里全然没了方才的温柔,只能看出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从小到大,你都被他压了一头,他想要什么你父皇便给他什么,可当你也想要那个东西呢?你父皇只会叫你让着他,因为他是太子他是你哥哥,你就必须让着他,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这个角落偏僻而又寂静,更没有照路的灯笼,只有一缕清幽的月光从头上洒落,正好落在容妃的脸上和身上。

时锦怔怔望着自己母亲,他看见他母亲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和方才他看见的皇姑如出一辙……不,他母亲的模样更为可怕。

长公主更多的是愤怒和悲痛,而他母亲更多的是贪婪和欲望。

时锦第一次感觉他母亲如此陌生,陌生到他几乎不认识眼前的女人。

“儿子从小便知他是太子,他的身份高贵于儿子,他所拥有的东西也远超于儿子,所以儿子不想争也不会争,儿子从未拿自己和太子做比较。”时锦往后趔趄一步,他看着表情惊讶的容妃缓缓摇头,“儿子一直清楚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儿子忽然发现,儿子并不清楚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妃眼睁睁看着时锦离她越来越远,脸上的惊讶逐渐化为愤怒:“你想做什么?”

“儿子要去阻止皇姑。”时锦语气坚决,“儿子不想和太子比较也不想和太子争夺,帝位是太子的所属之物,儿子从未有过篡位的念头,也希望娘能断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在事发之前悬崖勒马,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悲剧。”

说罢,时锦转身便要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站住!”身后忽然传来容妃满是怒意又带着哭腔的声音,“你给我站住!”

时锦下意识地顿了下脚步,但他没有回头的打算,低声说了声抱歉,便要继续往前走。

哪知道容妃的动作比他更为迅速,在他迈出脚步之前,便一个箭步地冲了过来。

容妃一把抓住时锦的手臂,强迫时锦转身面向她,不等时锦有所反应,她扬起手便是一巴掌甩在时锦脸上。

啪地一声。

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时锦再次愣住,好半天才转头看向容妃,他嘴角渗出一丝鲜血——方才他不小心咬破了嘴角。

容妃对他怒目而视,一双美眸红得吓人,她气得身体都在发抖,甩手又是一巴掌落在时锦脸上。

时锦又被打得偏过头去,这次他没再转头,而是沉默地看着在月光下泛着银白色的路上雪。

然而容妃再也控制不住崩溃的情绪,打完这一巴掌后,她忽然双手捂着脸,压低了声音极为痛苦地哭出声来。

“娘只有你一个儿子,娘只有你一个盼头,你却如此不争气……”容妃向来表现得温和有礼、大方得体,也从来不在儿子跟前哭诉什么,这次是有史以来头一次,她哭得如此伤心又落寞,“你是不争不抢了,可你考虑过娘的感受吗?你想过娘的下场吗?若是时烨坐上的那帝位,你觉得他会放过为娘吗?”

时锦被容妃步步相逼,顿时呼吸略显急促,他看着哭泣不止的容妃,艰涩地开口:“娘,我们和他无冤无仇,他自然不会对我们做些什么。”

“无冤无仇?怎么会是无冤无仇!”容妃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她那双美眸被泪水打湿,目光森然地盯着时锦看了好一会儿,倏地发出一声冷笑,“儿子,是你太天真了。”

时锦愣道:“儿子不懂母亲的意思……”

“你真以为他对我们没有一点想法吗?你错了,你简直是大错特错!”容妃用袖摆抹去脸上的泪痕,她不再掩饰从心底蔓延出来的恨意,声音微颤道,“倘若他真是你说的那样,又怎么会对你父皇下毒!”

“什、什么……”时锦当场懵逼,一时间,恍若有一鼎钟从天而降,将他结结实实地盖住了,他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紧紧抓住容妃的手臂,“娘,你方才说什么?”

容妃冷眼看着时锦逐渐崩溃的表情,她冷静下来道:“你父皇中的毒,便是时烨下的。”

时锦懵道:“证据呢?”

容妃面露失望之色:“儿子,你连为娘说的话都不信了吗?为娘不会骗你。”

时锦仿佛听不进去容妃的话,他只道:“儿子只看证据。”

“行。”容妃冷道,“既然你要证据,那为娘便给你证据。”

说完,容妃便喊了声小顺子。

话音刚落,只听得旁边的草丛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弓着腰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那个小太监正是在容妃身边伺候着的小顺子,也不知他提着灯笼何时找了过来。

容妃连看也没看小顺子一眼,目光始终落在自己儿子身上:“小顺子,把那封信给瑄王看看。”

小顺子忙道了声是,随即从胸口摸出随身携带的信件,双手奉上地递给时锦。

时锦将信将疑地接过信件,在小顺子提着的灯笼光照中拆开信件,抽出信件里薄薄的信纸。

信纸上写有两排熟悉的墨笔字。

虽然时锦和皇上的关系不是特别亲近,但他小时候也时常去皇上书房里玩闹,次数多了,便对皇上身边的许多东西熟悉起来——其中包括皇上身边大太监的字迹。

这信纸上的字迹……

分明就是大太监何玉的字迹!

再看清信纸上的内容后,时锦手上忽然没了力气,信纸从他手上脱落,轻飘飘地落到了雪地上。

时锦闭了闭眼,只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等他定下神来,小顺子已经赶忙将信纸捡起并装在信件内,时锦目光焦灼地盯着小顺子揣着信件的胸口,连声音都是飘的:“太子他……真不是父皇所出?”

容妃上前,安慰地摸了摸儿子的肩膀:“信纸上白纸黑字不是写得一清二楚吗?”

此时此刻,时锦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下去。

他比谁都熟悉何玉的字迹,何玉在那信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时烨非皇上所出,许是皇上早对时烨的身份有所怀疑,便吩咐何玉在私底下悄悄调查此事,却没想到何玉会将此事告知给容妃。

时锦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容妃的眼神里充斥着震惊:“你早就买通了何玉?”

容妃脸上泪痕已被冷风吹干,她看似平静地说:“为娘也是迫于无奈,不过是想寻求一个真相罢了。”

如今,这个真相就血淋淋地摆在时锦面前。

时锦眼前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该往何处走,他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可他耳边还是能听见容妃的说话声。

“时烨压根不是你父皇的亲生儿子,你才是你父皇的长子啊!那些被他夺去的东西原本全部属于你,难道你就不想要回来吗?”

时锦喘着气:“我……”

“他不仅杀了你父皇,他还杀了花家那么多人,就算你我能容下他,花家和天下百姓也容不下他!”说着,容妃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她紧紧扒着时锦的衣服,几近哀求地说,“儿子,你忍让了那么多年也够了,如今他害死了你父皇,你还想再忍耐下去吗?还是说直到为娘也被他害死,你才忍无可忍?”

容妃扑进时锦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伤心得几乎昏厥过去。

时锦连喘气都异常艰难,他好像在梦里,无意识地抱着容妃,一切的转折都来得太快,快得他猝不及防,没有做好一丝一毫的准备。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从他脑海里闪过,他想起父皇对待时烨的态度,又想起时烨对待父皇的态度,以及时烨从前说过的那些张扬又冷漠的话。

他曾经一直觉得困惑,有哪个儿子会不喜欢自己的父亲?更何况父亲对儿子那般好。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也许是因为时烨早就知道父皇并非他的亲生父亲。

因此,无论父皇对他多好,他都不会将父皇的那些好放在心上,甚至拿出对待下人的态度对待父皇,让父皇一个一国之君对他唯唯诺诺,叫那么多人看笑话……

这一刻,时锦甚至没有去想父皇身体里的毒是否为时烨所下,他慢慢收紧了抱着容妃的手,僵硬的表情里似乎有什么沉淀下来。

原来是这样……

母亲说得对,时烨夺走了那些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夺走了他最渴求的父爱,还夺走了父皇身为一国之君的尊严。

时烨!

好一个时烨!

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种,竟然在宫里掀出了千层风浪。

“娘,儿子答应你。”时锦痛苦地闭上眼,声音低沉而又决绝,“儿子一定会将那些原本属于儿子的东西通通夺回来!”

*

另一边,温池也是懵的。

剧情提前了,提前了半个月之久,那时烨呢?时烨还会遇到同样的事吗?

温池推开前来报信的小栓子,便急匆匆地要往外跑,可是刚跑几步,他才意识到他根本不知道时烨身在何处。

温池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直接插上一双翅膀飞到时烨身边,他又急匆匆地跑回小栓子跟前。

“时烨呢?时烨在哪儿?”

“奴才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的行踪呀。”小栓子急得在这大冬天里冒出了一脸的汗水,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结结巴巴地劝到,“不过太子殿下走时吩咐过了,若非必要,公子千万不要踏出这东宫一步,安安心心在东宫等待太子殿下回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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