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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老今年五十二岁,只不过战争的摧残让他仿佛行将就木的老者。

加上早些年的风湿一直折磨着他,这会儿坐着都不断的用小木槌敲着腿。

“听说之前老首长见了阮文。”

谢蓟生点头,“嗯,她在胡乱研究东西。”说这话时,小谢同志脸上浮着笑,虽然是胡乱研究却又大作用。

他用颜料和树叶茎汁涂抹在衣服上,试了好几遍终于找到了最合理的上色方案。

那件衣服乘坐飞机飞往了首都,然后又被迅速送到了省城。

比他本人的待遇都要好。

虽然谢蓟生早熟,懂事后就是去了部队。

但汪老到底养了他许多年,知道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说明了什么。

“蓟生,你是知道的,我原本并不想要你当兵。”这话之前就说过,他原本觉得谢蓟生退伍倒也好,不用担惊受怕的。

谁知道他冷不丁的又去了南边。

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如今他又旧话重提,“有些事情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怕你想多了,现在你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上了年纪的人,不免容易想多,毕竟上次走出国门去打仗,都快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

那会儿他多年轻啊,什么都不怕。

死就死了,有什么要紧的。

哪像是现在,反倒是怕了。

怕自己没了,更怕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不是也在首都吗?看她什么时候有时间,让她来家里吃个饭。”

谢蓟生迟疑了下,“不用那么麻烦。”

“怎么,自己得了媳妇还藏着掖着?连我这个老头子都不能见上一见?”

看着微微动怒的老人,谢蓟生想如果自己再坚持,怕是要挨打了。

他缓了语气,“那我问问她的意思。”

虽然汪叔是养他到大的人,但谢蓟生本能的避免阮文和汪家有牵扯。

尽管阮文向来能讨长辈喜欢,但汪家的情况太复杂。

大概有这个时间,阮文会觉得不如看两页书。

在某些方面,那小姑娘的确懒散。

叔侄俩正说着,汪萍进了来,看到谢蓟生时她笑了笑,“阿谢回来过年了啊。”

谢蓟生点了点头,“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汪叔您注意身体,有时间我给您打电话。”

汪萍哪想到,自己刚回来谢蓟生就往外去。

她连忙说,“怎么这么快就走了?”触及到谢蓟生那淡淡的神色,汪萍又是改口,“我送你。”

“不用,新年愉快。”

谢蓟生起身离开。

汪老看着怅然若失的女儿,叹了口气。

“萍萍,小谢有对象了。”

他何尝不知道女儿喜欢小谢?

但是没缘分就是没缘分,他总不能挟恩自重,要小谢娶了他闺女吧?

他汪世平丢不起这个人。

汪萍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开口,“可我喜欢了他十多年了。”她情窦初开收到第一封情书时,对那个男生心里头暗暗评价,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如阿谢。

那个比她大三年的男孩子,虽然很久不曾出现在她的青春期,却又是强势的占据着那些年。

汪萍想,肯定是因为她小时候任性,跟着人欺负了阿谢,所以才会内疚,总想着他。

年轻的姑娘越想越是委屈,捂着脸进了去。

汪老叹了口气,小谢这些年来为什么反倒是跟他生疏了?固然是有工作上的关系,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这几个儿女啊。

都是他的孩子,他又能怎么办?

……

阮文没想到谢蓟生一大早就过了来。

“小谢同志来贴对联吗?”

阮姑姑还剪了窗花,特别好看。

昨天晚上大院里的老娘们小媳妇和小姑娘们都过来,跟着阮姑姑学剪窗花,一波又一波的。

折腾到十一点。

阮文本就睡得晚,偏生一大早大院里就热闹喧嚣忙活着贴窗花贴对联。

谢蓟生看着眼圈泛黑的人,“再去睡会儿?”

“再睡会被我姑骂的,过年这几天的规矩还是要有的。”阮文打了个哈欠,“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谢蓟生昨天过的并不是很好。

原本是打算留下陪汪叔吃饭的,汪萍的回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虽然把田家小姨打发回去,可他心里头也并不是那么宁静。

“帮我想一件事。”

阮文眨了眨眼,“有咨询费吗?”

她的玩笑话让谢蓟生心情蓦的放松下来,“用我当咨询费怎么样?”

“倒是个壮劳力,去干活一天能挣几毛钱。”阮文勉为其难的点头。

她顶着黑眼圈,谢蓟生也没好到哪里去。

阮文觉得这个新年可真不怎么安生。

瞎胡扯了几句,谢蓟生忽的觉得没有问的必要。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的母亲或许承诺了要保护妹妹。

但那并不是谢蓟生的职责,尽管田家小姨只是个弱女子,可起了害人之心的弱女子,又哪来的颜面求助于他?

过去二十五年,谢蓟生的人生没有田家这门亲戚,日后自然也不会有。

“我忽然间发现暂时支付不起咨询费,先不咨询了。”

“小谢同志这么穷吗?”阮文啧啧,“那将来嫁给你岂不是要过苦日子?”

谢蓟生看到她就愉悦,“买糖的钱总是有的,到时候吃块糖,就不觉得苦了。”

阮文哈哈笑了起来,她喜欢这样油嘴滑舌的谢蓟生。

洗了脸,阮文吃了点东西开始干活。

阮姑姑一大早就去学校了,说是给季教授送年货。

那几个小坛子里的咸菜被阮姑姑拿走了大半。她说季教授的太太就喜欢吃这个,虽然不值钱但胜在人喜欢,再拎着一盒点心,倒也是不错的年货。

阮姑姑交代了,回来后包饺子。

所以这会儿阮文有空,折腾起了小说。

她这几天都没动笔,病愈后倒是想了几个情节,这会儿落实到纸上倒也快。

谢蓟生坐在一旁拿着看,“怎么想写英语小说?”阮文的英语相当不错,谢蓟生读得津津有味。

“挣钱呗,挣外汇。”

这个词让谢蓟生一愣,好一会儿才开口,“想挣钱开厂子?”

阮文点头,她跟陶永安翻译能挣钱,但是远远不够。

改革开放了,政策在一步步放宽。

届时踏上这块土地的不止是外国人,还有外国的工厂设备。

给阮文留下的时间,似乎没那么多了。

她也激进起来。

谢蓟生有些意外阮文如此的执念,对她的构想也十分的佩服。

想要写小说不容易,写成英语小说更不容易。

关键是还要去发表。

阮文似乎把路子都想好了,现在需要的是这本书。

“那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他把对联贴好,因为是羊年,阮姑姑剪得窗花是三羊开泰。

左右对称,中间的山羊弯着角,十分的可爱。

一向空荡荡的窗户上贴上了红艳艳的窗花,让谢蓟生觉得这小屋到底不一样了。

有了几分鲜活。

阮文看着那窗花,认真想了想才说道:“你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故事跟我说说,说不定能启发我呢?”

谢蓟生讲起了故事,阮文则是一心两用,一边写一边听。

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和祝英台本质都是糅合了家庭冲突的爱情故事,同样的故事内核,只不过放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

阮文写的时候没少翻看那些英文小说,为的就是尽可能有氛围感。

除了对口味,那就是故事本身。

她需要很多故事,或许不一定写到小说里面去,要的是那灵光一现。

阮秀芝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年轻人一个在伏案疾书,一个在那里翻看纸张,嘴上也没使闲。

她恍惚中觉得破坏了这静谧的氛围。。

阮文先回过神来,“姑姑回来了,咱们包饺子吃了。”

小谢同志手劲大,用来揉面再合适不过。

之前他交给阮文的粮票肉票,都被阮文塞给了阮姑姑。

手有余粮,吃饭不慌。

阮秀芝又去弄来了白面,供销站搞不到就去黑市弄,只不过价钱稍微贵了些而已。

两个孩子都在,阮秀芝才不会苦了他们。

面粉揉了又揉,格外的劲道。

阮姑姑包的饺子也好看,饺子皮在她手里一折一捏,漂亮的像是天上的新月。

猪肉芹菜馅儿的饺子有些像元宝,鼓囊囊的特别实在。

阮文一旁两手托腮看,“我怎么就学不会呢。”

她是真不会,弄了一个后连忙住手了。

怕浪费粮食,这年头白面多精贵啊,可经不起她这么折腾。

阮秀芝瞪了眼侄女,“你会吃就行了。”

“嘿嘿,小谢同志你学着点,回头做给我吃。”

阮秀芝刚想要说话,就听到谢蓟生应下,“好。”

行吧,年轻人自个儿乐意,她就不说什么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她没必要这么饶舌。

……

大年三十下午没什么事,谢蓟生带着阮文出去遛弯。

阮姑姑交代了句,“记得到点回来吃年夜饭。”

她原本就觉得小谢同志不错,只是那会儿阮文没想法,现在看这俩年轻人黏黏糊糊,阮姑姑乐见其成。

要不是怕被人说闲话,她恨不得能腾出地方来,让俩年轻人谈恋爱去。

不过再怎么喜欢,阮秀芝也交代了句,“可千万别步了小郭会计的后尘。”

阮姑姑说这话时特别的语重心长,阮文被逗乐了,“那我回头就跟小谢扯证去,这样您就不用担心了。”

阮姑姑哭笑不得,倒是知道这孩子不会莽撞,也就放心了。

她上楼去,打算再把家里打扫一遍。

刚回到院子里,就被喊住了。

“阮文她姑,小谢的那个娘,是咋回事?”

昨个儿小谢没来,她们好奇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现在呢?

到底怎么回事?

阮秀芝笑了笑,“假的。”

小谢同志是这么说的。再具体的,他没说,阮秀芝也没再问。

谁还没个小秘密?

不想说就不说了,刨根问底的那压根没打算当一家人。

邻居们惊讶,“这还能是假的,那女的图啥啊?”

“瞧着过得不好,是来骗钱的吧。”

一群人议论纷纷,阮秀芝上楼去。

图什么呢?

为钱为利啊,这种事情她不是没遇到过。

怎么这俩孩子,那么像呢?难怪这么有缘分。

……

老北京城的大街上很热闹。

这会儿还没有那么多的高楼,街上四处可见小孩子,有掷沙包的,有跳格子的,还有的在那里玩着跳皮筋的游戏。

笑声中满满的欢快。

“要试试吗?”

阮文迟疑了下,“小朋友玩的,我这不是欺负人吗?”

不过她想玩。

谢蓟生看穿了她的心思,“去,我给你压阵。”

“这可是你让我去的。”

三分钟后,阮文后悔了。

她丫的蹦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

还行不行了!

小朋友看着险些被自己欺负哭了的大姐姐,十分不舍的拿出一颗糖果来,“姐姐你别哭,吃块糖就好了。”

虽然,小朋友快哭了。

阮文的脸很疼,“我没事,你吃吧。”

小朋友舔了舔嘴唇,没舍得吃,又是小心地放到了口袋里,扣上钮扣,这样再怎么折腾也出不来。

阮文屡战屡败,她索性换了个游戏,去跟一群小朋友掷沙包。

然而新手哪里玩得过这群年轻的老手?

被砸下场的阮文悻悻地解释,“我比他们大,受力面积也大,目标突出所以很容易被砸中。”

谢蓟生帮她捋了捋头发,“你让着他们,把小孩子欺负哭了不好。”

阮文:“……”你这是在嘲笑我,对吗对吗?

谢蓟生给小朋友分发糖果,他刚才特意去买了点。

答谢他们陪着阮文玩。

阮文看着他手里的糖块一个个的减少,最后一块不剩。

她苦兮兮的看着谢蓟生,“大点的小朋友没资格吃糖吗?”

谢蓟生看着那委屈巴巴的人,捏了捏她的脸,“吃糖葫芦要不要?”

“要!不过有吗?”

“跟我来。”谢蓟生牵着阮文的手,七绕八绕的到了一个小院子。

扣门后,有一会儿这才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谁?”

“老叔,我是小谢,带人来蹭点吃的。”

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苍老黝黑的面孔,“小谢,你都多少年没来了。”

谢蓟生露出笑来,“这不是来了吗?”

做冰糖葫芦的刘老叔是谢蓟生童年的记忆,他是退伍的老兵,后来婆娘死了也没再结婚,几个老战友给他寻了个住处。

刘老叔也没啥手艺,最后跟着院子里的老婆婆卖糖水,卖糖葫芦。

军区大院的孩子们在大人的教导下,自觉地去照顾刘老叔的生意。

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是谢蓟生童年美味的回忆。

只不过他后来去了部队,就没再吃过。

“这是你媳妇儿?真好看,跟年画上的小仙女似的。”

阮文有些不太好意思,嘴里嚼着糖葫芦,也不好反驳什么。

倒是谢蓟生实话实说,“现在还不是,不过快了。”

反驳不了老人家,还弄不了你?

阮文当即掐了谢蓟生一把,人男同志皮糙肉厚,直接没反应,气得阮文哼哼了一声。

猛嚼糖葫芦。

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两串。

阮文左手一只右手一只,“你要吃吗?”

她贱嗖嗖的问着,实际上抓的紧紧的。

谢蓟生看她顽皮,“认了门,回头再想吃过来就行。”

“知道。”她走的时候特意在桌上放了几张票,也不是白吃人家的东西。

那些票是谢蓟生给的,一来二去也算是谢蓟生请她吃糖葫芦了。

阮文觉得心里头都甜滋滋的。

一路和谢蓟生说说笑笑回了去。

家属区大院门口停着一辆车子,绿色的车身让门口红底黑字的对联都失去了新年的喜庆。

阮文眼皮一跳,下意识地看向了谢蓟生。

等了许久的警卫员从车上下来,向谢蓟生敬礼,“谢蓟生同志,那边打电话来要你提前结束假期。”

心里头的石头砰的一声落下,把湖面的平静砸了个稀碎。

家属区大院有不少人瞧着这军车好奇,一直都注意着什么情况。

等看到那小战士从谢蓟生敬礼,一群人都惊呆了。

这小谢同志,什么身份。

谢蓟生看到这辆车就有了预料,他没废话,绷直身体回礼,“是。”

只是看向阮文时,又带着歉意。

“对不住。”

本来说,陪着阮文过年的。

“那你早点回来。”能够让谢蓟生提前结束假期,说明南边的情况怕是一触即发了。

阮文把一串糖葫芦塞到谢蓟生手里,“欠我一串糖葫芦,记得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着哈。”

“好。”谢蓟生攥着那冰糖葫芦,上车离去。

没有回头看,怕多看一眼就成不舍的。

他没得选。

国有难召必回。

何况,他得做出些事情,不然将来拿什么庇护阮文?

收起那点儿女情长,谢蓟生看向警卫员,“电话里还说了什么?”

“我们的战士在巡逻的时候遭遇了伏击,有两个小同志牺牲了。”警卫员顿了顿,“有一个,是侦察兵支队的战士。”

谢蓟生是队长,自然需要第一时间回去。

战事一触即发,侦察兵支队还需要谢蓟生这个主心骨在,他必须结束休假。

“嗯。”谢蓟生闭上眼睛,手里的糖葫芦仿佛千斤重,“送我去车站,等年后,再给家里人打电话报信吧。”

“是。”

……

谢蓟生的忽然离去,让新年都淡了滋味。

阮文担心,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燃的战火,烧到了谢蓟生身上。

三个星期后,广播里的消息让正在学校吃早饭的阮文没拿稳筷子——

“……遵□□令,我国边防部队坚决维护国土完整,即日起对侵犯领土的越南军队进行自卫还击作战……”

这场战争,终于爆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同志欠账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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