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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八蛋自己吃里扒外,我离婚怎么了?我有工作有工资,吃你家的米和面了吗?”
尽管从不后悔离婚,可是遇到这种说闲话的,刘春红从不退让。
原本也是温厚一人,如今愣是被折腾出一身锋芒。
“我自个儿挣钱养活我自己,不像有的人整天嚷嚷着儿子是工人,自己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
“姓刘的,给你脸你还喘上了是……”
“行了别说了,那个阮文我们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再聊。”
有看热闹的把那说闲话的拉走了,“她都离婚了你跟她吵什么吵?”
那声音被关在了门外,却又透过门墙传了进来。
阮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清楚内情,不知道该从哪里提起。
“让你看笑话了,离了有一年多了。”
一年多了……
阮文有些震惊,“陈主任没跟我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除了这嘴碎的老娘们,也没人会在我面前説。”刘春红给阮文倒了杯热水,“他跟一个寡妇勾搭上了,还记得那块手表吧。”
阮文当然记得,当时春红大姐经常抬手看表。
会计室里邱爱梅还经常说,“这小表盘子看着不得劲儿,还不如墙上那个呢。”
那时候阮文还觉得春红大姐和她老公恩爱的很。
“那是他买给那个寡妇的,没藏好被我看到了,我还以为是买给我的。”
想起那块手表,刘春红就觉得心里头呕得慌。
她被瞒了多久?
不止那混账玩意儿瞒着她,就连孩子都瞒着她。
甚至还劝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凭什么?
她凭什么要咽下这口窝囊气?
表砸碎了,恶心了她的东西她不稀罕,那臭婆娘也别想要。
至于那男人,她抽了两巴掌,然后离婚了。
当时也闹的满城风雨。
俩孩子说“妈你要离婚,我们就不认你”。
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拿这话逼她。
刘春红的面子里子都没了,但还是离了婚。
不认就不认,她不稀罕要这不疼亲娘的孩子。
“……阮文你别笑话我,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怎么会?”阮文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她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笑话。
春红大姐比二十一世纪的很多女性都有勇气。
“离就离了,又不是离了男人不能活,至于那些说闲话的,管他们说什么呢。厂里又不会因为你离婚就开了你。”阮文温声安慰,“要是不想再在这呆着了,那就去省城,我那边也算安顿下来了,到时候让陈主任给您安排个工作,咱一样过日子。”
刘春红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是有见识的,和那些臭娘们不一样。”刘春红握住了阮文的手,“等哪天我不乐意在这里呆着了,那就去投奔你和主任去,先不急。”
陈主任之前调走的时候问过她,要不要去省城。
不管什么工厂,都少不了会计这个岗位。
阮文特意请她过去,带个人过去也不碍事,本来关系也不错。
刘春红也明白陈主任的意思,她因为离婚的事跟娘家关系都闹得很僵,一双儿女就更别说了。
简直是众叛亲离。
这故乡不再安宁,离开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只是刘春红不甘心又担心。
不甘心是因为她没错,离开安平反倒是显得自己心虚。
担心是觉得自己万一过去,给阮文带来麻烦怎么办?
如今听到阮文这宽慰人的话,刘春红觉得心里头松快了许多。
她也不是没退路嘛。
“好,你什么时候去我都欢迎。”
不为别的,就为春红大姐那句“赌一口气”。
人活着,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口气嘛。
刘春红聊了好一会儿,忽的想起来,“这都快过年了你怎么回来了?”
阮文的表哥去美国当留学生,姑姑也被她接到了首都,听说在那里跟着一个教授工作。
这边也没什么亲人,怎么就忽然间回来了?
“回来看一下,明天下午就走。”阮文迟疑了一下,这才提到自己回来的一个目的,“红姐,郭……”
“阮文回来了啊,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让人去车站接你啊。”
张厂长的声音在走廊里十分的响亮。
刘春红无奈地摊了摊手,别人她能赶走,张厂长还真不好赶。
张厂长比之前中年发福了些,看阮文的时候那双眼睛透着笑眯眯的精光。
“楚霸王说过,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阮文你瞧瞧你,这么低调做什么?”
刘春红去倒水,背对着张厂长,她翻了个白眼。
这就是个人精。
“怪我,光想着阮文坐了大半天的火车怪累得慌,都忘了让她去厂长您家里拜望下。”
“哪有得着这么客气?”张厂长嘴上说着不介意,不过神色比刚才松弛了许多。
刘春红离婚后虽说脾气不好惹,但那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会儿说着场面话,倒是让小屋里气氛融洽。
“阮文你这次回来是……”
阮文:“过年的时候不回来了,所以先回来看一下,给我姑父扫扫坟。”
“那是应该的,应该的,老周是个好同志……”
张厂长啰嗦个没完,阮文很是耐心地寒暄着,但刘春红没耐心了。
“厂长,要不让阮文先吃口饭?我家炉子上的粥都快凉了。”
张厂长恍然,“跟阮文聊得太投机,都忘了,那不打扰你们了,明天我让人送你回乡下。”
阮文感谢一番,送走了张厂长,走廊外依旧站着不少人,似乎一点都不怕冷。
关上门,刘春红压着嗓子抱怨,“他就这样,现在越来越有官威了,别管他。”
她还不知道张厂长什么样的人?
就是想摆架子,没意思的很。
阮文没少遇到过这种领导,倒也不意外,她还真饿了,帮着打下手端碗吃饭。
张厂长回了自己家。
都住在棉厂家属大院里,张厂长家情况稍微好一些,他们家双职工,两个小屋,后来又是花大价钱买了隔壁的一间房,凑成了个五十来平的家。
要不是承重墙不能敲,早就把这三间屋打通透了。
不过紧挨着的三间房也做了处理。
张厂长两口子一间,中间那个做客厅和餐厅,右边那间是孩子们的卧室。
他刚才就听说了阮文回来这件事,不过介于厂长身份,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都堵到刘春红家里去,他在家里等着阮文过来。
结果一等二等等不来人,他媳妇又念叨起来,“你还摆什么臭架子,说不定人压根就没想着过来。”
这话大大刺激了张厂长敏感的自尊心,他气哼哼地过了去。
有刘春红打圆场,倒也算全了自己的面子。
“咋样,她这次为啥回来?”
张厂长他爱人有些担心,算了算时间阮文快毕业了。
这是恢复高考后招的第一批大学生,有消息说回头怕是要分配到家乡去。
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和那些工农兵大学生又不一样,不可能一开始从车间干起。
说不定就是新厂长呢。
张厂长今年五十大多,再过几年就要退休。
他爱人有些担心,怕阮文这次是来打探情况,万一回头空降,怎么办?
“没说,估摸着也没啥大事。”
“你咋不问清楚啊?”
“你怎么知道我没问?你又不是不知道,阮文年轻可是那脑子比大人都好使,她不说我能怎么办?”
这边张厂长家争吵起来,刘春红的小屋里则是透着冬日夜晚的静谧。
“对了阮文,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厂长一来都忘了。”
阮文正吃着酱黄瓜,春红大姐向来是腌咸菜的好手,这酱黄瓜脆生生的好吃。
“我听陈主任说,郭安娜情况不是很好?”
这是阮文心里头的一个过不去的坎儿。
这次在安平县停留,虽然有要回王家沟一趟,确定一下村长说的情况的打算,顺带着看望下老支书。
但更重要的,是郭安娜。
郭安娜和原主不一样,却又有着相似之处。
彼时原主被一句宫寒吓昏了头脑,所以给了魏向前可乘之机。
郭安娜则是自愿成为瓮中之鳖,后来怀孕到底是谁的缘故她一个外人说不好。
但这两件事,都和魏向前有关。
找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和这件事没关系并不麻烦,但是郭安娜的现状让阮文想起了原主疯疯癫癫的模样。
她若真的视而不见,和当初的祝福福又有什么区别?
阮文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她没办法精准打击,只报复魏向前一个人,有所牵连在所难免。
可偏生这么巧,牵扯到的郭安娜疯疯癫癫。
疯癫这个词刺到了阮文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即便是这会儿无视了,可那根刺一直在。
不拔掉是不行的。
阮文必须来这一趟。
刘春红瞧到阮文那略微有些沉重的神色,她笑了下,“我当什么事呢,她现在好了,要结婚了。”
这话让阮文一愣,“结婚?”
“对啊,她元旦的时候刚订了婚,那个男的吧有点跛脚,不过人倒是挺好的。之前老婆给他戴了绿帽子,帮人养了五六年的儿子忽然间发现那孩子越长越不像自己,后来找了个老中医看了才知道自己不能生。”
不能生不代表能当绿头龟啊,那跛子一生气离了婚。
他在粮所工作,其他人给他介绍对象,介绍了郭安娜。
一个不能生,一个不能怀。
这俩人凑合在一起倒也算般配。
“那郭安娜能同意?”
“那她不同意她妈也不能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吧?其实小郭这孩子,就是被她妈惯坏了,爱慕虚荣结果坑了自己。阮文你怎么忽的问起了她?”
刘春红觉得不太对,虽说郭安娜这事的确和阮文有关系,但也不能怪罪到阮文身上啊。
“就是听陈主任说了句。”阮文想了想,“红姐,郭安娜什么时候结婚啊?”
“说是初九,那天是好日子,咋了?你还打算来喝喜酒?”
“喜酒是不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俩那关系,不过随个礼钱还可以。”
“阮文你……”
“她在家吗?我去她家说两句。”
刘春红不知道这年轻姑娘到底怎么想的,“不怕被轰出来啊?”
“您不是说了吗?她想开了,真要是轰我出来,那说明这想开其实就是表面功夫。”阮文跟着刘春红出去,“真把我赶走,其他人肯定嚼舌头根子,怕是这桩婚事也就泡汤了。”
刘春红锁上门,“那小郭能把你恨死。”
她觉得还是跟着阮文过去一趟,真要是有啥事,多一个人在场也好处理不是?
郭安娜正在家里看书,开门看到站在外面的人时,脸上神色不冷不淡,“有什么事?”
“来的就是客,小郭你不让我进去喝杯茶?那别怪我回头给你排班不体谅人。”
郭安娜侧了侧身,请人进去。
家里收拾的还算干净,桌上有两本书,阮文看了一眼,“你打算高考?”
“不行吗?”郭安娜看了一眼。
气氛很不融洽。
刘春红刚想要开口缓和下氛围,郭安娜又是开口,“来看我笑话的吗?”
她和阮文一直不对付,这会儿阮文发达了,被所有人追捧着。
而自己呢?自己成了笑话,虽然他们不会当着自己的面说说笑笑,但背地里都笑话她呢。
她知道。
阮文来做什么?
来她面前耀武扬威,看她的笑话,对吗?
“听说你要结婚了,来祝贺你。”
阮文拿出了一个红包,“希望你往后日子能平安喜乐。”
郭安娜看着那大红包,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里面钱不少。
阮文不缺钱,她好像总是有办法搞到钱。
“为什么要给我,因为觉得愧疚吗?”郭安娜笑了起来,“不是你的话,我和魏向前早就结婚了,我们还会有孩子,而现在我再不能生了,要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跛子,你看到我这样是不是觉得很开心?”
“安娜!”刘春红低声呵斥,这是在说什么胡话,“你怎么能把这笔账算到阮文头上?”
“是,我不能算到她头上,只能怪我鬼迷了心窍,竟然想用孩子拴住魏向前,我识人不清没看出来他竟然是穷凶极恶的人,我该向阮文道歉,要不是我怀孕,要不是我妈要挟魏向前娶我,阮文怎么会险些被他掐死呢?”
她忽然间这么说,倒是让刘春红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就是一笔糊涂账,这几年来,郭安娜改了多少次说辞,谁知道哪次是真,哪次是假呢?
早就说不清楚了。
阮文看着在那里低声喃喃的人,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
“我明天要去探监魏向前,你要去吗?”
这话让郭安娜蓦的抬起头来,她原本是个喜欢打扮的年轻姑娘,总是摩登时髦的洋气,现在却是穿着再朴素不过,甚至那张脸上都干净的过分。
没有描眉,也没有涂抹口红。
没有遮掩的苍老了几岁。
“我不去,我和他没关系,我要结婚嫁人了,郑源对我很好,他不算太浪漫,但是他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他。”
她忽的抓起那信封,紧紧地抱在胸前,“我跟魏向前没关系,所以你不能来找我的麻烦。”
刘春红知道郭安娜又开始疯疯癫癫了。
她叹了口气,“她就这样,咱们回去吧。”
提到魏向前就神经紧绷着,一会儿爱得死去活来,一会儿恨得牙痒痒。
去医院检查也没啥用,脑子里有病怎么治啊?
没得治。
阮文看着氤氲在眼眶的泪珠,“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郭安娜紧紧抱着那信封,在阮文关门的时候,忽的看了过去,脸上露出笑容,轻声说道:“谢谢你啊。”
她眼泪再也没绷住,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啪啪的往地上落。
自从和郑源订婚后,这是她听到的第一句真诚的祝福。
大家都说郑源亏了,粮所的工作多稳定啊,虽说不能生,但找个穷人家的黄花闺女也不是不成。
为什么要找郭安娜,不知道她之前跟那知青混在一起,未婚先孕吗?
厂子里很多人恭喜她,但是那笑容背后,又是掩盖不住的看热闹。
大概都想着,她什么时候再发疯,被郑源赶走。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魏向前把她害苦了。
她没了贞操没了名声,甚至往后都不能生孩子。
注定成为一个笑话。
只有装作疯疯癫癫的样子,其他人还会怜悯一下,说一句“原本也是个好姑娘,被那狗日的知青给害苦了。”
不然,他们就只会笑她不守妇道,结果把自己坑的半死。
她也很辛苦,不止要对着外人装疯卖傻,还要听亲妈数落。
郭安娜很累,她不知道自己还得用多长时间来赎罪,弥补自己那一段荒唐。
她累得都快支撑不下去了。
觉得阮文是来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是她好像又想多了。
阮文并没有来冷嘲热讽,只是祝福了她。
看着信封里那厚厚的一沓钞票,郭安娜眼泪越发的汹涌。
阮文是来跟她道歉的吗?所以给了她那么多钱。
可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郭这一段翻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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