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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岛惠子并非典型的日本女人。
尽管她柔弱有礼,但直觉告诉阮文,她绝不像是看起来那么的柔弱。
在说明来意后,田岛惠子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神色,“您可能是知道的,和纸是我们的民族工艺,不能外传。”
“当然,我知道这或许有些为难人,不过我想如果可以的话能够跟惠子小姐您的祖父见个面,或许您能帮我这个忙。”
这样的请求,让惠子迟疑了下,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人,她到底是点头应了下来,“不过我需要先问爷爷一句,他身体不太好,已经很少见外客了。”
这个回答在阮文的意料之中,她把一封信递了过去,“那麻烦您将这个转交给他。”
阮文和陶永安并没有在这个日式庭院里待太久。
陶永安看着落在后面的庭院,再看远处,那是属于东京的高楼大厦。
他有些费解,“她的造纸坊都要破产了,为什么不跟你合作?”
“不是不跟我合作,只是她想要合作,却也要抬高自己的身价。”
“就现在这风雨飘摇,还要抬高身价?”
阮文看向远处的高楼大厦,“如果很热烈的答应了我,我趁机要挟怎么办?”
“那倒也是,可你写的那封信有用吗?你日语不就学了两句话吗?”
阮文嫌弃日语难听,压根就没怎么学。
陶永安没什么用武之地,那封信到底什么内容,他也不知道。
“写什么日语?写汉字他也认识。”
阮文卖了个关子,没跟陶永安说。
她倒还算悠闲,下午的时候去东京的几个大商场闲逛,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东西。
“你带的回去吗?”
“你不是没买嘛,回头帮我带下就行呗。”
阮文买的东西鸡零狗碎的,从护肤品到衣服应有尽有,这让陶永安第一次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女人。
也会跟其他女人一样,想要买买买,喜欢漂亮的衣服和玩……玩具?
“你买的这个是……”
“给元元玩的。”
这类似于七巧板一样的小颗粒正方体长方体圆柱体的玩意是……
“乐狗?”
阮文被他这糟心的英语逗乐了,不过按照字面意思读,倒也没错。
乐狗就乐狗吧,反正都一样。
“这个你付款哈,你不是自诩元元的干爹嘛,也没见你给她买过奶粉。”
陶永安觉得这个不能怨自己,“那不是没给我机会嘛。”
他倒是想表现一下,可是元元刚出生陈主任就给拉来了一头羊,这头羊的奶水没了,她又搞来了一头,保卫科的几个人还经常去给这头羊弄草,吃的那叫一个好啊。
后来又是梁晓,说是什么他那边机床厂和齐齐哈尔本地的一个奶场有合作,也有做奶粉。
本来陶永安还以为阮文之前特意从国外带来的奶粉,可能瞧不上梁晓说的那个奶场,没想到阮文动作比他想象中迅速,直接把家里的外国奶粉送了人,喝起了梁晓送来的国产奶粉。
谢元元的吃喝拉撒都有人管着,陶永安就是想要心疼一下干闺女,也没机会啊。
“那机会来了,好好把握!”阮文拍了拍陶永安的肩膀,她又在玩具区给孩子选了几个。
作为母亲,总希望把最好玩的都给自家孩子。
以至于到最后,阮文买的东西太多了。
她没办法,只能跟大使馆求助。
大使馆的参赞和阮文比较熟,沈参赞听到阮文的要求后整个人乐不可支,“你这是打算把东京搬回去吗?”
“那倒没有,只不过一不小心买多了。”
沈参赞倒是爽快,答应了回头帮阮文寄回去。
最近大使馆并没有回国的行程,他也不好带,帮着邮寄几次倒是没关系。
至于邮费,阮文倒也不缺这个。
沈参赞多问了几句,“昨天晚上荣林还打电话过来,问起了你的事情。”
阮文唇角溢出笑容,“他问我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问了你在国内的产业。”
沈参赞对阮文的了解不多不少,跟荣林说的也是点到为止。
他不清楚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有什么问题不能当面说,还非要通过自己来了解。
两边都交代了,沈参赞倒也没什么别的事情。
看着阮文多吃了一碗粥,他恍惚间反应过来,“你这么早来大使馆,难道就是为了来蹭顿饭?”
被戳破了目的的阮文一脸的错愕,“怎么会,就是想过来请你帮个忙。我估计荣林的太太会来找我,我先回去了,要是有什么事尽管给我打电话,我不在就往办公室打,不用客气。”
看着吃得干净的那一屉包子,沈参赞多少有几分哭笑不得——
还说不是!
……
阮文住的酒店距离大使馆距离不远不近,不到一公里的路程,她在大使馆蹭了早饭散步回去。
日本的饮食习惯阮文很不适应,她又不好说什么,索性去大使馆蹭了顿早饭。
不愧是大使馆,虽然和后来没得比,没办法带着厨师出国。
但是工作人员的手艺都不错,毕竟异国他乡想要吃个可口的,还不得就是自己动手才能填饱肚子吗?
走到酒店门口,阮文远远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田岛惠子。
她穿着一身樱花粉的和服,像极了四月底盛开的樱花。
复杂的发髻上插着两根簪子,脸上也是盛装打扮,让穿着一身休闲运动服的阮文觉得身上沉沉的。
“惠子小姐早。”
田岛惠子很是礼貌的鞠躬问好,“不知道阮文小姐您有时间吗,我爷爷想要请您一起共进早餐。”
阮文的胃口不错,但也装不下两顿早饭。
她把陶永安拉过去,当翻译顺带着让他来吃饭,自己在一旁看着。
田岛惠子的爷爷是一个枯瘦的老人,和孙女的盛装打扮相比,这位老者穿着十分的朴素,短打的亚麻半袖和七寸裤,脚上踩着的也是一双草鞋。
饶是如此,阮文都觉得他身上的衣服太过于沉重,很可能把这位老人的脊背给压弯。
老人上了年纪,不过那双眼睛却是格外的清明,还隐隐透着精光,让阮文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她对这个民族的好感并不算多,和欧文之所以合作愉快,某种程度上在于欧文本身也鄙夷自身所懈怠的日本血统。
而这次再想要和田岛造纸坊合作,也不过是为了宣传大熊猫,进行软文化的渗透,最终让自己那以竹木为原材料的高端卫生巾能够在欧美畅销。
即便后者目的没有达成,能把熊猫再度宣传也是好的。
反正国宝别人偷不走,更重要的是阮文还可以根据熊猫做其他周边产品,推向欧美市场。
尽管主动寻求合作的人是阮文,甚至她也看透了田岛惠子之前的自抬身价,但阮文还是十分谨慎,不想在阴沟里翻了船。
田岛惠子和陶永安都在吃饭,田岛造纸坊的主人田岛喜江则是给阮文倒了一杯茶,与她共同品茶。
日本的清茶很有名气,一如他们的清酒。
可惜阮文既不喝茶也不饮酒,她对这两者都没什么兴趣。
端起了茶杯不过抿了一口而已,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并没有多说什么。
田岛喜江看到阮文面前的茶杯,“文子小姐不喜欢喝茶吗?”
他说的竟然是中文。
阮文眼皮一跳,觉得自己似乎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不过很快她就镇静下来,“我品尝不出来茶的好坏,对我来说一杯茶和一杯白开水没什么区别,再好的茶叶与我而言都是牛嚼牡丹。”
老者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文子小姐说笑了,其实我喝过的最好的茶还是很久以前在你们国家喝到的。”
有那么一瞬间,阮文几乎要站起来。
“四十年前吗?”她压制着自己那些怒意,理智和愤怒在较量着,轮流占据了上风。
“不,是五十二年前,当时我只有十岁。”老人的眼底露出淡淡的笑容,“我的父母一直在你们国家做生意,我也是在你们国家出生的。只不过后来战争爆发,我跟着父母回了国,就再也没回去过。”
老者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看着阮文十分的真诚,“孩子,我很抱歉,但战争不是我所能左右的。”
他也只是这战火年代的受害者。
回国后,他的父母也曾反对战争,但后来为国内的激进分子所害,当时还不到十二岁的田岛喜江被父母的友人所收养,早早就进入了造纸坊工作,从童工做起。
阮文静静的看着老者,有十几秒的安静,似乎连呼吸都消失无踪。
“我知道,我很抱歉刚才恶意的揣度了您。”
“这不怪你,是惠子自作聪明。”
“爷爷。”田岛惠子有些不安的喊了一句。
老人冲她摇了摇头,“她幼年时,父母死在一场车祸中,我一手把她带大,这些年来造纸坊的生意惨淡,她也受到了影响,不免会多了一些算计,希望您能够原谅她。”
阮文看了一眼,盛装的田岛惠子如同花圃里的芍药那般,这是个美人,而且还是一位很擅长妆扮的美人。
“我喜欢聪明人,而且我还想与您和惠子小姐合作。”
老者听到这话松了口气,惠子自作聪明不止一次,只是有时候好用,有时候却是那么的幼稚。
好在眼前这位女士有所求,没有跟她一般见识。
“恕我冒昧,文子小姐您昨天给我的信里有一张图。”
“那是我想要您合作的筹码。”
阮文的筹码很简单,就是请国内的美院老师画的熊猫设计图,她花了一套半四合院买下来的设计图。
“……我这两天有在东京的各大商场闲逛,看到了很多的明贵和纸,这些和纸都很好看,但是在图案的创新上似乎乏善可陈。”
和纸上的图案不外乎是风土人情,传达出一种日式美学。
但市场上的和纸的确千篇一律,所以当田岛喜江看到那封信里只有一句“我想与您合作”以及那个熊猫的插画时。
他就知道了眼前这个年轻姑娘的用意。
说没动心是假的。
他也想要向全世界传递日式美学,可是在此之前他要做的是保住自己这个造纸坊。
他辛辛苦苦维系了三十多年的造纸坊,不能就这么毁了,不是吗?
……
这场谈判并不是很费劲,和田岛惠子的小聪明不同,田岛喜江是一个相当直白的人,或许是因为命不久矣的缘故,这位老者很快就和阮文达成了一致意见。
阮文负责投入一亿日元帮助田岛造纸坊度过这次危机,另外则需要为田岛造纸坊提供熊猫图案。
日本可没有大熊猫,即便田岛惠子可以飞往中国去观摩大熊猫,但是她又不是学绘画出身的,还需要再请画师。
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复杂的事情。
阮文的合作给田岛惠子提供了一条思路,她倒是不怕这么麻烦。
可是田岛喜江拒绝了孙女的提议。
“惠子,我要你发誓,在我死后,你也不能这样做,取消和文子小姐的合作,否则九泉之下我也不认你这个孙女。”
惠子惊恐,“爷爷……”
她想要问为什么,他们是缺钱不假,可是她可以找荣林帮忙,让他帮着先凑够一笔钱,何必非要把每年两成的利润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国人?
然而再多的不解,惠子到最后还是立下誓言,做出了承诺。
当然,这些阮文并不知晓。
她在和田岛喜江达成合作协议后,当天下午就把这一亿日元转给了对方。
一亿日元,折合美元四十万。
这对于阮文而言并不算多大的数目,她的海外账户里这点钱还是有的。
陶永安倒是有些不怎么安心,“你确定要跟这爷孙俩合作吗?我总觉得那个田岛惠子很多小心思。”
阮文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不过日本长幼有序,她爷爷会教她做人的,你不用管这个。”
“那你就信那老头的话?”说实在话,他有那么一瞬间和阮文差不多的想法,觉得这人是个老兵。
这种事情,再去调查下倒也能知道真相究竟如何。
之前可真是大意了,他也没想着去调查这些。
“我钱都转过去了,你说呢?”
“阮文,难得糊涂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啊。”陶永安觉得这事情透着古怪,不符合阮文以往的作风。
“这叫性格的多面性,我又不是纸糊的,就那么一体两面。”走在东京的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让阮文恍惚中有点来到了二十一世纪。
现在首都街头也有私家车,但最多的还是自行车。
这种恍惚感很快就消失无踪,她看着这座散发着蓬勃朝气的城市,阮文笑了笑,“陶永安你觉得未来的东京会是什么样?”
“什么什么样?”陶永安觉得这个问题怪怪的,字面意思他都懂,细究起来每一个字都是陌生的。
“你看这么多的高楼大厦,你觉得未来会不会更好?”
“当然。”日本现在是第二大经济体,发展很是迅猛。
当然会越来越好。
“所有的日本人也这么觉得啊。”直到那利剑真的悬在头顶,他们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的七寸早已经被人拿捏着。
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国家,不过是美利坚的后花园而已,辛苦积累的财富一夕之间被美利坚掠夺去。
失去的二十年。
阮文眼角含着笑,作为一个丑陋的战败国,这算是迟到的报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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